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互联网巨头重新定义“平台型媒体”
全文提要:纽约时报出身的乔纳森·格里克于 2014年提出平台型媒体(Platisher)概念,引发了广泛关注。但他本人创办的社交类内容导向的迷你平台型媒体Sulia很快失败了,试图从媒体向“媒体型平台”方向发展的集体骚动也消停了。当巨头们看清楚了你手中的牌之后,他们可以迅速凑出一手比你更大的牌来。平台型媒体,最终变成了巨头玩的,巨头之间的游戏。脸书的Instant Articles,谷歌的AMP,Snapchat的Discover,苹果的News,推特的Moment,三星与阿克塞尔·施普林格的Upday ……… 中国的平台型媒体产品呢?微信公众号,今日头条,UC头条,企鹅号,网易号,嗯,呼之欲出的可能还会有 ……
2014年12月16日,杰罗姆写了一篇文章《平台型媒体,科技与媒体缠斗百年再平衡》(注一),介绍了来自硅谷的另一种媒体融合,新媒体与新媒体之间的融合,开启了“平台型媒体”的讨论。这个话题,引起了国内学界的广泛关注。目前,国内对于平台型媒体的讨论与研究,远比美国更为热烈。事实上,在美国,2014年平台型媒体(Platisher)这一字眼被创设之时,有过一阵热议,此后,平台型媒体这个字眼,几乎被弃用了。这很象“自媒体”一词,美国学者创设了这个词,但是今天,美国人很少用这个词,但在国内,“自媒体”却十分火爆。
美国人弃用平台型媒体这词儿,但他们的平台型媒体实践却日新月异,成了新媒体业的主旋律,而中国的平台型媒体建设,也别具一格自成体系。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的焦洁同学对平台型媒体的研究成果斐然,发表了《平台型媒体:一种新型的融媒体》等相关论文,并仍在致力于这方面的课题研究。她直接采访了美国香港等一系列新媒体学者,并与美国的一些“平台型媒体”从业者进行了深入的讨论。她通过我的一位老朋友给我出了六道有关平台型媒体的很有意思的考题,巧合的是,她的导师是我的另一个老朋友。这一系列机缘巧合,以及共同的兴趣,让我必须认真地来应试。事实上,正是她的问题,促使我去重新审视这个已经被放在一边很久的话题,并惊讶地发现,从2014年2月7日,平台型媒体被正式命名后的这两年多时间里,“平台型媒体”本身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于是,《平台型媒体,科技与媒体缠斗百年再平衡》有了这一姐妹篇。
这两年间,中外互联网巨头已经以其多姿多采的实践重新定义了平台型媒体。
一,重新定 义 平台型媒体
平台型媒体(Platisher)是对平台(Platform)与媒体(Publisher)互相融合现象的大致的定性描述,并不存在某一种特定、标准的“平台型媒体”。平台型媒体事实上在不断进化。其内涵与外延不断在拓展。因此,对平台型媒体的研究,也不能不与时俱进。
事实上,平台型媒体,可以作为一个小故事来讲,也可以作为大故事来讲。
2014年,杰罗姆综合了一些美国学者的说法,提出了一个基本的定位: “ 平台型媒体 ” 是既拥有媒体的专业编辑权威性,又拥有面向用户平台所特有开放性的数字内容实体 。这个定位或者说是定义,在国内获得了广泛认可,学界沿用的基本上就是这个说法。
这讲的是小故事。
基于这个定位,从平台方向向媒体方向发展的平台型媒体可以入列,从媒体方向向平台方向发展的平台型媒体,也可以上榜。
这个定位是相当宽泛的。任何一个开放了自己的内容管理系统(CMS)的媒体机构,直接引入外部撰稿人(撰稿人可以直接在CMS上发布内容)的媒体机构,都可以称自己为平台型媒体。在另一方面,那些没有专业编辑,但发布并聚合众多内容的技术平台,因为没有所谓的“专业编辑权威性”,而不被认为是“平台型媒体”。比如,Twitter,很少有人认为推特是所谓的“平台型媒体”,也没有人认为Facebook是,Twitter、Facebook自己也都不认。他们根本不认自己是所谓的“媒体”,似乎怕被一直走背的媒体连累。
2014年12月16 日,杰罗姆在《平台型媒体,科技与媒体缠斗百年再平衡》一文中写了这么一段话:
脸书(Facebook)最近的动作很多,先是在2014年2月创建了一个叫Paper的APP内容聚合平台,雇佣了一批编辑专职负责组织内容,接着又在2014年12月宣布与美国广播公司ABC合作制作一档60秒的新闻视频节目Facecast。这都是小儿科,无足轻重的尝试,但是,当他们试了水的深浅、冷暖,谁知道还会接着做点什么?
