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红斑狼疮共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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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2月11日,中国香港著名影视女演员周海媚因患系统性红斑狼疮去世,她的代表作有《倚天屠龙记》《射雕英雄传》等,她在94版《倚天屠龙记》中饰演的周芷若一角,更是成为了一代人心中的经典。她的离世,不仅让影迷们痛心不已,也让人们再次关注起系统性红斑狼疮这一疾病。


2024年10月24日,43岁的上海女子沙白在瑞士留下了人生最后的短视频。此时,她已因系统性红斑狼疮导致肾衰竭,靠透析维持生命半年多了。沙白的视频在网络上迅速传播,这也让“系统性红斑狼疮”这一疾病再一次走进大众视野。


系统性红斑狼疮 (Systemic lupus erythematosus,简称SLE) 是一种主要由免疫系统异常激活,而攻击自身组织导致的慢性弥漫性结缔组织病。此病的具体病因尚不明确,易发于育龄女性,尤其是10到40岁的人群,女性发病率明显高于男性,约9:1。


系统性红斑狼疮的症状十分多样,常常包括发热、对光敏感、皮疹、淋巴结增大、肌肉关节疼痛、头疼、疲劳等。此病可损害全身各器官,因此可能引发多种并发症,包括肾脏损伤、神经精神症状等。


系统性红斑狼疮曾被称为世界三大疑难病之一,它会影响身体多个器官,如心脏、肺和肾脏等,严重情况下还可能对中枢神经系统造成伤害。 目前中国的患者人数超100万,患病率高居世界第二。


目前,系统性红斑狼疮虽然很少危及患者生命,但是尚没有可以痊愈的途径,患者可能需要一生“与狼共舞”。


隐匿的“狼”:曲折的确诊之路


2012年冬天,18岁的韩月持续低烧了一周。她以为只是普通感冒,去社区医院开药,医生也诊断为“病毒性感冒”。然而,退烧药越吃体温越高,直到烧到40度,她才被家人紧急送往北京大学人民医院。血检结果显示,她的白细胞低至0.5×10⁹/L (正常值4-10) ,血小板仅剩70×10⁹/L (正常值100-300) 。最终,医生指着她脸上淡红色的蝶形斑痕说:“这是系统性红斑狼疮 (SLE) 。”


“狼疮”这个名字,让韩月联想到皮肤溃烂的野兽。她不知道,这种自身免疫性疾病会攻击全身器官。确诊前,她已因高烧导致肾功能损伤,尿蛋白4个“+”。


这并非个例——许多患者都经历过漫长的误诊期。


与韩月不同,舞蹈老师小蕾的误诊跨越了将近十年。14岁时,她因肩关节剧痛就医,被诊断为“类风湿关节炎”。直到23岁大学期间,她因练舞骨折后高烧不退,脸上突然浮现出红斑,才被确诊为SLE。“医生说,我初中时的关节痛可能就是狼疮早期症状。”她苦笑了一下。


误诊的阴影同样发生在林夏身上。2020年,22岁的林夏因手指关节肿痛就医,被诊断为“腱鞘炎”。一年后,她因反复口腔溃疡和脱发再次检查,医生却怀疑是“焦虑症”。直到她在阳光下暴晒后全身浮肿,才通过抗核抗体 (ANA) 检测确诊。“我查了百度,说这病活不过10年。”她蜷缩在病床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据2023年中国版《系统性红斑狼疮诊疗规范》,红斑狼疮临床表现具有高度异质性,系统受累表现多样,病程和疾病严重程度不一。受累表现可见于全身、皮肤黏膜、肌肉骨骼、肾脏、神经、肺、心脏、消化系统等。 这意味着红斑狼疮患者首发症状无特异性,早期可与其他疾病有相似的临床表现,容易导致误诊的出现。


红斑狼疮的误诊率高达40%,早期症状如疲劳、低烧、关节痛极易与感冒、关节炎混淆。北京大学人民医院风湿免疫科主任医师指出:“非专科医生缺乏认知,加上患者多为育龄女性,常被归因于‘免疫力低下’或‘心理问题’。”此外,我国风湿免疫科医生仅6000余人,许多基层医院甚至未设该科室。


红斑狼疮患者的首次治疗往往是根据症状寻找不同的科室,例如关节疼去看骨科、长皮疹去看皮肤科、尿血去看泌尿科等,难以一开始便到更为针对性的专科风湿免疫科进行检查治疗。正如北京协和医院风湿免疫科主任曾小峰强调“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数据看,红斑狼疮患者从发病、有症状到最后确诊,平均被耽误了一年左右。”


确诊的韩月、小蕾和林夏,只是中国约100万SLE患者的缩影。她们的故事,揭开了这种“隐形杀手”的面纱—— 它不声不响,却足以摧毁人生。


“每片激素都在提醒我是个病人”


