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者要找对河流——专访IDG资本创始合伙人熊晓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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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熊晓鸽以IDG董事长亚洲业务开发助理的身份回到中国,将风险投资概念引入中国创业市场。在过去的24年里,IDG几乎成为了VC的代名词。熊晓鸽也被称为“中国VC第一人”和“中国VC拓荒者”。

投资人永远在挑战二八定律

我父亲是个军人,跟黄继光是战友,在上甘岭战役中炸掉了左腿,转业后到湘潭钢铁厂工作。

文化大革命时期,父亲受到迫害。但他乐观、果敢和严格的身体锻炼习惯传给了我。这些也是做投资的必备素质。尤其是美国的投资界,把身体好作为投资人第一位素质来要求。除了健康的体魄外,投资人还需要有健全的心智,心态不好的话,特别容易影响别人的情绪,也影响你的判断。

打仗讲究“快慢”的节奏,什么时候冲锋,冲了多远后要停一下,都有讲究。一个劲冲过去,到了拼刺刀的时候就没力气了。做投资也是一样,要抓住机会,捷足先登,但有时又要慢一点。

我们首先会看创业项目所处的市场是否足够大,也就是说创业者要找对河流。我一直觉得,创业者就像是坐在一条橡皮艇上玩漂流,如果你的方向是大海,你只要用力往前划就行,翻了船再爬上去,最终到达大海。但如果你最后只进了江河湖泊,我们一般不会投。尤其是当领域很小,创业者又很坚持的时候,我们一般会放弃,即便他做到了市场第一,我们也不会投,因为市场规模太小了。

其次我们会看他的产品是否够创新,是否有想象力,是否容易被复制。有时候你个人的兴趣可以帮你选出好的投资项目。

比如我们投资了观印象艺术发展有限公司,这家公司可以算是中国实景演出的缔造者,我投资这家公司的一个很大原因是,我很看好目的地文化旅游市场。目前演出主要是靠门票,一般票价的40%被旅行社拿走了。未来可以尝试文化旅游项目+移动互联网的模式,通过移动互联网来卖票,让演出公司拿到更多的钱,这样可以给演员更好的报酬,提供更好的服务,使观众得到更多实惠,演出的质量也就有保障了。

最后是看创业团队的执行力和应变能力。对创业者最难的判断就是对他本人的判断,我希望他健康,希望他学习能力很强,希望他能独立思考,希望他认真听你说话,但又不是什么都听你的。我们不喜欢羔羊一样的创业者。

成功的创业者永远是少数。投资界有个二八定律,即投资100个项目,有20个能成功就非常不错了。我们在中国投资了近400家公司,成功的超过80家。上次我在深圳听红杉的合伙人周逵说,美国红杉过去40年投资了1000家左右的公司,约200家成功了。投资人永远在挑战二八定律。

好奇心很重要

如果你投资的是一些专业领域,你有相关的专业背景肯定会让你更受创业者欢迎,你也更容易对项目价值做出准确判断。但做投资的人跟记者一样,一定要是个杂家。

比如在第一轮就投资了Facebook的投资人Jim Breyer,对欧洲文艺复兴很有研究。Google的早期投资人Michael Moritz,在牛津大学是学历史的,后来在美国《时代》杂志做过记者。

我在湖南大学读的是英语专业,在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学的是新闻,在波士顿大学念的是传播。我后来又在美国的费莱彻法律与外交学院和哈佛大学商学院学习过。

在做投资之前,我在新华社和美国的一家电子杂志做过几年记者。记者和投资人的工作挺像的,首先要是一个有趣和有好奇心的人。

5岁时我把一个闹钟放到水缸里,想看看它在水里还能不能走。长大了之后就对手表很有兴趣。我几乎每年都会买一块瑞士的机械表。爱表的人最在乎的是表的工艺,后来我接触到一家叫做寺库的公司,专门做奢侈品等高端消费市场,做现场尽职调查的时候,我在那买了两块表,觉得这个公司不错,就投资了他们。

