【采访手记】滴滴租赁公司的一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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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戳: 《订单暴跌、司机退车滴滴租赁公司:我们要死了》
文/网易科技 贺树龙
写的时候没料到这篇文章会刷屏。今天发表后,找我聊它的人形形色色,有以租代购、担心车辆产权出问题的滴滴司机,有同样面临困境、犹豫观望的租赁公司老板,有叫好的,也有质疑我对滴滴“伤口撒盐”的。
做记者的有趣和烦恼皆在于此。你无法左右文字带来的影响,能做的就是主动发现、持续提问,当然,最重要的是真实记录。
由于篇幅和主题局限,我在上述文章里并未详细展开我在滴滴租赁公司经历的那一个下午,但我觉得有必要记录,也有必要对网约车新政提出该有的疑问,所以才写下这篇。
一
邹军的租赁公司位于北京五环外京藏高速路边的一栋写字楼里,楼下是空旷的停车场,停车场往南是地铁生命科学园站。邹军告诉我,他把办公地点选在这里是因为方便――如果需要前来办事,司机们开车走高速、下了G6就到,节省出时间来可以去拉活。
邹军以前是做书画生意的,他面相和蔼、文质彬彬,讲起话来条条有理,成语谚语信手拈来。如果不深入聊,你很难想象――温文儒雅的邹军如何带领和管理这么多专车司机。
他说:慈不带兵、义不理财,自己却总是狠不下心来。他个人借给司机的钱款已经有好几万,有人说家里父亲病了,有人说车被扣交不起罚款了,只要跟邹军说情,他都会心软下来。
邹军说:“我们不做霸王公司,不欠司机一分钱,要的就是口碑和信誉。”
但制度要有,尤其跟专车司机这样比较底层的群体打交道时。司机们看不懂合同条款,邹军就让业务经理一条一条解读给他们听,滞纳金、违约金、处罚措施,明明白白告诉对方。
为了鼓励司机多拉活、耐心服务客户,邹军的公司建立了司机奖励机制,排名高的拿钱多;此外,公司还会阶段性的组织团建活动,比如不久前带司机们去了内蒙古旅游。
开专车的人群形形色色。有个特别嗜赌的司机租了邹军的车,邹军听说后赶紧把车收了回来;还有司机把车开走,不拉活也不接电话,邹军只能派人根据GPS去找车、蹲点等人。
网约车新政细则出台后,司机们炸开了锅,在微信群里骂骂咧咧。邹军也觉得新规不合理,但50岁的他自认“宠辱不惊”,“既然你改变不了形势,那就顺应”。
邹军也承认,网约车应该剔除一部分司机,因为他们确实素质不高、容易出安全问题,但现在“京人京户”一刀切的做法,是在把这个行业逼向绝路。
二
复式小二楼,我和邹军在楼上聊,司机们在楼下培训。
我们聊完,下楼,邹军说要带我“融入司机”。听说我是记者,司机们都睁大了眼睛。
培训继续,滴滴派来的工作人员把U盘插上,大屏幕开始播放一段宣传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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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宣传片 (来源:网易科技频道)
视频的标题叫《一辆车撑起一个家,他们应得到一份尊重》。
“停车!执法!”故事一开头就击中了所有司机的心。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有那么多人放心坐我们的车,怎么还是有抓我们的?”画面上是一位年轻司机边开专车边逃、左顾右盼惊恐的脸,“不偷不抢、正经营生,干嘛每天过得跟贼一样?”
故事回到过去,男主角离开农村,去大城市追逐机会。每天在富士康擦 728 块 iPhone 手机屏幕,挣 83.5 元工资。“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的存在,甚至没有一个人会对你的付出说一声谢谢。”“这些日子就像自己擦过的屏幕,你越使劲,越是无法留下任何痕迹。”
直到干了滴滴,他收获了精彩、收获了感谢、收获了尊重,他有了属于自己的 iPhone 。“当你能认真的对待你遇到的每一个人,当你学会用心聆听他们内心的声音,当你用感恩的心爱着你所在的城市,你就会看到:城市也会用更多更多的机会来感谢你。”
视频放完,气氛沉默。不少司机红了眼,也许那段故事里有他们共同的梦想――从农村来,希望融入城市,过上有尊严的生活。
邹军安抚他们:“新政我们管不着,我们能管住的只有自己。”然后他抬高嗓门,大声问道:“这个月咱们组争第一,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
齐刷刷的呐喊声,接着是雷鸣般的掌声。
后来有人跟我说,这个结尾有点悲壮。
三
培训结束,邹军对司机们大声强调:“微信群里骂党的踢、骂滴滴的踢、发毛片的也踢。”最后一点引得司机们哄堂大笑。
王强(化名)以前是一位出租车司机,他从一个个体户那里租了一辆车,伊兰特,每月租金3500元。他干了六年。直到今年形势不好,车主把牌照+车以30多万的价格卖掉了。王强失了业,没其他可干,就加入了滴滴。
王强是认证司机(优秀司机,有派单倾斜),自称每天干20单没问题。他是北京户口,也是北京车牌,现在他庆幸自己刚买的迈腾恰好符合北京网约车的细则要求。但他觉得新规不合理,“(新规落实后)车少了,打车的人打不着车,这怎么行?”
丁亮以前给神州专车开车,后来加入了滴滴,现在是邹军公司某个分队的队长。36岁,自称“不想再冒险了”。他每天干十几个小时,喜欢“开夜车”,每月能收入近一万块。但他是东北人,没有北京户口。
“能干就干,干不了也不能饿死是不是?没有滴滴的时候不也活这么大嘛?”丁亮说,规则不是给一个人定的,骂也没有用,“但百分之百的外地司机都不会满意,很简单――这是养家糊口、生计来源。”
韩同林28岁,以前干过汽车修理、美容、配件。他来北京十二年了,还没结婚没对象。韩同林干过一段时间黑车司机,他说,即使专车没法干,也不会再去干汽车修理,最差就继续回去干黑车。
去年冬天,在我的邀请下,一位亲戚也从老家赶来北京开滴滴专车。在那几个月的时间里,我目睹了一个普通专车司机的奋斗和挣扎。起早贪黑、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随时准备面对各种各样的刁难和苛责,没有时间吃饭,也没有时间上厕所,提心吊胆、时刻提防执法人员。
尽管这样,这份工作给了他希望。对于没学历也没其他本领的他来说,这是一份有付出就有收获的工作,一份可能帮助他融入这座城市的工作。
现在,这扇大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