确诊红斑狼疮后,医生给韩月开了一天九片的激素量。


红斑狼疮的治疗,常会用到糖皮质激素、羟氯喹、免疫抑制剂和生物制剂等药物。糖皮质激素是与长期不良的后果有关、对机体损害累积有重大影响。糖皮质激素是人体应激反应最重要的调节激素,长期、大剂量使用会干扰人体脂肪代谢,引起面部、颈部、腹部等部位的脂肪堆积。同时糖皮质激素的使用还会增加患者的食欲,吃得更多,摄取更多的能量,从而引起肥胖。


韩月盯着镜子里浮肿的“满月脸”,手指颤抖着划过下颌线消失的轮廓。泼尼松 (强的松) 药瓶在梳妆台上投下细长的阴影,这种糖皮质激素在抑制免疫风暴的同时,也改写了她的身体形态学——水牛背、毛发旺盛、腹部紫纹,医学教科书上的副作用正逐条在她身上显现。


“每片激素都在提醒我是个病人。”韩月拿出藏着的电子秤。 从确诊时暴瘦到60斤,到激素治疗后的130斤,体重数字像失控的狼疮活动指数。


她曾偷偷把药量从9片减到了4片,两周后尿蛋白重新飙升至4+,在急诊室里医生严肃地训斥了她:“你要容貌还是要命?”


林夏开始服用激素药物后,身体也逐渐发生了变化。她的脸变得越来越圆,像吹气球一样肿起来。皮肤变得粗糙暗沉,还长出了许多痤疮。


作为一名爱美的年轻女性,这些变化让林夏难以接受。她变得自卑,不敢照镜子,出门总是戴着帽子和口罩,尽量避免与人目光对视。以前热衷于参加各种社交活动的她,现在总是找借口推脱,渐渐地,和朋友们的联系也越来越少。


“看着自己的脸,我真的很崩溃,感觉自己变得陌生又丑陋。我害怕别人异样的眼光,更害怕被朋友嫌弃。” 林夏无奈地说。


对小蕾而言,激素更具毁灭性。舞蹈房镜面墙映出她发胀的腰臀曲线,曾经能轻松完成“云门大卷”的脊柱,现在因骨质疏松发出咯吱异响。


当学生家长委婉建议“老师多休息”时,她涂着厚粉底遮掩红斑的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30毫克泼尼松不仅摧毁了肌肉线条,还让她的情绪在亢奋与抑郁间剧烈摆荡。


生活在“复发”的阴影下


系统性红斑狼疮被称为 “不死的癌症”,其凶险程度可见一斑。在早期,由于医疗条件有限和对疾病认识不足,患者往往面临巨大的生命威胁。


韩月回忆起刚确诊时的情景,仍感到后怕。“那时候病情特别严重,高烧不退,体温最高达到 40 多度,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尿蛋白 4 个加,尿隐血 4 个加,肾脏和肺都受到了严重损害。医生说如果不及时控制,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在那个时候,治疗系统性红斑狼疮的药物相对较少,治疗方案也不够成熟,患者只能依靠有限的药物进行治疗,效果并不理想。许多患者因为病情无法得到有效控制,最终失去了生命。


随着医疗技术的飞速发展,如今的系统性红斑狼疮治疗已经取得了显著进步。新型药物不断涌现,如贝利优、他克莫司等,这些药物能够更精准地作用于免疫系统,有效控制病情发展。


然而, 红斑狼疮虽有药可治,但却仍无药可愈。


病情的反复无常让患者时刻处于担忧之中。林夏在病情稳定一段时间后,一次出差时因工作繁忙,作息不规律,又没有按时服药,导致病情复发。她突然出现关节剧痛、全身无力的症状,无法正常工作和生活。紧急就医后,医生发现她的各项指标都出现了异常,尿蛋白升高,抗双链 DNA 抗体水平也大幅上升。


医生警告她,如果不严格遵医嘱治疗,病情可能会进一步恶化,甚至会引发肾衰竭、狼疮脑病等严重并发症,危及生命。那一刻,林夏很后悔,也很害怕。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掉以轻心了,这个病随时都可能给她致命一击。


韩月也有类似的经历。2024 年 1 月,甲流、乙流肆虐,她的孩子感染后反复生病,韩月在照顾孩子的过程中也不幸被感染。由于身体免疫力下降,她的系统性红斑狼疮复发,白细胞和血小板急剧下降,激素不得不从 1 片又加到 了8 片。


“当时感觉身体特别虚弱,浑身没劲,连站一会儿都觉得累。” 韩月回忆道。


2017年,小蕾被确诊患有红斑狼疮。此后,通过规律服药、积极治疗以及调整生活方式,她的身体状况逐渐趋于稳定,各项指标也恢复正常。


2023年1月,疫情防控政策调整放开后,小蕾与丈夫前往三亚旅行,当时小蕾感觉状态良好,便尝试停止服药了。


同年4月,小蕾遭遇亲人离世的悲痛,且工作上也进入忙碌阶段。到了9月,夏秋之交时节,小蕾在一次发烧感冒后,红斑狼疮复发。此次复发情况较为严重,病情进一步发展为“狼疮性肾炎”。