记者是寻找好的报道对象,投资人是寻找好的投资对象。记者要判断是否有报道价值,投资人需要判断是否有投资价值。

所不同的是,记者做完判断后需要以最快速度把报道对象的故事写出来告诉别人,但投资人决定投资某个创业者之后,往往跟他们说,我们可以投你,但你不要跟其他人聊了。投资人也一般会比较低调,往往等到所投项目成功了才会向外界提起。

在美国做记者的时候,我经常去硅谷采访,认识了很多投资圈的人,其中包括IDG董事长麦戈文,我们都叫他老麦。

当时我正在另外一个出版公司,老板派我去香港,做面向亚洲四小龙的电子杂志。但我觉得应该去中国发展,于是写了个计划书交到英国总部,但没有被批准。

在我很失望的时候,老麦说让我帮他来中国发展,我说可以,然后我们谈待遇,我跟老麦说,我之前年薪4.2万美元,现在一分不多要,半年后再根据表现调整,唯一的要求是我直接向他汇报,因为我痛恨公司的官僚主义。老麦给了我5万美元。半年后主动问我对于薪水的期待,我开玩笑说怎么也得翻倍吧,他居然很爽快地答应了。

做投资还要求你有强大的学习能力和团队作战意识。我们是第一家在中国搞合伙制的风险投资机构。我很幸运找到了周全等一批优秀的人作为合伙人。合伙人制度就像一个大家庭里有好几个兄弟,每个人的性格和专长不同,有利益分配的时候,兄弟几个要好好商量,需要对外“打架”的时候,兄弟们谁行谁上。

创业板推晚了十年

1998年10月,老麦听说中国将于2000年开设创业板,公开承诺说,7年内将在中国投资10亿美元。可是,到2003年的时候,我们只投出去两亿美元。

早年我在博鳌论坛上曾经问过决策层本届政府是否推出创业板,当时没有得到回答。政府还是觉得应该谨慎一点。

如果2000年左右就推出创业板,并且参照纳斯达克的上市标准来弄的话,中国的很多公司都会留在国内上市,市值一定比他们现在的高,公司也会发展得更快。

为什么中国企业去纳斯达克,就是因为那里对上市企业没有盈利要求。这对新兴产业尤其重要。我们刚投资百度腾讯时,中国整个互联网用户还不到2000万人,这么少的用户是没法赚钱的。到了2005年,互联网用户突破1亿人,大家才开始慢慢赚钱。当时这些公司没法在国内上市,因为中国股市对于盈利有严格要求。

实际上,好的公司在很长时间内是不盈利的,你看亚马逊,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盈利,但资本市场认可它。在快速发展阶段,上市是为了募集发展资金,做大自己的规模,但现在中国的创业板要求上市公司必须有盈利,这不符合技术创业型公司的发展规律。

当然,暴风科技的上市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我的这一遗憾。

我们在暴风科技第一轮融资就进去了,先后用美元和人民币基金投了两次。暴风一开始也是想在国外上市,后来想转型做移动互联网,我们觉得做移动互联网的话,国内市场更大,因为你的用户、客户和市场都在国内,所以我们很支持,帮着暴风一起拆除了VIE架构,但拆完VIE之后,国内的IPO一停就是两年。

现在中国股市还有很多不符合创业发展规律的规定,比如要求上市公司在增发新股的时候需要证监部门批准,但在美国和香港,只要上市公司董事会批准就行。

创投市场已是一片红海

我认为我们这代人做投资能出点成绩,主要靠运气。比我们聪明和勤奋的大有人在,但我们遇到了一个好国运,从我1992年开始做投资,到今天整个国家还是比较稳定的。

我们赶上了中国对外开放的时代契机,中国加入WTO,进入全面开放时代。我们还幸运地赶上了互联网的普及,出现了很多颠覆性的应用,让我们有机会遇到很多优秀的创业公司。

十多年前,中国互联网公司主要是靠模仿国外的商业模式。但现在中国很多商业模式已经跟国外差不多同步出现,甚至有了中国独有的创新。

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创业者已经没有那么多可模仿的对象,所有的东西都特别快,需要创业者做出真正的创新。对投资人来说,也是一个挑战。过去你投一个项目,能知道国外有什么可参考的公司,估值的时候也可以参考国外那些在纳斯达克上市了的企业。但现在没有可参照的公司了,你要赌这个商业模式到底是否能做出来,而这又取决于你能否做大规模。