这个判断,很快被证明不是杞人忧天。2015年5月,Facebook推出了Instant Articles,在新媒体业内引发了连绵不断的强烈地震。而小儿科的Paper和Facecast这两个产品很快被Facebook抛弃了,这两个迷你的“平台型媒体”完全符合我们2014年的定义,但在Facebook看来,他们只不过是试错的实验,可以说关就关,连向他们的媒体合伙人说声抱歉都不需要。
Instant Articles 是不是“平台型媒体”?如果说不是,如此重要的一个媒体平台,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新物种,需要给予怎么样的定位?如果说是,那么,原来的平台型媒体的定义,就需要重新定义了。
回头审视一下,现在在国内被广泛引用的平台型媒体的定义,实际上只是本人主观色彩浓厚的并不成熟的概括,这个“定义”的使命应该已经完成了。飞速发展的“平台型媒体”现象,需要有一个新的表述来定位。顺便说一下,平台型媒体的研究,在国外并不热门,甚至Platisher这个字,也几乎已经被弃用了。国内由学界泰斗喻国明等推动的对于平台型媒体的研究,无论在深度与广度上,都更为引人注目。因此,从国外引入一个新的平台型媒体的标准定义,好象没门。
Instant Articles 说的是一个“平台型媒体”的大故事。但是,要把它,以及,它临摩的对象,Snapchat 的Discover,或者以它为临摩对象而出现的竞品,比如谷歌的AMP,苹果的News,推特的Moment,三星与施普林格的Upday,视为“平台型媒体”,似乎还缺乏一个关键的联结。这些“平台型媒体”中,算法,而不是编辑,往往起着关键或者主导作用,有的,比如,Instant Articles,根本没有编辑,完全由算法来主导。
这个联结,杰罗姆在2016年4月13日的《华尔街日报》上找到了。这一天,华尔街日报发表了一篇文章,名为《The Algorithm Is an Editor》,《算法也是编辑》,作者相当专业权威,是位于华盛顿的美国新闻博物馆(Newseum)主席兼CEO杰弗瑞·赫伯斯特(Jeffrey Herbst)。
算法也是编辑,呵呵。以这个美国主流媒体上出现的权威专业人士的论断为依据,哪怕我们用2014年概括的定义来对照,Facebook的Instant Articles都是不折不扣的平台型媒体。好了,由此,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来为“平台型媒体”做一个新的定位,尝试新的定义了。
杰罗姆的新定义是: 平台型媒体,是依托热门互联网应用或海量用户基数,拥有开放内容生产体系( UGC ),以专业编辑机制与算法推荐机制相结合的数字内容生产、聚合、分发体系。
二,平台型媒体的景深与 语 境
在具体讨论这个新定义之前,我们需要建立一个景深与语境。
历史上任何一种新媒体的发生、发育、发展过程中,都有一个“钟摆效应”,“渠道”与“内容”之间的往复摆动。首先是技术进步带来的平台(渠道)建设,其次是平台(渠道)基础之上的内容建设,然后是在融合情境之中的更多更高水平的新平台与新内容建设,直至下一种新媒体(新媒介)出现,再重复这一过程。印刷技术催生的报纸杂志,无线电技术催生的电台,无线视频信号传送技术催生的电视台,有线网络技术催生的有线电视频道(CNN、HBO等等)都有这样的过程。互联网也一样。
一句话: 平台型媒体是互联网技术发展到成熟、高级阶段,技术应用与内容生产之间的一次高水平的自然融合。
从根本上讲, 所谓平台型媒体,就是某一种主流的互联网应用,与内容生产体系有机结合之后所产生的媒体界面。
这意味着, 不同的互联网应用与不同媒体的结合,会产生不同的平台型媒体,形态各异 。
比如,雅虎新闻(雅虎财经,雅虎体育),是互联网垦荒期新闻内容与目录树形门户网站相结合的产品,雅虎财经,雅虎体育至今仍然是名列前茅的细分市场的内容提供者。Google News(2002年)是媒体内容与搜索技术结合的产品,基于算法的谷歌新闻的诞生,标致着互联网技术对于传统新闻业终极颠覆的开始,那是真正意义上“平台型媒体”的雏形,至今仍然是新闻内容分发的王者。Instant Articles是媒体内容与Facebook的王牌应用News Feed结合的产物。如果说谷歌新闻对传统新闻业的伤害,只是截流的话,Instant Articles模式的冲击,则是连根拔起,这一模式要求媒体们把内容直接发布在Facebook上,而不提供回链。从此,所有的新闻机构,都可以被视为在向“通讯社”方向发展,作为准“通讯社”,向平台型媒体供稿。所有的媒体,都在向互联网巨头们打造的带围墙的花园迁徙,这个趋势刚刚开始,最终将走向何方,是一个十分耐人寻味的话题。
