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创始人》：真人秀映出的企业家代沟

文 | 阑夕

当着众人的面，拉勾网的创始人许单单满脸泪水、声带梗咽，扛下了整个世界的委屈。一名从3W咖啡开始就和他一起共事的员工非常惊讶，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在创业最困难的时期——因为拖欠房租，房东打电话过来威胁说要断水断电——许单单都没有哭过，「连他哭丧着脸的时候都没见到过。」

而这就是《我是创始人》真人秀第一集节目录制现场，作为「后浪队」队长的许单单被自己的队员票选出局，从而无缘晋级。他一度以为第一集竞争失利的责任出在破坏性最强的艾美阅读创始人李海川身上，但队员并不这么认为，反而给许单单扛上了队长管理不善的淘汰理由。

但是许单单队长的离开并未解决这群年轻创业者之间的协作罅隙，反而强化了新一代创始人个体生存的危机感。比如李海川在投票时「保护」同为青腾创业营同学的奢瑞小黑裙创始人王思明，后者与女王日课创始人黄欢在任务过程中争执不断、不欢而散。而黄欢为了不被淘汰，甚至不惜戳穿队内队友的「结盟」，后浪队现场气氛屡现尴尬，一度让前浪队陷入深思。

日本作家东野圭吾曾说「唯有太阳和人心不可直视」，这句谶语或许可以为上述片段打上最为贴切的注脚。

或许是市场对于过往照本宣科式的创业节目审美疲劳，又可能是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又重新炒热了他曾经投资并主持的全美商科类真人秀收视冠军《学徒》，在得到腾讯开放平台和浙江卫视的资源扶持之后，旨在呈映两代创业者同台竞争的真人秀《我是创始人》成为了跑在2016年秋冬的一匹综艺黑马，在首集收视率不佳的表现下，逐步优化、攀升追赶，日前已跻身全国前五。

在娱乐综艺嗨翻天的市场环境下，真实冷静的创业内容起初并不容易引发关注，「每天都感觉它要挂掉了，我早晚只想三个字：活下来。」腾讯开放平台生态运营负责人、同时也是本片制片人的曹美英目前回想起开局如山倒的压力，仍然心有余悸。

和娱乐节目完全不同，创业类真人秀缺乏明星效应赋予的关注光环，故而必须聚焦在戏剧性的任务设计上精心思虑，通过任务与人物矛盾推动剧情向着「精彩」极致方向发展，却又不能降低商战内容的真实逻辑和出题格调，冲淡本应顺水推舟的商业与创业知识传递。同时，在一线卫视渠道首播，也意味着无法选择精准的受众，尤其是卡在晚间九点到十点的后黄金档期，用户习惯享受一天临近尾声的松弛时光，过于「烧脑」的内容必然不够讨好。

「绝对不能把创业公司的路演套上画外音就往电视屏幕里搬运，必须还原这个江湖的真实逻辑，既不能端着，也不能太装。」原《赢在中国》总导演关秀在执行创始人拍摄过程中一直拿捏着这个尺度。

最终展现给全国观众的，是以格力集团董事长董明珠、搜狗公司CEO王小川、泸州老窖集团董事长张良等历经风雨的上一代企业家为成员的「前浪队」，和互联网的一众新锐势力——他们多是「八五后」创业者，也是绝对意义上的数字时代原住民——所组成的「后浪队」进行各层创业能力比拼，尝试从两代价值观截然不同的创业群体在实践碰撞中炼出「真知」。

换句话说，现代社会之所以推崇企业家精神，是因为创业这件事情不同于赌博式的偶然，而是具有内生性的自洽逻辑：成功必然有其原因，无论这种原因是在于天赋还是时机，它终究是和个人品质密切相关的密码，将之破解不见得可以批量化的造就企业家，却至少能够在认知层面重新完成对于公众的再教育，启示大多数职业精英人士的成长方向。

就像洛克菲勒所说过的——「就算剥夺我的所有财产，把我丢进沙漠中央，然而只要一个驼队经过，我仍可以重建我的整个商业帝国」——实战中得出的知识才是最昂贵的资产。

事实证明，「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的寓意并未应验，网友期望的屌丝逆袭并不容易发生。《我是创始人》的第一季中，「前浪队」大多数时间都在陪练「后浪队」，从知乎和微博等在线社区的话题统计来看，相比年轻创始人的敢为人先，人们似乎更加认同上一代资深企业家对于商业品德的坚守。

以最具争议性的第四集为例，两支队伍接到相同的任务，为了销售更多的《红楼梦》电子书，「后浪队」通过建立微信群发红包拉好友传播的方式，借比赛规则之外的资源提升不少销售额，却被节目组判定违规归零。「后浪队」有成员却直言创业就是为了打破规则，称为生存可以使用「非常规」手段，这个辩护气得前浪队王小川的助理大倒苦水，觉得自己老板是被「坑」了。

亚马逊的创始人杰夫·贝佐斯在其母校普林斯顿大学的毕业典礼上作出了那席著名的「善良比聪明更重要」的发言：「聪明是一种天赋，而善良是一种选择。天赋得来很容易——毕竟它们与生俱来。而选择则颇为不易。如果一不小心，你可能被天赋所诱惑，这可能会损害到你做出的选择。」