这次小蕾出现了血尿、蛋白尿症状。激素也从10片开始吃。“瞬间脸又吹起来了,那个是没办法抗拒的。走路的时候也感到腿提不起来,颈部也有点痛。我担心骨质疏松,就一直在补钙。饮食上也比较注意”。


遵循医嘱,小蕾特别注意饮食的营养均衡,也按医生要求坚持按时服药,并视病情适当减药。直到2024年1月份,小蕾恢复的状况良好,这一时期她的日常治疗大概服用4~5片激素。5月份的时候,减到了两三片,已经看不出是狼疮肾炎的患者了。


突然“肾炎”后,小蕾感到担心和害怕,她不知道是不是生命的倒计时。抱着“最坏的心态,也是最好的心态”,她开始拍摄vlog记录生活,和“蝶友”们唠唠嗑。在小蕾的抖音主页,我们可以看到小蕾记录着自己作为舞蹈老师的日常、跳舞的集锦、饮食运动经验的分享,她用笑容传达着自己的乐观。


“我感觉心态非常重要。 其实我觉得这个病就是公主病,它只是提醒你更要爱自己。 我也是想告诉其他‘蝶友’的就是:不要害怕,还是要以积极的心态去面对,有病就治呗,就很简单。”


被狼疮打碎的生活


系统性红斑狼疮给患者带来的影响是多方面的,病情好转也并不意味着生活就能恢复如初。


很多人认为红斑狼疮的名字“听起来很可怕”,是“会传染的”。


林夏在患病后,心理压力越来越大,逐渐出现了抑郁症状。她常常情绪低落,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晚上也经常失眠,脑海里不断浮现出病情恶化的画面。


由于身体原因,她无法像以前那样高强度地工作,经常需要请假去医院复查,这导致她在工作中逐渐落后,与同事之间的差距也越来越大。领导和同事虽然表面上表示理解,但林夏能感觉到他们的不满和疏远。


“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工作抛弃了” ,林夏难过地说。


林夏和交往了两年的男友原本感情稳定,计划着结婚。但患病后,男友的态度逐渐发生了变化。他开始减少与林夏的见面次数,对林夏的关心也越来越少。


林夏察觉到了男友的变化,主动和他沟通,男友却表示担心林夏的病情会影响未来的生活,他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最终,两人选择了分手。


“那段时间我真的很痛苦,身体上的病痛加上感情的破裂,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我甚至想过放弃治疗,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义。” 林夏说着,眼中泛起了泪花。


一直在“与狼共舞”


林夏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消沉后,开始积极寻求改变。她加入了一个系统性红斑狼疮患者互助群,在群里结识了许多和她有着相同经历的朋友。大家互相分享治疗经验、生活心得,互相鼓励、互相支持。


在朋友们的帮助下,林夏逐渐走出了抑郁的阴影,重新找回了生活的信心。


林夏开始重新规划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她调整了工作节奏,不再像以前那样拼命加班,而是合理安排工作和休息时间。


同时,她也更加注重健康管理,每天按时服药,定期去医院复查,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她开始尝试一些适合自己的运动,如瑜伽、散步等,通过运动来增强体质,缓解压力。


林夏笑着说她学会了如何“与狼共舞”。


小蕾则通过跳舞和记录生活来对抗疾病带来的阴霾。即使在病情严重的时候,她也没有放弃跳舞。跳舞可以让她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同时也能让她心情愉悦。


小蕾还在抖音上记录自己的生活,分享自己的治疗经历和生活感悟。她希望通过自己的视频,让更多的人了解系统性红斑狼疮,也希望能给其他患者带来鼓励和信心。


她的视频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和喜爱,许多“蝶友”在评论区留言,说从她的视频中获得了力量。“看到大家的留言,我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很有意义。我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更多的人知道,得了这个病并不可怕, 只要积极面对,我们依然可以过上美好的生活。 ”小蕾笑着说。


因为红斑狼疮发作的时候有些人脸部出现类似于蝴蝶形状的红斑,红斑狼疮的患者也会称彼此为“蝶友”。


1998年有一部销量超100万册的小说《第一次亲密接触》,女主角“轻舞飞扬”就是一个罹患红斑狼疮的美丽女孩,她希望让生命更多一点亮色,就像蝴蝶一样轻轻的舞着,绽放生命的美丽。无数被免疫系统抛弃的“蝶友”们,也正在自己的生活里“轻舞飞扬”。


(文中韩月、林夏、小蕾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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