Instant Articles与Google News的根本区别是,Google News仅仅聚合新闻标题与提要,导流回链原创媒体网站;Instant Articles全文发布在Facebook上,不提供回链,不向原创媒体网站导流,长此以往,将直接导致并不断加剧媒体网站的空心化。
Instant Articles为代表的互联网巨头所推出的内容平台,是新一代的平台型媒体,其中包括脸书的Instant Articles,谷歌的AMP,Snapchat的Discover,苹果的News,推特的Moment,三星与阿克塞尔·施普林格的Upday。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所有这些互联网巨头导演的“平台型媒体”,都是在2015年竞相推出的。(此模式的鼻祖Snapchat的Discover ,诞生于2014年)这一年间,新媒体版图发生了巨大的变化,2016年的变化,将会更为剧烈。
传统主流媒体与网络原生的内容提供商(Publisher)也在主动被动地打造平台型媒体,在2014年前后,曾经有过不俗的表现。但平台型媒体不是开放自己的内容管理系统(CMS)那么简单。由于其资源、体量的局限,其风头完全被互联网巨头推出的超级平台型媒体压制了。与互联网巨头的超级平台型媒体相比,他们都不过是迷你平台。这些“媒体型平台”上的内容,大都甚至全部在向互联网巨头们的“带围墙的花园”转移。
当巨头们看清楚了你手中的牌之后,他们可以迅速凑出一付比你更强大的牌来。
平台型媒体,最终也变成了巨头玩的,巨头之间的游戏。
这种趋势,在中国同样十分明显,甚至,中国的平台型媒体,在趋势的把握上更为有力,是事实上的领先者。以我们的新定义去对标,中国的平台型媒体的表现更有说服力。
三 平台型媒体 讨论 :条条大道(互 联 网 杀 手 应 用)通 罗马 (媒体)
1. 焦洁:您认为成为平台型媒体的必备要素是什么?或者说这一概念的实质是什么?
在目前以移动互联为主场的新媒体语境中,完整的平台型媒体应该包括五大核心要素:一,成熟的技术应用,二,海量的用户导入,三,开放的内容供给,四,专业的采编准则,五,自由的算法裁量(筛选、推荐机制)。一二两项可以互为替代,四五两项可以二选一,也可以兼容并蓄。
从根本上讲,所谓平台型媒体,就是某一种主流的互联网应用,与内容生产体系有机结合之后所产生的媒体界面。
这意味着,不同的互联网应用与不同媒体的结合,会产生不同的平台型媒体。这也就是各大平台型媒体五花八门,形态各异的原因所在。条条大道(互联网杀手应用)通罗马(媒体)。
2. 焦洁:您如何区别平台型媒体与国外其他新媒体实践,如博客平台、自媒体平台以及聚合性新媒体( Reddit , Buzzfeed )?
互联网技术与应用,是一个从无到有,从创新到创新的没有止境的过程。平台型媒体,只是人们对这一过程中出现的某一种现象的观察与命名。因此,平台型媒体实践,远远早于命名。这种现象早就存在了,还在不断演变之中,没有固定的配方。
就大概念而言,问题中列举的博客平台、自媒体平台以及聚合性新媒体(Reddit , Buzzfeed)都可以纳入平台型媒体的范畴,是平台型媒体发展过程中的初级产品。
埃文·威廉姆斯创办的Blogger.com(博客平台),提供博客发布与托管服务,你很难叫它媒体,更不用说平台型媒体;但是,博客平台本身在进化,其中国版的追随者“博客中国”,有博客技术托管服务,有负责博客及其它内容聚合与首页推荐的编辑,有当时众多前卫学者提供的原创内容,其创始人方兴东当时就是一个没有记者证但为无数报刊撰稿的准媒体人。因此,视博客中国为原生态的迷你版“平台型媒体”,错不到哪儿去。至于埃文·威廉姆斯后来创办的Medium,有技术平台,有一系列自办的网上杂志(比如著名的Backchannel),它被美国新闻学界与新闻业界的泰斗公认为平台型媒体的代表作品。Medium与Blogger.com之间的区别在哪里呢?在于其社交、媒体属性的强化,编辑、算法推荐机制的成熟。
