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刘慈欣:《三体》电影处境险恶
对话刘慈欣:《三体》电影处境险恶
赵何娟 / 2014年09月29日浓缩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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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创造的虚拟世界,是我们的平行世界之外的第一个异度空间世界,当然,以后我们还要进入其它的新世界,比如进入太空,进入太阳系。然而,在我们旧世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是否在新世界都要重新发生?
编者注:初次看到大刘老师时,会觉得跟想象中几乎一模一样,朴素得不能再朴素,无论多么高大上的场合,他的朴素大叔气质、穿着,都显得特别的独树一帜,几乎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不过那一开口即让人陷入沉思的气场,才会让人不自觉地意识到,这就是刘慈欣,那部几乎在科技圈,尤其是互联网圈流传甚广的《三体》小说作者。
前些天的未来科技大会的“巅峰对话”上,钛媒体创始人赵何娟对话刘慈欣,谈到了互联网以及《三体》里被那些互联网竞争者们滥用到商业法则中的“降维攻击论”,很有些意思。当互联网领袖大佬们在理解“降维理论”,就是要把对手拉到更低级别,然后灭了他时,刘慈欣其实想表达的时什么?《三体》拍成的电影会是什么样?以下是这场“巅峰”对话实录:
互联网是人类历史第一个异度空间,降维论的初衷是先升级再降级
赵何娟:大家都知道大刘老师的《三体》里有一个非常著名的降维理论,这是一种毁灭文明,让人类文明指数降低的攻击手法。但是这种理念被堂而皇之的搬上了中国互联网,成为光明正大的商业竞争法则,且备受推崇。当黑暗森林法则成为互联网经济常态,因为他能够更快速和短期内实现成功,但这种让商业文明倒退的方式,符合大刘老师您的预期,或者说这是您写此书所愿意倡导的吗?
刘慈欣:科幻小说一个很有趣的特征,他的经济观念非常薄弱,某一个科学家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拥有一个实验室,里面有一个人或者一个助手,做一些很神奇的科学实验,包括欧美俄国前苏联的科幻小说都有这样的情形,但从来不会去追究这样大一个实验室由谁来建的,类似这种设施规模大的惊人,这些钱是从哪来的,它的效应是什么?
科幻作者对这种经济规律很忽视,我写作三体的理论很少考虑经济的因素,我写降维理论的初衷,想考虑下宇宙中最伟大的武器是什么,想到最伟大的武器就是宇宙规律,宇宙规律可以改变光速,可以改变人类常数,这种最有视觉震撼力的是改变宇宙的维度,由三维降为二维。
但现在互联网行业经常所谈的规律,却是“我的层次很低,我把你拉到同样的层次来消灭你这么一个策略”,这个策略是不是正常的一个策略呢,这很难回答,但是这肯定是一个阶段性的策略。
互联网经济是一个新兴的经济,但还处于比较野蛮的阶段,现在野蛮争霸的时代已经过去,理性和规则的因素越来越多,互联网经济也是这样,互联网创造的虚拟世界,是我们的平行世界之外的第一个异度空间世界,以前的大航海时代也发现有许多新的疆域,但那还是现实地球世界。
当然,以后我们还要进入其它的新世界,比如进入太空,进入太阳系。
然而,在我们旧世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是否在新世界都要重新发生呢?这样是一个很残酷的事情,二次世界大战是否要在太阳系的疆域里爆发?
我们或许能从互联网的发展中得到一些答案。
如果用降维攻击来比喻商业战争,我其实最初想这个理论,是想说人类文明是先升级再降级,就是先从三维升级到四维,再从四维向下攻击到第三维。人类的文明最终能升级到十一维。不过很遗憾,我最终困顿于自己的想象力不够,人类的想象力都不够,我已无法想象人类升级文明之后的世界是怎样的,所以就只能直接降维了。但降维是向下攻击,不是“我的层次很低,我把你拉到同样的层次来消灭你这么一个策略”。
文学的作者很大的目的在追求一个很好的故事,而它所代表的哲学意义、社会学意义是这个故事本身所蕴含的,前提是一个有好看的故事,我的降维理论就是这样。
《三体》被拍成电影处境比较险恶
赵何娟:不知道大刘老师有没有一些新的正在构思的作品?
刘慈欣:作为一个作者认真去构思创作一个小说的话,一辈子写不出几本书来,有的人一辈子就写出一本来。《三体》写完之后的两年,第一年我写了一部分,结果写到后面自己不满意,就废掉了;第二年我又重新开始写,写了一部分之后,又不满意,又废掉了;这一年我还在写,能不能写到满意,我也不知道。
赵何娟:那你有什么样的标准来判断这个东西能不能再继续写?
