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园三朵花
十几年前,有一次,我在办公室抱怨先生工作忙碌,不能陪我。有个小同事,是个四川姑娘,小嘴一撇,略带轻蔑地说,我真是看不上你们山东女人,天天一棵树上吊死,你老公不能陪你,你就不会多找几个男朋友,有陪你聊天的,有陪你逛街的,有陪你看电影的,男朋友多了,你就再也不会老是把目光盯在一个人身上了。
看着小姑娘对我不屑一顾的神情,瞬间恍惚,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和天下那么多山东以及山东之外的女人竟然都没想明白。
但是,话说回来,男朋友是不敢多交的,不怕其他,怕麻烦,远了,解决不了烦恼,近了,更烦恼!但是,闺蜜们却能很好地充当这些角色,而且,女人之间,没有大防,无论如何亲近,带给你的永远是温暖和快乐,有相知,有温暖,有鼓励,也有你哭到崩溃时候的安慰和陪伴。
那么,女人之间的情意靠什么维系才好?除了兜售自己和身边人的秘密,大抵就是各种美食了。
我的手机里,有个群,叫“桃园三朵花”。名字是我起的。我们三个女人,既是同学又是闺蜜,说同学有点疏远,说闺蜜不够深刻,就这么相携相伴,眨眼就是半辈子。而串起这么多年岁月的,大多是一次又一次的或高级或简单的烹炒煎炸。
阿郑是我们之间的老大,曾经是一家上市公司山东分公司的总经理,高大端方,很有大姐范。要撑起大姐的地位,和做什么工作没啥关系,最重要的是得懂奉献,会做饭。郑姐做得一手好饭,像山东人拿手的包饺子蒸包子炸藕盒汆丸子,样样得心应手。
我是老二,干了半辈子报纸杂志,厨艺不尽如人意,但是,一招鲜吃遍天,就是我会包饺子,包得又快又好,特点鲜明特色突出。
我包饺子的手艺是我爸爸一手教的,饺子皮手中一放,筷子手中一拿,两手一捏,几秒一个饺子。筷子从来不放,动作行云流水挥洒自如,唬住一批人。
老三是阿邢,人生得纤瘦优雅,是大学老师,一肚子学问,就是做饭水平不行。因为自知水平有限,鉴于吃人嘴短,也练就了一身指哪打哪的本领,比如,郑姐炒菜,就让她剥葱剥蒜,我和郑姐包饺子,就让她坐在桌子前摆放我随手扔在盖帘上的饺子,阿邢也从来没有因为得不到重用而心生抱怨。
烦了,闷了,馋了,都是我们聚会的理由,地点郑姐家居多,能者多劳嘛。常常是郑姐在厨房里脚不沾地地忙活,我和阿邢坐在沙发上高谈阔论。聊得畅快了,想起厨房里还在任劳任怨的郑姐,我和阿邢,就一个端水一个拿着已经剥好的花生或者洗好的水果,跑到厨房喂到郑姐嘴里。郑姐投桃报李,也会往我们嘴里塞上几口刚出锅的美味,我就和阿邢继续回到客厅嗑瓜子嗑人生。
郑姐做事一丝不苟,比如炸个藕盒就一堆理论,藕必须是中段的白莲藕,肉馅必须得是三分肥七分瘦的猪肉,面糊要搅拌至提起筷子能拉丝才行,炸藕盒的油温必须得六成热才能下锅。每次听着厨房里滋滋拉拉的热油烹炸的声音,闻着藕盒在油锅中翻腾散发出的香气,想着即将入口的美味,我们心里脸上都是快乐。
当然,我也有道经典凉菜凉拌绿豆芽,把绿豆芽洗净控水,热水里焯一下,然后淋入味极鲜、香油、藤椒油,最后倒上一点儿香醋,虽然简单,但是解腻,也一直能得到她俩的好评。
郑姐做饭就像写小说,构思细致,过程跌宕,而我,不过随手而至,似随心所欲的小品文,简单省时。
等到饭菜端上桌,我们三个或者小酌一杯或者只是简单品尝美食,当然,一边吃一边拍马屁是要的。嗯,鱼做得鲜,水平咋这么高呢?藕盒,简直是藕盒里的天花板!哇,这牛肉,简直是妙不可言!有时候这夸奖除了赞美的味道,也有点像林黛玉夸奖贾宝玉“绛芸轩”三个字写得好一样,是故作姿态,但是,功夫一定要做足的。在我们左一句右一句的夸奖中,郑姐也就忘记了南北的同时忘记了疲累。
细究起来,我和阿邢是大学同班同学,郑姐和我俩同一大学,同级不同班,但郑姐和阿邢高中同班。大学时候,我和郑姐并不熟悉。
大学毕业后,大多数同学都去了外地工作,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同学留在了济南,阿邢最早在济南有了自己的家。当时,我已经在报社工作,但是,父母家人都不在身边,于是去阿邢家蹭饭就成了常态。阿邢厨艺拿不出手,但是,她先生烧得一手好菜。
每一次,我酒足饭饱要离开,阿邢怜我一个人在济南漂泊,孤独无依,总要给我带点什么,有一次实在是找不到东西,就拿了几盒牛奶,死活要塞到我的怀里。这几十年走过来,一起走过了多少路,一起吃过了多少美食,很多细节都不记得了,但是,阿邢固执地非得往我手里塞牛奶的画面却成了永恒。
几年之后,阿邢工作变动,要离开济南,可能是怕她走了我寂寞,阿邢郑重地把郑姐介绍给了我,巧的是,郑姐家和我家住得很近,走动方便,又性情相投,所以,阿邢走了,我和郑姐开始相互依靠。
当时,我工作繁忙,孩子又小,常常看着家里的床发呆,心想啥时候我能饱饱地睡上一觉呢。郑姐家的宝贝比我家闺女大一岁,我们经常结伴带孩子。有一次,郑姐开车带着孩子来接我们娘俩出去玩,在小区门口,郑姐把我闺女哄上车,对我说,孩子衣服穿得有点儿少,你回去给她拿件衣服。我刚回去,她的短信就来了,“孩子我带走了,给你放半天假,好好睡一觉吧。”那一刻,我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所谓山不转水转,谁也想不到,在阿邢离开济南这座城市十年后,还是因为工作调动,竟然又回到了济南,我和郑姐由“二人转”又变成了“三人行”,心中那份喜悦真的是难以言表。
转眼之间,我们都从烂漫的青年步入中年,漫漫人生路,除了欢笑,烦恼自然是不能少的,于是,我们约定,定时聚餐,随时电话,烦恼共担,喜悦同享。
怕郑姐辛苦,现在聚餐,我们开始轮流做东,三个人一边忙活饭菜一边说说工作,吐槽一下生活,真的,没有啥烦恼是一顿饭不能解决的,如果不能,就两顿。
阿邢一辈子也没有学会做饭,她先生工作繁忙,已经没有时间伺候我们了,所以,轮到她的时候,有时候去外面吃,有时候干脆到她就职的大学食堂聚餐。
吃着大学食堂的饭菜,看着来来回回的大学生,有时候会有恍然若梦的感觉,像回到我们初识的大学时光。真的,一转眼就是一辈子,而我们仨估计得从校园走到白头了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一食谈 ,作者:吴英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