至于BuzzFeed,这个例子讨论起来,有点吃力,我们先说赫芬顿邮报,那比较容易。赫芬顿邮报首先是一个博客平台,类似于博客中国,2005年吧,以阿里安娜·赫芬顿女士为首的一伙美国新闻界、政界精英,在这里无偿地写博客,写着写着,赫芬顿邮报变成了主流媒体,还得了普利策奖。无非,这是一个开放的媒体,人人都可以来这里写,至于“能见度”,会不会被推到首页,推到头条,那是另一回事,那得看被称为新媒体女神的总编辑阿里安娜·赫芬顿女士是不是欣赏你的文章。因此,赫芬顿邮报由博客平台变成了媒体(Publisher),在我看来,它当然是平台型媒体。然后,我们来说BuzzFeed。BuzzFeed是由赫芬顿邮报的两位创始人创办的(赫芬顿邮报一共有四位联合创始人)。BuzzFeed 开始的时候,是赫芬顿邮报内部培育的一个项目。因此,从血统上,你就可以想像,它是一个进化版的赫芬顿邮报,一个进化版的平台型媒体。它当然是Publisher ,也是一个聚合平台,能不能称他为平台型媒体?两年前毫无疑问,现在,我越来越不确定了,至少,它是非典。因为,他的主要的分发平台,已经越来越“离岸”了。它越来越成为其它更多更大平台的寄生者,其创始人乔纳·佩雷帝就公开宣称,BuzzFeed可以没有家,四海为家。事实上,这也是目前所有的网络媒体机构(Publisher)呈现的一个共同趋势,无非BuzzFeed最为激进罢了。
【图说:BuzzFeed最新有45个分发渠道,似乎在向通讯社看齐。】
我在这想说的要点是,这些互联网新媒体实体之间的边界,并不清晰。简单的定义并不能完全说明问题,现实其实复杂多样。
研究平台型媒体的意义不在于搞清楚究竟谁是或者谁不是,意义在于揭示这种现象呈现的新媒体发展过程中的包罗万象的融合趋势,以及,在这种清醒的认知基础上,积极地介入融合。融合是王道,至于怎么融合,融到什么程度,是去融人家,还是被人家融,那中间的讲究最终还是取决于你在这样的资源匹配过程中,究竟拥有什么样的资源,究竟有多主动。不融是死,融了也未必活。
3. 焦洁:如果从媒介融合的角度来讲,平台型媒体对传统媒体在具体生产模式上有什么变革?
平台型媒体的出现,其实质是制播分离的反动,是内容生产与内容分发分手之后的重婚、复合。
互联网出现后,有相当一段时间,做内容的也在做分发,后来,做应用的,尤其是做出了杀手应用的,发现自己其实拥有当时最好的内容分发工具,而做内容的发现自己的分发效率很低,因此,内容与分发渐行渐远。做分发的逐步建立起了无远弗届的平台,几乎无偿地在海量分发内容生产者生产的内容,并通过这一过程,夺取了绝大部分收益。而内容生产者们,无偿地,或者以一个象征性的价格,交出了自己的内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内容,在他人的平台上为他人创造财富。
传统媒体(内容生产者们)当然不乐意了。他们也要做平台,也要做分发,呵呵。但是,他们屡战不胜。
平台们对于维持现状没有什么意见,他们暂时并不想成为媒体(Publisher),媒体,无论是传统媒体还是原生的互联网媒体苦哈哈的处境,他们看得十分明白。但是,媒体们((Publisher,包括传统媒体与互联网原生媒体)不干了。提出平台型媒体(Platisher)概念的乔纳森·格里克本人出身于纽约时报,自己创办了一个社交类内容导向的互联网公司Sulia。但是,他彻底失败了,2014年年底,他的Sulia就关门了。被猎头去纽约时报创办纽约时报数字媒体业务,主政其数字业务17年的马丁·尼森霍兹是乔纳森·格里克的老上司,格里克创业的时候,尼森霍兹已经退休,他也投了Sulia,并出任董事。尼森霍兹的钱,最后也打了水漂。
但是,尼森霍兹找到了一个他在纽约时报17年都没有找到的视角:平台型媒体。他不知道还可以以这样的视角来观照平台与媒体。如果他17年前就明白这一点,纽约时报数字业务也许不会象今天一样,一方面取得了惊人的成就(数字订户超100万),一方面仍然步履维艰,无法拯救自己,更不用说拯救那个传奇的“灰贵妇”。 “灰贵妇”只能通过不断的裁员、减支来粉刷报表的脸面 。
平台型媒体实践与概念的出现,对于传统媒体而言,开始的时候被视为一条活路,结果是当头棒喝。他们由此十分清晰地看清楚了自己的定位,以及自己手中拥有的可怜的网络资源。在网络分发渠道已经被互联网巨头完全控制的时候,再来开放自己的内容管理系统CMS,试图通过引入UGC活水,已经晚了。传统媒体没有技术应用优势,没有海量用户基础,赤手空拳凭什么打天下?我在一个专题研究《 美国传媒望族的新媒体之路启示录 》中,明确判断,美国的传媒望族已经无法凭自己的力量,完成转型了。他们迟早将会象格雷厄姆家族一样,把华盛顿邮报卖了,寻求被融合的机会。
