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个中国工人，对抗80万印度钻石工匠

河南南阳的一家工厂里，35岁的王林仍在加班加点的忙碌着。他正专注地打磨着手中璀璨的钻石，七夕来临，他手中的石头又会迎来一波销售热潮。

 

不过，他加工的并不是天然钻石，而是近年来逐渐盛行的培育钻。自2018年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修改钻石定义后，培育钻高速发展，开始冲击天然钻石产业。

 

2023年，培育钻石产量达到986万克拉，销量765万克拉，销售额19.6亿元。世界上最大的垄断钻石商戴比尔斯喊出“2023年是最困难的一年”，而数家天然钻石厂商则选择停止开采，以维护钻石价格。

 

天然钻和培育钻的大战之外，另一场大战也在悄然发生。

 

钻石切割链条的竞争，开始愈发严峻。

 

“我国钻石切割工人缺口太大了，业内统计只有约2000人。”钻石切磨行业资深人士、深圳异彩方圆科技公司总经理陈耿告诉虎嗅。而印度的钻石切割工人高达约80万人，他们长期以来把控者钻石切割的产业链条，抢夺着培育钻产业的话语权。

 

“在培育钻产业中，中国占毛坯钻生产市场的90%，印度占切磨市场的90%，而欧美占成品市场的90%。”中国珠宝玉石首饰行业协会培育钻石分会名誉会长王秦生说。

 

但由于产业链中游和上游能力的缺失，国内的培育钻产业正陷入被动。被倒逼降价、工厂倒闭正困扰着国内的培育钻市场，一场补足产业链条的革命，急需展开。

 

被钻石切割技术卡住

 

在钻石工匠如此稀少之前，中国也曾拥有大量钻石产业工人。

 

21世纪初，中国曾是一个重要的钻石切割中心。

 

彼时正值中国与欧美国家的贸易蜜月期，2001年中国加入WTO，在此前一年（2000年），上海钻石交易所成立。

 

掌控着天然钻石原材料的戴比尔斯公司等欧美公司也将大量原材料供应给中国，中国的天然钻石加工产业开始兴起，据业内人士告诉虎嗅，繁盛期，曾拥有接近二三十万的从业人员。

 

不过，随着天然钻石矿源逐渐减少，以及中美贸易战等政治因素，掌控着天然钻石原材料的巨头们开始削减对中国的供应，由于缺乏原料，国内的钻石切割产业在十几年前开始逐渐衰退，大量产业工人转行，技术出现断代。

 

掌控着钻石产业的欧美公司，转而扶持印度、以色列。尤其是印度，目前已是全世界最重要的钻石切割中心。

 

印度的钻石切割产业历史较为悠久，已有50多年的时间。在长年发展下，印度的宝石加工技术更为成熟。

 

“他们的加工效率更高，比如一克拉我们出30%的料，他可以出35%，甚至到40%，边角料都可以利用起来。”业内人士告诉虎嗅。

 

而莫迪上任后，更是将这一产业上升为印度的国家支柱产业，进一步增大其优势。

 

莫迪在其任期内推行了一系列政策来扶持印度的钻石切割产业。

 

2020年5月，莫迪正式提出“自给印度”（Atmanirbhar Bharat）倡议，旨在推动经济复苏和振兴本土制造业。

 

2023年12月，莫迪还主持了苏拉特钻石交易所的启用仪式，该交易所耗资320亿卢比，是世界最大的建筑群，约66万平方米，甚至超过了美国的五角大楼。莫迪希望借此交易中心为印度创造15万个新的就业岗位。

 

苏拉特，印度GDP排名前十的工贸城市，位于印度西海岸的古吉拉特邦。

 

它是享誉世界的“钻石之城”。世界上约90%的钻石原石都是在苏拉特进行切割和抛光的。世界上每12颗珠宝镶钻中，有11颗加工自印度，其中大部分集中在苏拉特市。

 

由于钻石加工业的发达，苏拉特集中着约80万左右的钻石切割工人，和10多万家钻石加工小作坊。除了头部几十家有工业化生产规模，成熟供应链的加工贸易公司，其余加工单位中很多是无组织的私营小工坊，甚至个体户。

 

这些单位大多数拿着极低的社会保险，却接受极高的生产强度和严格的生产标准。他们是行业背后看不见的惊人力量。

 

苏拉特钻石城有近70%的工人来自古吉拉特邦，其次是拉贾斯坦邦、北方邦、比哈尔邦和喀拉拉邦的工人。

 

其中，来自古吉拉特邦的工人，主要来自该邦南部的帕特尔社区，还有来自该邦北部的耆那教社区。这两个社区都在苏拉特钻石贸易上拥有了据点。

 

在古吉拉特邦的农村地区，有近50万人从事钻石切割和抛光工作，很多家庭甚至是近两代人的职业生涯都在钻石加工业。

 

他们早上干农活，晚上花大约3个小时在自家旁边的小工坊里切割和抛光钻石，以此每月增收约18000卢比（人民币约1578元）。

 

陈耿曾多次去苏拉特考察。

 

“那里的钻石切割工厂环境非常简陋。”他告诉虎嗅。据其描述，几千人的工厂里只有小风扇，工人们穿着背心，在印度的高温下持续工作。这里的工匠大部分是男性，没有社保，下班后还会将工作带回家，全家一起加工，有些孩子从12岁就开始做加工的活，这在苏拉特并不少见。