刘慈欣:这个很好判断,你写出的小说故事,你自己感到兴奋震撼,最可怕的事情是,半夜醒来,一下子就对自己的故事失去信心了,这个真是噩梦般的经历。
周围的一切都在飞速变化,用三体中的一句话来说,“奇迹跟随着奇迹”,我们的奇迹在周围不断发生。
赵何娟:中国的科幻电影可以用贫瘠来形容,无论是创意、制作还是产业链条都很贫瘠。但听说已有电影公司正在把您的小说改编成影视作品,如果您的小说搬上银屏的话,您对这部中国原创电影制作的期待是什么?您最希望哪个导演来导,谁来当男女主角?
刘慈欣:我对国内的影视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大成本的影视制作是很难的,我们对中国的科幻电影应该采取一种宽容的态度,关键是有一个好的开始慢慢赶上差距,《三体》的电影制作可以用两个字形容,险恶。国内的影迷对他很期待。成功或者失败,风险都很大。
大制作电影有一个成功方法是不温不火,没有赚钱没有赔钱,但这条路在《三体》这是被堵死的。《三体》的电影要么是非常成功,要么是被人骂死。对成功的希望和失败的可能,要有一个客观的估计。所以在我的预期中,《三体》这个项目所面临的其实十分险恶。
关于女主人公的问题,三体的小说中有很多形象像科学家,在以前的传统电影中很少出现,目前我想不起来曾经创造过这种角色的演员,使美国科幻电影起飞的不是当时美国的主流导演,他们都是一些很非主流的边缘的,有很深的科幻情怀,但位置很边缘,直到他们创造了科幻电影的辉煌之后,科幻电影才变成主流。
我目前对中国科幻电影不抱什么希望,但希望能有一个很好的开端。
科技被科幻催生,但最终也会被科技所消灭
赵何娟:现在的硅谷正在发生很多事,比如我们现在创造的机器人未来都会进化到自我意识机器人的阶段,这是跟人类的大脑差不多的智能机器人产品。如今深度学习技术的发展,以及类似谷歌的可穿戴设备,谷歌眼镜等的出现,很多过去的科幻都在变成现实。这些越来越前沿技术和产品的出现,会限制我们对科幻作品的想象吗?还是说会打开另一扇窗?同时,尖端科技也会伴随越来越多的社会伦理问题,在美国的科幻界也产生过类似问题,作品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对青少年的影响越来越大,会反映到社会伦理的考验上,刘老师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刘慈欣:科学发展对科幻有很大影响。美国科幻就是在登月成功之后才慢慢衰落的,在登月之前美国曾经拍过一部科幻电影,好像名字就叫《登月》,最大的特点就是技术细节特别的精细,场面也都不错。但就因为登月实现了,现在完全被人遗忘 了。
这很生动的反映了科技对科幻电影的影响,科技被科幻催生,但最终也会被科技所消灭。
当我们周围都是科幻的时候,那我们就没有科幻了,当我们身边都是高科技的时候,那我们就没有高科技了。
科幻作品面临的最本质的危机是科技没有神秘感了。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缓解:第一,需要我们作家自己的想象力,让我们预想未来的发展再进一步,能够比现在的奇迹更像奇迹,比已有的震撼更加震撼;
第二个方面,从人类发展的背景的大的方面,把互联网这种越来越窄的技术向外看,向太空看,互联网这种技术很可能是非零悖论的一个解释,很可能最后所有的文明都进入了虚拟空间,大家都看不到真正的实体都没有了,这是一个危机,如果我们把目光投向星空的深处,那还是一个很大的未知的世界,这就是我的看法。
第二个问题是关于社会伦理和科幻的关系。我本人觉得科幻还是一个比较阳光的东西,他的精神内核是人类对新世界的向往,新生活的向往,对宇宙的向往,科幻作品在反映现实的同时,应该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与人类的未来关系极大的地方,这是一种很好的尝试,我认为这也是科幻作品的灵魂。
关于科学技术的正面负面效应,在现在科技诞生之初就有这样的争论,以乐观主义为代表的伏尔泰,以悲观主义为代表的卢梭,这是一个很鲜明的对立面。对于科学技术要不要发展,很简单,通过对粮食的评价就能够看出来,粮食是一个好的东西,但他的负面作用也很大,相当多的人死于心血管疾病,就是因为他吃的粮食有问题,但不是粮食是活不了的,如果离开粮食人类大概一星期就会崩溃,技术在发展的过程中确实要时时警惕,尤其是技术带来的负面作用。
赵何娟:越来越多的科技创业者正在进入这个大时代,科幻对他们能有些什么启示?
刘慈欣:对我个人来说,我认为创造力是比黄金还珍贵的东西,真正的创意可遇不可求,但是我们只能努力开拓自己的思想,让自己的思维不受眼前的某些东西的阻碍,从而尽可能的广阔,这是我一个外行对创业的建议。(文/赵何娟 本文来自钛媒体 微信号:taimeit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