事实上,有许多传统媒体在数字化转型过程中,取得了重大的进展。比如英国的卫报、金融时报,美国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丹·格雷厄姆治下)。但是,他们数字业务的绝对增长,小于印刷业务的绝对下降,在这场拔河中,人人自危,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改变这场拔河的力量对比。华盛顿邮报最先倒下放弃了。 金融时报的英国老东家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聪明地撒手了,把潜在的烂尾的可能性交给了日本人 。(查看最新的有关金融时报的负面报道,就可以知道胜利大逃亡的老东家有多么英明。)曾经形势大好的英国卫报,也瞬间逆转了,裁员250人的计划已经公布。而纽约时报的裁员数百人的消息,就在4月23日被纽约邮报爆出。纽约时报方面并未对此消息进行官方的公开驳斥,只是其执行总编辑迪恩非正式受访时以“廉价的猜测”一笔带过。其实,在纽约时报一轮又一轮的裁员之后,再来一轮,谁都知道是必然的,迪恩本人就反复多次公开强调,纽约时报编辑部门必然缩小。让人惊讶的是,4月26日,纽约时报自己报道,裁撤在巴黎的所有《国际纽约时报》(原国际先驱论坛报)编辑及印前工作人员,超过70人。为什么这么快反转?纽约时报在巴黎与工会组织等机构的裁员补偿谈判,前一天又被默多克的纽约邮报等媒体曝光了,五个W俱全。这一回,可不是“廉价的猜测”。
福布斯的平台型媒体建设,引人注目。纽约时报著名的媒体专栏作家戴卫·卡尔,曾给予高度评价。我不知道福布斯目前的财务状况如何,只知道几年前福布斯杂志卖给了一个亚洲财团,波折不断。不知道福布斯是不是能够拥有足够的资源与足够的时间,以数字业务的衔枚疾进,逆转局面。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平台型媒体实践没有给传统媒体带来什么转机,反而成了互联网巨头们的成功的商业模式,并成为了他们彼此之间较劲的工具。在2014年,我没有能力预见目前(2016年)这样的局面,但是,我在2014年的那篇文章之中,十分明确地判断, 这是平台商们以内容的名义进行的一次流量变现,是“百万雄师过大江”:
基于种种网络新技术、新理念、新应用诞生的形形式式的互联网平台,正在进行新一轮的以内容为目标的扩张。这种扩张并不意味着内容突然变得值钱了,内容从来就很值钱。这种扩张仅仅意味着,互联网技术平台已经相当成熟,百万雄狮准备过大江了。如果此前大平台商们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意进入媒体范畴运作的话,现在,他们准备以内容的方式来进行一次平台流量的变现。
言归正传。
如今,内容分发的权重已经大大超越了内容生产。如果组建一家“平台型媒体股份有限责任公司”的话,内容分发占比应该远大于51%,而内容生产占比,应该远小于49%。在人人皆媒体的时代,内容相对廉价,而流量是稀缺的。没有流量的内容没有价值,没有内容的流量也没有价值。恰好,有的人(媒体,Publisher)欠缺流量,而有的人(热门应用,技术平台)没有内容,他们理应一拍即合,雨露均沾。
但现实并不这么美好。
在可以预见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互联网内容生产者与内容分发者之间的地位是不平等的。内容分发者可以根本无视内容生者的权益,不与内容生产者合资成立“股份有限责任公司”,分享收益。他们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技术优势,通过技术手段,在未经内容生产者授权的情况下,在现在法律法规的模糊地带,将内容生产者的内容进行分发,在这个分发过程中,获取巨额的收益。在这个过程中,媒体,内容生产者也会获得一些好处,但分发吃肉,内容喝汤。你一定知道,我上面说的内容分发者是谁,谷歌。这就是谷歌新闻的商业模式。这也是谷歌年广告收入数百亿美元的来历。谷歌的这些收成是活生生地从传统媒体手中掠夺的。有统计显示,报业近十年来广告收益的流失,恰好等于谷歌广告收入的增长。更可怕的是,现在,在掠夺传统媒体广告的,不止谷歌一个,Facebook刚刚公布的季报亮瞎所有人的眼睛。