我很清楚的记得，这篇讲稿曾被贴到某个「独角兽」云集的北京创投社群里，被点赞最多的一个回复是：「又是鸡汤，想吐，求来点干货。」

在相互重叠的镜头里，「前浪队」的表现为其「圈粉」甚多，尤其是以董明珠为首，公众以往多是从见诸于报的成型内容了解这个企业家的强势作风，而在这档未经包装的节目，董明珠的个人人格和性情通过镜头被大众逐步熟悉，其情感和能力体现得相当丰富。

比如在第二集的零食促销挑战环节，「前浪队」在定价方案上发生分歧，董明珠坚持打出八折幅度低价促销，并说服了团队执行，最后却因定价过低而损失总体营业额，导致队伍输掉竞赛。在复盘的时候，董明珠没有任何推诿，勇敢直接地向王小川队长承认承认自己当时的定价策略是最大的失误，还在「后浪队」挑人补充加入「前浪队」时选择了逆境下的跳跳创始人严炎，特意选他「跳槽」过来担任大佬的队长，是为了给年轻人舞台、帮助他发挥。

「雷厉手段、菩萨心肠」是知乎观众对董明珠在《我是创始人》中的评价。

在制作人曹美英看来，节目设计为两代企业家下场切磋的模式很符合真实商场，所以20个创始人都非常投入比赛「都是企业一把手，他们都能如此放下身段，成为节目素人受苦受累，公开接受全新任务的挑战，两代创始人的真诚及投入度让我非常感动」。

「代际冲突本身就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上一代的创业者都是度过了少则十年多则三十年的商场沉浮，他们是大浪淘沙后沉淀的产物，经受了历史检验，当大佬降级去和年轻人缠斗，他们优秀的品质依然深入骨髓，在哪都不会抹消掉。节目里真实地反映出两代创业者对待相同问题的不同解决方式，但看清自己的优势和短板是困难的，在实战中暴露出来比藏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浑然不知要好多了。」

作为在前后两支队伍里都体验过的创始人，严炎的感触或许值得引述，从「后浪队」跳到「前浪队」之后，发现在选择做正确的事情还是做最容易的事情，以前自己会摇摆不定容易被短期利益心动，现在在大佬贴身学习后发现那些年长他数十岁的企业家都是毫不犹豫选择前者，并非因为他们天生情操高尚道德卓越，而是长期浸淫商战所塑造出来的如铁般的经验，让这些企业家形成了大局观。

「选择做正确有价值的事情短期内可能委屈或吃亏，但长远来看，你的选择会为你带来持续不断的影响，它会培养你的思维习惯、气质和胸怀。商场或职场所有人性都是趋利避害的，希望找付出者而非索取者合作和发展。创始人，一定是个少数派，率先成为那个付出者分享者，它会吸引到真正优秀的伙伴走向共赢。有能力投入，才有机会增长。」谈到创业者的价值选择，制作人曹美英尤显坚定。

有网友为「后浪队」的激进表现表示理解，认为不能通过一档节目对参与者的品格定调：「两代创业者身处环境完全不同，一方已经拼下江山专注于屯田守城、有资格彰显情怀，另一方可能明天就会冻死在冬天，心态迥异委实再正常不过。」在残酷的商业竞争中，选择生存下来就是最本能和朴实的价值观。

这让人想起巴勒斯坦极端组织哈马斯的发言人曾经在回应战争伦理问题（也就是严格区分战斗人员和非战斗人员，禁止使用人体盾牌或是人肉炸弹等非人道手段）时是是这么说的：「我们可以遵守战争伦理，但前提是给我们M-16和F-16，这样我们和以色列的战斗才是公平的，我们就会放弃寻道行动了。」对于那些自认为是在刀尖上舔血的人而言，批评和噪音恐怕并无区别。

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归纳了人类统治地球的根本原因：「因为人类拥有‘想象’这项才能」。依靠对于国家、资本、权利和宗教等共识的想象，人类成为了世界绝无仅有的能够灵活展开大规模合作的动物，最终，成千上万的人得以遵循同样的行为规则从事生产。

无论如何，前浪队曾经也是后浪新人，后浪队总会成为前浪队，《我是创始人》节目如显微镜般放大了两代创业者各自的准则和才能，都向对方传递出了曾被代际高墙隔离的人格印记，他们之间既是对手也是师友，如同一体两面的铜镜，投射出了中国市场经济未经粉饰的真实境遇，和不同时代下的人物命运。

罗振宇在前几天的跨年演讲上说：「创业者就是珊瑚虫，他们是用身体堆出岛礁，最后穿出海面。他们每一代人，都在用生命的某一个片段，来推动商业文明的进步。」

的确如此。

据说《我是创始人》第一季已在复盘，第二季大赛在2017年春季启动，阵容、模式升级。

我很喜欢制片人曹美英说的一句话：「保持贪婪，保持正直」，也期盼它成为这档节目的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