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内人说：从支付宝“圈子”、看信用体系与资本的秘密

近期支付宝的“圈子”事件颇惹争议，短短几天之内就因为涉及大尺度照片，以及“只有芝麻积分750分以上才能点评”等既吸引眼球又注定招致批评的因素，在各大社交平台广为传播。随着公司管理层的公开表态，影响开始淡化，然而相信这种突出信用积分某种优势的努力，日后还会有更多互联网公司用各种创新方式推广下去，直至信用积分的概念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建立个人信用系统，并通过良好信用获得便利，比如办理签证时递交更少的材料，通过安检时耗费更少的时间，申请贷款时可以享受更高的额度和更低的利率，将极大改善社会的效率和公平。这种新形式的公平不能说完全无关贫富，但确实更贴近某种道德层面的公平。长时间量入为出，按时还款，有合法干净的收入来源，对大多数人来说并不难，然而对一些富人来说却不一定。

过去很长时间，因为缺少相应的统计手段，大部分生活习惯和信用良好的普通人，不要说平时不可能因为这样的“好人”特质获得什么物质奖赏，往往在需要创业或者生活急需借款时，因为缺少足够的不动产抵押物，无法从正规机构获得贷款，只能求助亲朋或者高利贷。这种现象长期存在，其实也证明目前的经济体系还有极大的改善空间。

秘鲁经济学家德·索托在他的著作《资本的秘密》中，试图探索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最根本的差异在哪里，尤其是发展中国家中的穷人，为什么即便勤劳努力，却很难改变命运。他的一个主要发现是，大部分发展中国家的普通人，虽然有自己的住房，有稳定的工作，固定的现金流，但是他们拥有的这一切仅仅是资产，无法通过合理的产权制度转换为资本。

从资产到资本，涉及到“确权”，交易，人际网络，以及相应信用体系的建立等各方面条件相配合。看起来是否很熟悉?这其实正是目前移动互联网时代基于大数据技术能做到的，并且深度远超索托当时的设想。

不可否认，过去三十年间，我们国家在帮助企业实现资产转化为资本方面取得了很多重要进步。银行体系、债市和股市等多层次金融市场的建立，使得处于不同周期、不同行业的企业或因为其固定资产，或因为其现金流状况，可以获得不同渠道、不同成本的融资。近年来，随着天使投资和VC的大量涌现，不少初创公司要么因为某一项专利，要么因为某一个创新商业模式，很快就能拿到一笔创业资金。这其实就是一种更有效率的将资产转化为资本的方式。资产不再是你有多少厂房，多少机床，而是你有多少具备专业技能的成员，多少行业经验。而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资产随着投资机构的介入，就可以用来融资，用来交易，于是便成为了资本。

于个人而言，这样的体系还非常缺乏。你日常的一笔笔花费、定期偿还的信用卡、固定的工资收入、已经开了几年的车、券商账户里的股票、还在还房贷的住房，包括你的工作经历，你的朋友圈，其实都是资产，只是属于德·索托描述的僵化沉睡的资产，而没有形成流动起来的资本。如何帮助个人将这些资产转化为资本，在大数据时代，互联网企业有许多可以拓展的空间。

支付宝将大部分这类零散信息集合为芝麻信用积分，并由这个积分推广出一系列分级专属服务，这个努力的方向是正确的。然而信用积分的真正大规模推广需要足够大的用户基数，以及涉及众多商家甚至政府部门，在没有形成规模效应以前，高信用人群获得的便利有限。类似这次“圈子”事件，为了推广信用积分打情色擦边球，走弯路的问题，以后应该不会罕见。熟悉国内互联网行业拓展用户历史的朋友，对于这种利用擦边球扩大用户基数的威力，应该并不陌生。

按道理，这样的一个个人信用系统应该是由国家来建立和管理的。然而这涉及效率和许多利益牵扯。《万历十五年》的作者黄仁宇先生无数次强调过，中国近几百年来落后于西方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政府没有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数目字管理”体系。经过过去几十年的努力，目前社会初步的“数目字管理”体系倒是搭建成功了，比如宏观经济指标GDP，物价指数CPI，银行的存贷款利率等。

然而这个体系要再向个人层面深入，问题就会越来越突出，比如个人住房信息联网，很多年都没有实质进展。因为过去三十多年经济高速发展，许多人的个人财产来自灰色收入，是见不得光的。由国家主推全局性的信息联网，阻力太大。

最近印度发生的莫迪废钞事件部分反映了这个问题。印度政府废钞的目的，是把流通于外的大额现金驱赶回银行体系，既打击了灰色和黑色收入，又增加了税收，与此同时资金进入正规银行体系，也有利于监管。这是一种政府强行推动的“数目字管理”。然而作为发展中国家，不仅仅是富人，许多人的收入或多或少都是灰色的，再加上对政府和银行体系的不信任感，这种激进的方式注定导致社会不稳。

在我们国家，由互联网企业开始来做这样一件事，除了技术优势，对一般人而言也显得更自然。信用积分的“特权”随着各种推广活动慢慢发酵，越来越多的个人为了享受某种优惠会主动录入自己的个人信息，比如信用卡还款记录，车辆信息，直至以后高信用积分带来的实惠足够大，也许会慢慢录入房产信息。

来源清楚干净的僵化资产就这样慢慢被激活，进入一个市场化的数目字管理体系，转化为资产，享受融资和服务的各种差异化便利。至于一些富人不能暴露于阳光下的灰色资产，则只能慢慢等待政府的强行推动。在这个过程中，阿里巴巴只是先行者，相信随后还有别的互联网公司加入。未来理想的模式，是由几家互联网公司，正规金融系统，和政府监管机构共同搭建的信用体系，并延伸到各类消费企业和服务机构。

起始阶段，受惠最大的应该是城市中产人群，按照无间道里的台词，这个阶层“底子最干净”。而相应沉睡资产的激活，会带来许多金融创新的机会，也是社会效率改善和经济增长的新动力。随着这个信用体系的完善，低收入群体也将受惠。想想尤努斯建立的格莱珉银行模式，在一个信用积分已经普及开来的社会，是否应该更容易推广?无论过程如何，因为技术进步，我们毕竟向着一个新的时代前进了。

来源：FT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