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媒体之我见——从《纸牌屋》里的Hard News与Social Media聊起
文/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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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也许还记得美剧《纸牌屋》里,那个不循规蹈矩,有野心,有抱负的女记者——Zoe,她作风大胆,在一个以严肃新闻著称的大报工作,却对社交媒体有纯熟的运用;她凭借与国会议员,多数党领袖Underwood的内幕交易,让自己的职业生涯平步青云。
Zoe的成功让报社主编不安,尤其当她在电视上频繁露脸,两人矛盾日渐尖锐,但报社的投资人认为Zoe的公众影响力,对日渐迟暮的生意有益无害,而主编则反复强调所谓“Hard News”(严肃新闻),才是这份报纸的基因和真正价值所在,最终,矛盾无法调和的结果是Zoe跳槽,主编也因失信于投资人而下课。
我们从三方面来聊聊这个矛盾的本质是什么:
一、传统新闻与社交媒体,相互间的眼光与心态?
如果深入剧情分析,表面上看,Zoe和主编的矛盾似乎是两种工作方式之间的矛盾,《先驱报》(剧中杜撰的知名媒体)的主编以大牌媒体精英自居,高高在上,优越感很强,在等级森严的传统媒体内部,深具威望,能谈出一大套完整的新闻理念,深谙严肃新闻(hard News)的生产之道;
Zoe则代表了新媒体环境中的新型工作者,以女性特有的敏感,追求事件的核心内幕(尽管无底线,但有效),同时对新媒体运用有出奇好的感觉(把3000字的内幕评述第一时间放到网站,而不是按主编的习惯慢慢泡制,她并多次用Twitter来爆料,用电视节目、录音等多媒体手段来跟报纸本身互动,等等。)
深一点说,Zoe遭遇了办公室政治,主编并非对她这些创新手法完全排斥(虽然也不怎么接纳),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的锋芒毕露让他感到威胁,让他产生“员工不受控”的危机感,尤其在Zoe拒绝了升任驻白宫记者的邀请后,主编更是气急败坏,直接导致了矛盾爆发。
本质上,仔细审视这种“谁是谁的人”,“谁受谁支配”的工作关系,按照唯物主义的观点,两人的矛盾实际上是新媒体之于传统媒体,先进的内容生产力同落后的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
什么是新闻?什么是媒体的核心追求?这些原本清晰且有标准答案的问题,在新媒体冲击下变得不是那么自信,无论Blog、Facebook还是Twitter,当新闻以更多元的面貌涌现,新的内容生产力正在蓬勃发展,这些是传统媒体的主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
主编们之所以不愿意改变传统新闻的生产关系,以寻求与新的生产力相适应,重要原因是他们是原有游戏规则下的利益既得者,在原来的媒体环境中他们日进斗金,他们先天带有一种希望新媒体昙花一现的愿景;
同时,因为内容生产与广告经营的分离,尽管面对新媒体冲击,他们的收入与报社经营业绩的正相关并不明显,远不如他们的“资历”和“经验”与收入的正相关明显,很自然地,他们没有革新的动能,从而成为了教科书中界定出来的那种“最黑暗和腐朽的势力”;
相反,作为整个报社的投资人就没有这么淡定了,他们要直面亏损,向董事会、股东交代,他们知道需要Zoe这样的新生力量来挽回一些实际影响,但对改变落后的生产关系又缺乏洞察(不知道如何改变)和决心(斩断原有收益模型),最终,这种矛盾很自然地会升级到传统新闻主编与投资人之间的矛盾。
二、社交媒体是不是新的内容“生产力”?
把这个话题放一放,我们插入另外一个关联话题:社交媒体是不是新的内容“生产力”?回顾社交鼻祖Facebook创始人扎克伯格的观点:“社交媒体”致力于让世界更透明,而一个更透明的社会有助于让人们表现得更有“责任感”,从而促成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我确实相信社交媒体在帮助人们高效收集信息方面的功效,但对于“更美好的世界”,我更愿意将其视为理想主义的乌托邦。《纸牌屋》向我们展现了人的多面性和复杂性,我们向外界展示越多的阳光,可能就会隐藏起来越多的阴暗,社交媒体可以让我们“表现得”更有责任感,也许对,但它无法改变人的本性,只是改变了一些我们展示自己的方式。
社交媒体划时代的意义不是“创造”了新需求,而仅仅是用新的技术产品,来满足已经存在的需求。比如小时候,我们的父母也会聚在一起讨论张家的锅长,李家的碗大,无非是她们当时没有一个叫“微博”、“微信”或者“Facebook”的分享工具罢了。
所以说社交媒体是新的“内容生产工具”,只是工具;同时,我们也看到了人们一直就有对“严肃新闻”和“八卦”一体两面的共同需求,但在传统的“生产工具”下,在过去,对前一个需求(严肃新闻)的满足阶段性地超越了后者。
再回到刚才的话题,用唯物主义的观点接着解读,社交媒体并不是新闻业新的生产力,它是其中的核心要件——生产工具,但还缺乏另外两个基本要素,生产者和劳动对象。