这也就是为什么以默多克为首的美国报业大亨们视谷歌为小偷的原因。欧洲人与谷歌的战争也一直在进行。可以想象的是,谷歌始终是胜利者,在每一场这样的战争中,谷歌始终是胜利者。
平台型媒体是技术战胜媒体之后,达成的不平等妥协。也就是说,平台型媒体是对于传统媒体原有商业模式的根本颠覆。由于手中并不掌握互联网“杀手应用”技术,媒体,只能选择妥协。
【 图说:上图为哥伦比亚和斯坦福大学媒体与科技专业的老师 Tony Haile 做的一张草图。他在5月9日的文章中说,数字媒体一般做图中的五件事,生产、存放、组织、分发、变现内容;现在Facebook已经做了其中的四件,呵呵。数字媒体还活不活呀? 】
在邂逅乔纳森·格里克(Jonathan Glick)的平台型媒体概念之初,我认为平台型媒体建设应该是双向的,平台可以向媒体方向发展,媒体也可以向平台方向发展。
经过这两年来的观察,尤其是近一年来全球互联网巨头对于平台型媒体的疯狂投入,我认为,平台型媒体建设是单行线,媒体不通平台,媒体没有能力将自己的CMS发展成为平台。因为,热门的技术应用,早已经完成了海量用户的积累,已经完成了平台建设,管道的铺设,现在,他们需要的只是内容的充填罢了。而媒体的平台建设,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他们只能被动地参与互联网巨头的平台型媒体建设,成为其中的房客,在巨头们的屋檐下摆摊。
我这里说的都是欧美的传统媒体。中国的传统媒体集团,地位比较特殊,选项较多。在全球范围内独一无二的媒体融合顶层设计之下,当然应该有独一无二的机会。但这种机会能不能有效把握,以及应该以什么方式把握,我不知道。
4. 国外的平台型媒体定义和实践对我国是否有适用性?
互联网没有国界。国外的互联网创新,很快会被引入国内。现在,国内的一些互联网创新应用,也有了美国跟随者,甚至,直接出口到美国(比如一点资讯英文版)。在平台型媒体这一研究对象上,互动更为明显。概念是进口的,实践在出口。
事实上,美国人对于平台型媒体这一概念,并不热衷,现在使用得很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热衷于平台型媒体。恰恰相反,美国的互联网巨头,都在争先恐后地建设平台型媒体。其始作俑者是Snapchat,所有的巨头都在迫不急待地跟进。哥伦比亚大学的数字媒体研究中心主任艾米莉·贝尔认为,Facebook照搬了Snapchat的Discover。而Snapchat的创始人,对微信推崇备至。
说到国内,国内的平台型媒体建设一点不落伍。国内学者对于平台型媒体的思考与研究,也一点不落后于美国。
虽然这个概念首先是在美国出现的,但类似的实践,而且是相当成功的实践,早就在中国存在了。我在2014年就有过讨论。腾讯与中国各地的许多媒体合作的一个产品,”大某网”,就是非常有意思的实验。据说,大某网模式的许多产品,当年就取得了赢利。这种“融合”实现了两种资源的匹配,腾讯所拥有的平台资源,与各地媒体所拥有的新闻内容资源。这两种资源的结合,不产生化学作用都难。
所谓腾讯的平台资源指什么?流量呗。由腾讯导流的流量,决定了大某网的潜力。没有腾讯的导流,大某网现象的存在,是不可想象的。因此,据报道,在大某网模式中,腾讯是主导的,主动的,盛传大某网的持股比例通常是腾讯51%,媒体49%。
不是国外的平台型媒体实践对国内是否有适用性,而是,国内的互联网企业与媒体,也在不约而同地,同时走着相同的路子。
一些不那么自信的国人爱说C2C(Copy 2 China),说B抄谁,A抄谁,T抄谁。好吧。这话题由BAT去讨论吧。我想问的是,微信及其公众号抄的是谁?今日头条抄的是谁?我找不出一家可以直接对标的可抄的美国互联网企业。而今日头条,恰好是中国最典型的平台型媒体,殊途同归,英雄所见略同,没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现在,美国的不少即时通讯巨头公开说要做“西方的微信”,甚至Facebook及其旗下应用也在明显地“抄”微信,很正常。互联网应用有一个发展成熟的过程,有一个本土化的过程,有一个相互启发借鉴的过程,说抄过于沉重了。