现在市场上的钱越来越多,投资人之间的竞争很激烈。上世纪90年代后期,我们投资圈的人在广州的花园酒店一起聚餐,一张桌子都坐不满。现在中国的风险投资基金是全世界最多的,可以说风投市场已是一片红海。以前是创业者找投资人,现在是投资人抢项目。钱很多,但好的项目有限,给投资人留的决策时间变短了。你要做很好的功课,看好了项目尽快下手。创业者选择多了后,对投资人来说项目的价格拉高了,投资回报率降低了。

现在创业市场确实有一定的泡沫,甚至还有一些创业者进行数据造假,我想说的是,遇到这样的创业者,投资人最多是赔钱离场,但创业者将终生受到惩罚,很难有人会再支持和相信他。

对我们投资人来说,判断是否造假就像教练拿到一张面试成绩单,我们不会盲信,会进行仔细的尽职调查。

过去二十多年,我们也尝试投资了一些领域,目前来看不算成功,比如我们很早布局过在线教育领域,但没有投出成功的公司。事实上中国现在也没有一家真正算得上成功的在线教育公司,一说到教育依然是新东方等线下巨头。这两年在线教育开始有了不错的发展,我们仍然继续关注,并有所布局。

我的另一个遗憾是错过了第一波电商的浪潮。尽管成功投资了百度和腾讯,但我们错过了阿里巴巴。但其实不是我们不重视电商,我们早期也投资了一些电商公司,其中也有不错的项目,但出现了判断失误,比如8848,是很不错的项目,当时券商说等一等再上市,一等就错过机会了,正好又赶上了那一轮互联网泡沫破灭。如果当年8848能在泡沫破灭之前上市,今天中国电商行业的格局可能就不一样了。

我们后来总结,错过就是错过,没必要捶胸顿足,这是投资人必须有的心态。我们在做了充分研究后,仍旧看好电商领域,近几年在生鲜母婴、奢侈品、时尚、淘品牌、海淘、B2B垂直、社交电商乃至微商等领域都有布局,所投公司包括我买网、贝贝网、寺库、蘑菇街、韩都衣舍、茵曼女装、三只松鼠、找钢网、找塑料网和青葱等。

BAT并非不可逾越

我们非常重视90后,除了公司成立90后基金外,我自己也跟90后打成一片。

我们投了很多90后的项目。我自己有个90后羽毛球教练,是前国家队队员。我还跟90后经常一起去唱K,跟他们一起去吃面,不是不服老,是要保持90后的心态。我一直开玩笑说,我也是90后,我是1992年出道做投资的嘛。

可以说,IDG要跟着这帮孩子一起再次创业。不仅是我,整个IDG合伙人团队里的这些元老们,也都积极推动90后基金的成立。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保持创新和学习能力,对于看中了的机会,我们采取的是敢于尝试、不怕失败的策略。

最近有一些同事离开了IDG,很多人也在关心和讨论IDG这样的老牌VC的活法。我想说的是,一些年轻人希望自己闯出一片天空,在这个年代非常正常,我们完全支持和理解,今后大家也会有很多合作机会。我们的心态很开放,我认为IDG资本团队就应该像中国乒乓球队,虽然向全世界输出了“海外军团”,但中国乒乓球队依然能够长盛不衰。

现在BAT也在做投资,我们跟他们也有很多沟通和合作。比如云锋基金参与了我们投资的印象系列。我们投资的91无线,就卖给了百度。我们和BAT是有“血缘”关系的。

但我不认为BAT是创业者不可逾越的三座大山,其实BAT的压力比大家想象的要大。以技术为导向的公司,要做到独领风骚数十年是非常非常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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