在这组关系中,只有当意见领袖取代了传统媒体的采编人员,成为新的内容生产者,而他们的劳动对象,也从有着标准定义的严肃新闻(Hard News),变成了没有明确定义和边界的信息流,这种新的生产力才得以诞生。
由生产者(意见领袖),生产工具(社交媒体)和劳动对象(信息流)共同组成的新的生产力;正在颠覆旧的,以生产者(记者编辑),生产工具(采编体系)和劳动对象(严肃新闻)组成的原有生产力,这就是新闻业正在发生的改变。
三、对未来媒体的遐想
社交、娱乐、八卦,与严肃新闻,作为用户基本需求,一直并存,一如人的“本我”“自我”“超我”一直并存一样,不同的仅仅是过去我们没有先进的生产工具(社交媒体)来满足前三类需求。
相比之下,严肃新闻的生产工具在上个世纪到本世纪,发展到一个空前发达的水平,相应的,对严肃新闻的需求被“超前”和“过度”满足,所以今天的历史只是在忙着补那些还没有被满足过的“需求功课”。
紧接着,整件事情的脉络,沿着唯物主义者的观点,在经历了第一阶段(落后的生产工具与生产力之间的矛盾)之后,将必然切换到先进的生产力与落后的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
传统媒体高高在上,等级森严,规模化、中心化的新闻生产方式,是落后的生产力之下的落后的生产关系,它将被一种怎样的新型生产关系所取代?不防来猜想一下:
(1)扁平、去中心化:
像《纸牌屋》里,Zoe去到的新公司(剧里杜撰的“头条网”)一样,这里信奉一种“去中心化”的“扁平化”工作方式,每个人都能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甚至不需要一个主编或者汇报流程,“如果你真心认为这件事情有趣,你就可以报道!”
(2)意见领袖“俱乐部”:
今后,媒体并不再以类似流水线的作业方式来生产新闻,编辑、记者没有明确区分,促成意见领袖的聚合成为常态的主要工作,以媒体特有的品牌和渠道,来帮助意见领袖建立子品牌,未来的媒体也许会变成有相似价值观的意见领袖的联合体或说“俱乐部”。
(3)产品体验流:
像Tesla重新定义了汽车,苹果重新定义了手机一样,未来的媒体有两个主要的支流,其一是价值观聚合的内容流,其二是互联网思维的体验流,后者将新闻要素,诸如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彻底颠覆,完全按主观的意图和对用户的洞察来生产新闻体验,这种产品能综合到大数据、算法、介质、内容本身,又可能用到社交、口碑、定制等营销手段,新闻客户端和微信公众账号,好似它的一点点雏形。
(4)去源头化和记者蜕变:
专业媒体越来越不是信息的源头,而变成二手信息的加工厂,以生产“观点”和“解读”为主。随手翻阅几本杂志,传统媒体增加最多的内容是什么?感觉是专栏,如今每本杂志都有专栏,专栏的变多反映出意见领袖辐射范围的扩大,以及内容生产者角色的“暗战”,记者将从一个提问者的角色,蜕变为带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意见领袖,如果无法完成这样的转型,就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新闻工作者,单纯的记者可能要消失。
(5)专业普及、媒体属性泛滥: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句话转换为克里斯安德森在《免费》里的语言就是,信息技术的显著特征是,在互联网上,任何商品、产品和服务的价格都有一种逐渐趋近于零的趋势。
沿着这个思路推演,互联网之所以能够颠覆传统行业,主要原因是能够让(产品、服务、内容的)创造成本变得更低,更接近于零,能够实现这个趋势的本质是互联网资源本身的极度丰富和价格的极度低廉,如今有这么多开源的资源可用,改变世界似乎真的只在弹指间。
从内容生产成本的角度看,视频网站充分反映了这一点,无论是内容存储,还是内容生产,无论是方兴未艾的自制剧、微电影还是如罗辑思维一样的视频自媒体,内容生产成本越来越低,越来越多人可以加入到这个过去准专业人士才能去参与的游戏中来;随着这一趋势发展,新闻专业知识在某一天没准会突然就变成了“常识”,当新闻(无论视频还是图文)的生产工具的价格真正趋近于“0”,其核心越来越表现为“思维”与“价值观”本身的时候,个人的、机构的新媒体、自媒体会极大充实起来!带有媒体属性的产品、机构、组织、服务会越来越多,从而让整个社会的参与者都能够普遍带有新闻生产的准专业性与媒体属性。
但上边提到的变化速度可能又远没有我们想象的、描绘的那么快,为什么?必须看到,新闻,至少部分信息作为垄断资源,有跟石油、天然气一样的“物理”属性,当一些传统媒体依靠信息垄断地位长期存在,其它媒体的消亡没准让它们活得更好,而不是更差的时候,新媒体与传统媒体的博弈、并存、交融直至取代,必将经历痛苦又漫长的过程,同时展现出犬牙交错的复杂面貌。
再以美剧来收尾,《纸牌屋》其实还给了我们另外一种思路,如果你从公共关系和专业知识入手,你极有可能会一败涂地,这里边没有专业、没有知识、没有新闻理念,变化如此快,你来不及学习,这些都不太可能在未来奏效。学习太多就成了负担,融入和亲身实践,可能是适应变化的最好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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