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在全国“两会”上,“十二年义务教育”的话题被再次提起。
全国人大代表、全国人大教育科学文化卫生委员会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陈众议称,自己已连续两年提交相关建议,呼吁实行十二年义务教育。 在他看来,在中考阶段就进行“普职分流”为时过早。
全国政协委员、上海新纪元教育集团董事长陈伟志也建议,应逐步淡化“重点高中”标签,深入推进中考制度改革和试点工作,完善制度建设,促进高中阶段学校多样化发展。
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也能看到相关的表述——“扩大高中阶段教育学位供给”。
在教育压力居高不下的今天,将高中也纳入义务教育,施行“十二年义务教育”,能不能缓解普遍存在的教育焦虑?
这个问题可能比想象中复杂。
01
其实“十二年义务教育”,有两个维度, 一个是“不要钱”,一个是“不用考”。
如果说“不要钱”的话,其实很多地方已经开始尝试。
据媒体梳理,2017年12月,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开始全面实施高中阶段免费教育;2016年9月,陕西省开始实施高中3年免费政策;同年3月,青海对本省的6个少数民族自治州所有学生和西宁、海东两市贫困家庭学生实施普通高中或中职3年免费;2015年12月,云南省怒江州全面推行十二年免费义务教育;2012年,内蒙古自治区实施免学费、免教科书的“两免”政策。
从经费的角度看,“十二年义务教育”的难点主要是财政保障。这个问题很难一概而论,2020年,教育部已有过回应, 有的地区由于实行非义务教育阶段免费教育已经难以为继,严禁随意扩大免费教育政策实施范围。
不过鉴于各地财政状况不一,一些经济状况较好的地区将高中义务教育化,并非不可承担。近些年关于将高中纳入义务教育的声音响起,也和部分地方具备财政底气有关。至于全国是否可以推开,恐怕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如果人们深入了解也能明白,教育的负担——无论是经济还是精神,恐怕主要还不是来自于学费本身。义务教育早已免费,但谁敢说毫无压力呢?
其实人们带有现实感的话就能知道,哪怕高中免费,并不必然意味着教育支出降低。剩下的学费,完全有可能变成补习班的费用。
这点日本就提供了一个案例:2010年日本推出新政策,只要家庭收入低于一定的水准,公立高中即可免费。结果2023年的家庭平均教育支出反而超过了2010年之前,这说明补课的钱真是一分也省不掉。
所以, “十二年义务教育”的重点或许不在学费本身,而在于“不用考”。
那么高中变成义务教育,眼下确实会非常有用。
02
现在高中被讨论最多的,就是“普职分流”。
所谓“普职分流”是指在我国教育体系中,根据学生的中考成绩、兴趣、能力和学业表现,将学生分为普通高中和职业高中两个方向。
而普职分流的比例,理论上是5:5,但事实上会高一些,一些地区会达到6:4或7:3,即60%以上的学生进入普通高中。
但这依然是个不小的压力,这依然有40%的学生上不了高中。 而上不了高中,意味着今后考上好大学的可能性急剧降低,至于考研、读博云云,更是会变得更加遥远。
职业高中当然也有机会进一步深造,比如参加一些对口升学考试,或是进入应用型本科或本科层次的职业院校。
不过,这在眼下学历急剧内卷、动辄就是“第一学历”歧视的环境里,只怕很少有家长和学生会心甘情愿。
尤其是中考时学生尚未成年,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告诉一个年轻人“你这辈子大概率无缘985、双一流”,这恐怕很难让人接受。
于是,如今的教育压力开始下渗,中考的内卷程度急剧提升。 这当中的辛酸和紧张,其实和一些家长和学生聊两句,就能有所感知。
如果“十二义务教育”意味着高中不用考,人人可以上高中,那么就很有针对性,至少可以迅速卸下“普职分流”的压力,对多少家庭来说可谓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03
不过从长期来看,这是否能从根本上缓解教育焦虑,又是另一个话题了。
原因很简单,当真正进入大学,学生和家长可能又会发现,“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也太多了”。
近些年媒体常念叨着“学历通胀”,大学经历了多轮扩招,高学历求职者早已如过江之鲫。
一些大学甚至城市的本科生和研究生开始倒挂,研究生比本科生还多;一些非常基层的岗位,也挤满了名校毕业生。对于这些中考、高考的成功者来说,恐怕教育焦虑并没有减少多少。
人们之所以对“普职分流”充满焦虑,主要是认为“上大学是天经地义”;不过,考上大学之后呢? 从来没有人可以保证“找好工作是天经地义”。
从这个角度说,高中义务教育化,或许可以躲过“普职分流”,但也谈不上轻松多少,后面还有重重关卡。一个学生、一个家庭,要心力交瘁的地方还有很多。
转过头看,“普职分流”反而有某种合理性。相关统计数据显示,我国高技能人才仅占就业人口总量的7%,技能劳动者的求人倍率长期保持在2以上,技能型人才缺口高达2000万。
从就业角度来说,与其让所有人去卷刷题,让部分学生去当高级蓝领,倒是更合理的。毕竟,人们得直面一个现实—— 人的禀赋不同,刷题并不适合所有人。
但是之所以技能人才长年存在“缺口”,倒更是一种结构性问题。工作环境、劳动强度、福利保障等等,整体来看,这些现在都难说理想,由此也导致了“年轻人宁愿送外卖也不愿意进工厂”。
甚至连“社会地位”,产业工人恐怕都略逊一筹。社会地位并不飘渺,从基本福利就能看出来——扫一眼各大城市所谓的人才引进措施,有几个为技术人才、职业教育留下了空间?
而这,其实又和“大学生太多”的议题是同构的。行业之间基本保障存在差距,基本的劳动福利并未完全拉平,导致高学历人才也只能涌向异常拥挤的有限赛道。
其实高学历人才的人口占比并不高,产业工人也缺口巨大,但为什么还是觉得压力山大?本质上不是数量多少的问题,而是平不平衡,福利保障是否健全、普及的问题。
教育的问题,从来不只在教育。 “普职分流”也好,大学生求职也罢,这种种的焦虑,根本上是由劳动市场的全局图景所决定的。
至于高中义务教育化,眼前“普职分流”的担忧或许可以缓解;但整体的社会减压,注定是个更大的命题,有待更大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