 

“那里的公司对外宣称人工成本为每月2000人民币，但实际上可能更低。”陈耿说道。

 

 印度钻石切割产业的强势，令中国这一产业更为衰落。严重缺乏切割工人，也成了制约此后培育钻产业的重要原因。

 

2019年，随着培育钻受到世界钻石协会的认可，培育钻产业进入迅猛发展阶段。中国也由于技术突破在全球培育钻市场中，逐渐占据重要地位。

 

据数据，全国范围内，培育钻石的年产量约为1500万至2000万克拉，占全球市场份额约50%。2023年，中国生产和出口的宝石级培育钻石超过15000卡拉，占全球市场份额的17%。

 

不过，由于中国主要生产毛坯钻石，缺乏成品加工的能力，国内产出的大量毛坯钻石还要销往印度，进一步切割。

 

这令国内的培育钻产业一时陷入被动。据业内人士告诉虎嗅，印度常对中国的毛坯钻石压价，导致该市场价格越来越低。目前市场价格自2021年的高点每克拉300美元已急速下降至15美元左右。

 

大量中小培育钻生产工厂纷纷倒闭，曾经的热潮开始冷却。若想掌控这一产业的话语权，培育自己的切割工人已刻不容缓。

 

三十万的工匠缺口

 

然而，缺口太大了。

 

“据业内大致统计，目前我国只有约2000名钻石切割工匠，大部分也已四十多岁。”陈耿说道。而按照目前国内的生产能力来说，至少还需要大量的先进设备和至少三十万切割工人。

 

“机器设备可以替掉印度的中低端加工环节。”业内人士对虎嗅说。机器加工适合标准件或附加值较低的产品，再业内人士看来，以国内先进的制造能力来说，两年内推广一批先进的机器设备并不难。

 

难的是培养人。

 

“这个行业本就较为冷门，了解这个行业的年轻人还并不多。”陈耿说道。据其描述，培训一个具备基本从业资格的初级切割工人大约需要3至6个月，而培养一名成熟、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员则需要两至三年。

 

为了培养切割工人，他与一些高校机构一起开办了钻石切割培训班，每期培训班大约招收20-30名学员，但由于行业冷门，目前报名参加的，大多数还是来自上游毛坯加工工厂，新进入这个行业的年轻人还并不多。

 

“年轻人不太能坐得住，我们工厂里做得较好的大多是30多岁的员工。”陈耿说道。

 

当然，如果愿意扎入这个行业，工作岗位起码是不缺的。陈耿培训班培养的学员还未流向市场就已被他自己的工厂全部消化，即使如此，还有500人左右的缺口。在深圳，钻石切割工匠月薪约在8000-10000元左右，许多工厂包吃包住，若手艺好且效率高，月薪也能达到两三万。（河南月薪约6000元左右）。

 

当然，若想更进一步掌握钻石产业的话语权，培养自己的切割工匠还远远不够，补足品牌建设能力，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天然钻巨头已率先布局这一市场。

 

戴比尔斯发现培育钻的势头堵不住，就已从抵制转为进军和快速布局，推出培育钻石品牌“Lightbox”，并且以超低的定价——800美元/克拉——折算成人民币仅为5000多元/克拉，引得行业侧目。目前国内市面上的培育钻石零售价大约是3万元/克拉，即便从河南的厂商直接拿货，成品也接近2万元/克拉。

 

“Lightbox是一个市场搅局者，这个定价，让其他培育钻石品牌很难做。戴比尔斯的目的就是既然阻止不了培育钻石的发展，就用超低的定价和时尚饰品的低端定位引导行业发展方向。它只做饰品，不做婚戒，就是为了和天然钻石的定位区分开来。”业内人士说道。

 

而对于国内已经布局的培育钻品牌来说，正被各种挑战缠绕。

 

 “进入得过早了，帮行业做了一些开拓的事，自己却付出了代价。我们在各个珠宝展上都是第一家中国的培育钻石参展商。一开始被排斥得很厉害，展会上有人质疑：你们这些也敢拿来卖？”培育钻品牌凯丽希的创始人郭升说道，凯丽希2015年诞生于广州，是国内最早的培育钻品牌之一。

 

据郭升回忆到，2015年9月，第一次在深圳参展，就被人用锆石调包了他的两颗培育钻石。“觉得可悲又可喜。说明还是有人感兴趣。”他说，当时业内对培育钻石谈虎色变，觉得是洪水猛兽。“大品牌其实早几年就在布局了，只是没有对外公布。大家都知道市场教育成本太高了，谁都不想成为先烈。”

 

不过，随着国内对培育钻产业愈发重视，环境正在发生改变。

 

一些龙头企业开始推出培育钻品牌，承担起一些教育市场的成本。

 

比如培育钻龙头中南钻石推出了ZND Jewelry,豫园珠宝时尚集团旗下近期成立了一个名为“露璨”（Lusant）的培育钻石品牌，将于7月或8月通过线上渠道面世。

 

天然钻石的矿产都掌握在欧美人手里，现在培育钻石把机会给了中国。在未来三至五年内抓住产业话语权，是国内培育钻产业正在上演的一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