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油为半边天
民以食为天,以食用油为半边天。
现在看似稀松平常的食用油,能走入寻常百姓家,其实并不容易。最早的植物油,不是用来吃的,而是一种燃料。
《黄帝内经》里写:黄帝得河图书,昼夜观之。乃令力牧采木实制造为油,以绵为心,夜则燃之读书,油自此始。
力牧是黄帝手下的一员大将,按照《黄帝内经》的说法,在黄帝的亲自指挥下,力牧采集树木果实造出了油,并做了个油灯。
从此,黄帝可以夜以继日地钻研宇宙奥秘,不知他有没有推算出,在五千多年以后,植物油又会和燃油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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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油制备复杂,产量很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用来照明的稀缺品,用它来炒菜是不可能的,担负起煎炒烹炸重任的,是动物油。
关于动物油,最早的文字记载在周朝,虽然动物油较易炼制,但对百姓来说,粮食都经常不够吃,哪有多余的肉来炼油,只有位高权重的王公贵族,才能经常享用动物油烹制的美食。
如果站在王公贵族的角度,动物油的使用场景可就太丰富了。《礼记》里就介绍过如何针对不同食材合理使用动物油。比如,春天吃羔羊乳猪,要用牛油烹调;夏天吃鸡干鱼干,用狗油烹调;秋天吃小牛幼鹿,用猪油烹调;冬天吃鲜鱼大雁,用羊油烹调。
这段话的原文就不写了,很多都是生僻字。爱狗人士也不要伤心。
除了说明具体用什么油,油的用量也建议,比如制作王室“八珍”之一的乳猪,“煎诸膏,膏必灭之”。翻译一下就是油量要盖过小乳猪,想象一下,在能放一只乳猪的大锅里,倒多半锅牛油,这是何等的豪横。
你看,在封建等级社会,生活的差距就是这么大,无论百姓肚子里有没有油水,都不耽误王公贵族们酒池肉林。
那时的油,被称为“膏”。动物的脂肪炼制成油,冷却之后就是“膏”,而剩下的,就是油渣。汉字博大精深,后来出现的“民脂民膏”这个词,将百姓的生存状况描绘得入木三分。
“膏”不仅是烹饪美食的动物油,也是历朝历代百姓命运的参照物。百姓过得苦不苦,取决于统治阶层对民脂民膏的搜刮程度。遇到休养生息的时代,百姓能在“盛世”里吃上几天饱饭;遇到横征暴敛、穷兵黩武,百姓就成了“渣”。
“民脂民膏”这个词,版权所有者并非被压榨的庶民,而是五代十国后蜀的末代皇帝孟昶,出自他写给大臣的《颁令箴》,其中最有名的四句是“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孟昶算是一位励精图治的明君,他即位后目睹有些老臣权力过大,鱼肉起百姓来肆无忌惮,于是写下《颁令箴》,让他们看着办。
后来,这四句被宋太宗赵炅大力推广,刻在石头上,被称为“戒石铭”,立在各州县衙署大堂前,鞭策各级官吏要心中时时牢记从政为民。
虽然这四句直白得有些扎心,但真相自古以来都是赤裸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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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进步,需要开创性的人物,而百姓的饭菜里能有油香,也得靠张骞这样划时代的实干家。
汉武帝时,张骞出使西域,虽然未能达成联合西域各国夹击匈奴的战略目标,却开辟了丝绸之路,促进了国际交流,并且一路引进了大量水果、蔬菜等农作物,丰富了中国人的餐桌,可谓功德无量。其中,胡麻由于清香、味美、出油率高,逐渐成为植物油原料,获得大面积种植。再后来,植物油的种类也逐渐多了起来。
历史发展到魏晋,百姓们终于可以经常用植物油炒菜了。
《齐民要术》里记载了一则菜谱:炒鸡子法,打破,著铜铛中,搅令黄白相杂。细擘葱白,下盐米,浑豉,麻油炒之,甚香美。
这可能是历史文献中最早关于炒菜的记载,一道朴实无华的家常麻油炒鸡蛋,步骤跟今天几乎一样。
可喜可贺,植物油终于从油灯里的燃料变成了百姓家中的食用油。
到了宋代,百姓的生活质量达到了一个顶峰,标志之一便是植物油使用量飙升。当时大城市里油坊众多,即使在乡村中,榨油也是很方便的。
油多了,匮乏许久的百姓们难免“报复性用油”,沈括在《梦溪笔谈》中形容过当时的场景:今之北人喜用麻油煎物,不问何物,皆用油煎。这让人联想起如今北方一些地区,无论什么食材,都喜欢先过油炸一炸,否则吃着不香。不知道这个习惯,最早是不是来自于宋代。
有了食用油的普及,宋代成为中国饮食文化大爆发的时代。
在百姓手中,食用油充分释放了潜力,万物皆可煎炒烹炸,就连秦桧夫妇也不例外。一副“葱包烩”饱含着百姓对奸臣的痛恨,一口下去,带来的不仅是油炸碳水的快乐,更是对善良正义的歌颂与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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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食用油都是百姓生活质量的标尺之一。 油是珍贵的,有油水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但遇到光景不好的时候,也得想办法捱过去。
有一种节约用油的方法,在荒年被百姓广泛采纳:拿一根筷子,用菜刀把筷子一头劈开条缝,将一小块白棉布塞进缝里,然后将筷子伸入油瓶,让棉布吸满油脂,再用棉布在锅底来回涂抹几圈。
没错,就是借用棉布蘸来的那么一点点油脂炒菜。
这种方法,优点是省油,缺点是过于省油。似乎放了油,似乎又没放,起到的作用却是巨大的。对于百姓来说,涂抹在锅底的,不仅是油,还是一口心气。这日子虽然难过,但自己还是竭尽全力地认真过着呢。
越是艰难的时候,就越需要信念来支撑。
时至今日,我们已经不缺油了,大家追求的是少油少盐、健康饮食。但对油的需求,是写在基因里的。
大家最近谈论最多的,是哪个品牌的食用油可以吃。这是古人不曾有过的烦恼。古代的食用油不需要长途运输,古人只需要关心,附近哪家油坊榨油最用心,榨出的油炒菜最香。如果某家油坊不规矩,榨出的油有异味,生意肯定是做不下去的。除非当地只有他一家。
如果想让古人与我们共情,则需要让他们面临一种状况:知道油坊有问题,但不知道具体哪家有问题。
这么一想,现代人面对的挑战果然很现代。
据说有些行动力强的朋友,已经开始在家里学习如何炼制动物油,还有人在网上挑选家庭用小型榨油机。但我跟朋友们谈论过后,一致的决定是,“别多想了,闭眼吃吧”。
向古人学习榨油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愿今后长途跋涉的每一吨食用油,都能拥有专用罐车,最好上面还印着“戒石铭”,以便提醒与此相关的每个人,你们看着办。
民以食为天,“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我们如今不缺油,缺的是信念。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一食谈(ID:yishitan001) ,作者: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