这就象自媒体一样。自媒体概念是美国人发明的,但是,自媒体的故事,却是在中国叙述的。美国人甚至把自媒体这个概念都废了。这是很有趣的现象。中国人,可以把自媒体炒到如此热闹的地步,也是创新。接下去,可以看看,自媒体概念,会不会反流美国。至少,自媒体平台,不是概念,而是实践,已经出口美国了。
Instant articles 的初心,是网罗全球一流媒体,不是吗?被邀请的最初那九家媒体都自我感觉不错。但是,最终,Facebook在今年的F8大会上宣布要把Instant articles向每一个博客都开放。这意味着什么,每一个博客?那不就是“自媒体平台”吗?微信的公众号从一开始就是向每一个人开放的。Instant articles与微信公众号不同之处远远大于相同之处,就象News Feed,不是朋友圈一样。但是,I nstant articles以及其它美国大平台的全员开放,不能不说是在向中国的以微信公众号为首的自媒体平台致敬 。
美国目前仍然坚持邀请制的那些大平台,最终也会学Facebook,向所有的个人博客(他们仍叫自媒体为博客)开放。Facebook也许会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打算向每一个人开放,好吧。你怎么想,我们的确不可能知道,就象我们无法知道,你的算法是不是真能阻挡特朗普,你的算法以及你所雇佣的一流传统媒体出身的采编精英是不是在地下室“编辑”内容。
5. 焦洁:平台型媒体引入博客和自媒体参与内容生产的这一方式是否有可能带来 “ 新闻专业主义危机 ” ,您认为这种危机是否会成为影响融合的因素?
新闻专业主义危机自打有了互联网之后,就已经出现了。博客和自媒体只是使这种危机进一步加剧而已。我所知道的互联网上的“新闻专业主义危机”第一案,是由大博客麦特·德拉吉首发的莱文斯基丑闻。那个博客或者叫自媒体,劣迹斑斑,但是,他顶风踢爆的克林顿莱文斯基丑闻,千真万确地揭露了传统主流媒体本身的问题与危机。德拉吉的所谓独家新闻,事实上,是与时代周刊齐名的《新闻周刊》的。《新闻周刊》在付印前的最后一刻,把这条其记者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深入采访所得的报道给枪决了。这是美国新闻界空前绝后的丑闻。所以,我们应该说,我们所讨论的这种危机,是由博客自媒体,以及主流媒体共同促成的,板子不能仅仅打博客和自媒体。在克林顿莱文斯基丑闻中,传统媒体暴露的问题,远远多于博客和自媒体。 十几年前,我有一篇长文,专门讨论这一问题 。
新闻专业主义危机呈现的形式,是多样化的。既有非专业人士进入专业领域之后出现的斯文扫地现象,也有专业新闻机构本身“理想情怀”磨损,原有的伦理标准受到蔑视的问题。春节期间一家受人尊敬的媒体一位受人尊敬的记者的半真半假的“回乡日记”,挑战的是新闻专业主义的底线。一个职业新闻记者,连最基本的真实性都可以戏弄,谈什么专业。更奇怪的是,圈内人士对于这种明显触及了专业红线的劣迹,好象还有相当的兼容性。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些所谓的博客自媒体,折腾出千奇百怪的笑话来,一点不出人意料。
危机的确存在,但是,这一点儿不会影响融合,因为,融合,是一个不可逆的自然的过程。新闻专业主义哪怕在某时某刻毁于混沌,最终,也将在废墟上重建。这是显而易见的逻辑。互联网可以制造混乱,但与它所带来的次序相比,不值一提。我爱说博客自媒体是科学与民主的结晶,科学与民主是有成本的,而且成本极高,必须有勇气直面这种成本。
6. 如果平台型媒体本身有可能给媒体带来 “ 专业性危机 ” ,您认为可以有哪些可行的把关办法保证平台内容的质量?
没有特别好的办法。所有的好办法,早就已经存在了。而且,原来的好办法,也在经受挑战。今年年初,纽约时报的执行总编辑迪恩·巴奎特在一份给编辑部全体成员的信中,公开设问,在目前的情况下,原有的严格的编辑标准,是不是还要坚守?他的意思是,是不是要对每一条发表在纽约时报网站上的新闻,都坚持纽约时报百多年来坚守的编辑标准?
他的问题是惊悚而实事求是的,答案是显而易见而无法抗拒的。在一个实时的环境下,你怎么可能要求对每一条报道三查七对,在第一时间保证内容的完全真实与准确性?
在人人皆媒体的时代,媒体前所未有的“危险”。而且,这种危险性还将进一步加剧。方兴东有一个即时媒体的预言,未来的媒体,一定是“即时媒体”,这个观察可能八九不离十,在一个开放的、实时的媒体平台上,任何防范措施,都不可能是高效的,任何内容的质量在即时情境中都无法保证。但是,也不要小看了互联网的自组织能力,以及开放的平台型媒体的自我纠借能力。人在做,天在看。即时媒体时代,每一个人都是记者,每一个人也都是编辑,每一个人都拥有即时反馈的工具。所以,不能夸张专业主义危机的严重性。新媒体是民主与科学的奇葩,你要拥抱她的芬芳,你也得作好准备,拥抱她的锋芒。“反转”新闻,以及反转的“反转”新闻,将成为常态。这样的不断反转,不会让天塌下来,恰恰相反,这样的反复反转,恰恰是新媒体的自组织能力、自我纠错机制在起作用。一手遮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必须习惯博客与自媒体带来的乱相,专业新闻机构,也必须从神坛上走下来。他们脚下并没有什么天赋的道德高地,可以使他们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纽约时报公开讨论放宽某些稿件的编辑标准,是正确面对错误的一个选择,如果你有勇气纠正可能出现的错误的勇气与能力的话。
四,小 结 : 拥 有自己的平台型媒体,或 让 平台型媒体 拥 有自己
为什么要研究平台型媒体,为什么要解析平台型媒体?因为,这是当前最有活力,也是看起来最有前途的主流媒体范式。有一个说法,每一个广告美元,有85美分进入了谷歌与facebook家。不重点研究这样的媒体新物种,而去追剧常常在追光中的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金融时报、卫报,并以其在实操层面的一个又一个“创举”与突破鼓与呼,有点抓小放大,不辩东西的味道。
在媒体转型过程中,并不是没有卓有建树的传统媒体集团。挪威的施伯史泰德、德国的阿克塞尔·施普林格、南非的南非报业这几家名头并不很大的报业集团,在互联网上所取得的成就,根本不是上述美国、英国那些始终在追光之中的主流媒体能比拟的。这三家来自数字业务的收入,都早就超过了50%的红线,并建立起了自己的在线分类广告、电子商务平台,相互之间,打得不可开交。甚至,他们旗下还拥有强大的社交媒体、门户网站,施普林格还与三星集团联手,基于三星手机的巨大覆盖面积,打造了类似于苹果News的平台型媒体产品Upday。Upday已经率先在欧洲推出。
这些在互联网主场之外活跃的数字化传统媒体集团,可能是更有意思的研究标的。
战略经济学家们早就告诉我们,目前的竞争,已经不是哪一家企业与另一家企业之间的竞争,不是一个企业集团与另一家企业集团之间的竞争,那是一个生态体系与另一个生态体系之间的竞争。
在互联网上,在新媒体这一范畴,竞争同样在以这样的史诗性的格局展开。在所有的互联网技术巨头,都在你追我赶地建设平台型媒体的时候,在所有的人(人人皆媒体)都在以自媒体(或者博客)的方式在巨头们的平台型媒体上进行内容生产或者“内容创业”的时候,专业的媒体机构以及媒体从业人员,应该如何选边呢?他们必须置身于其中,如果不能拥有自己的平台型媒体,那就拉倒,让平台型媒体拥有自己吧。
成熟的技术应用,海量的用户导入,开放的内容供给,专业的采编准则,自由的算法裁量(筛选、推荐机制),这是我对于平台型媒体基本要件的认知。比照这五大要件,任何一个传统主流媒体都缺不少东西,中国的传统主流媒体也一样。在媒体融合成为显学,在家家户户都在“媒体融合”,都在响应号召,要打造新型主流媒体集团的时候,有可能集齐上述五大要件,拿出惊世之作来吗?
中国人近些年有不少人们无法想象的逆天工程。高铁,是其中的一个奇迹。高铁的设计与建设者们开始的时候,什么都缺,但是,最后,硬是什么都不缺了。南海上那几个巨大的人工岛,也是这样的奇迹。那是对于想象力,对于国力,对于工程建设技术能力的极限挑战,当然,那更是对于愿力、毅力、抗压力的挑战。
互联网上这样的惊世伟业,也不是什么可以稀罕的事儿。理论上,腾讯马化腾一直在为传统媒体打工,南非报业集团(Naspers)拥有其34%的股份。谁能保证,这样的故事一定不再出现呢?
【注一:2014年Z1期刊于《中国传媒科技》杂志,篇名《平台型新媒体(Platisher)是有效的商业模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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