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中学时代,地理老师曾提出一个问题:欧洲国土面积第二大的国家是哪个?同学们猜了一轮,答案都是错的,老师给出的答案是丹麦。
当然,这个答案并不准确,或者说提问的表述不够完整。按照一般的国际统计口径,如果仅仅计算欧洲本土面积,丹麦仅有4万多平方公里,在欧洲排名靠后。老师所说的“欧洲第二大”,其实是纳入了丹麦的海外领土——高度自治的格陵兰岛,但实际上,丹麦人自己都不会这样计算国土面积。
格陵兰岛位于北美洲的东北部,是世界第一大岛,面积达到216万平方公里。人们提起这地方,总是会用“世界尽头”之类的词来形容,因为地处偏远,人口只有五万多,所以在国际上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但在特朗普上台后,格陵兰岛在国际新闻中的出现频率陡然升高。 特朗普一次次扬言说要得到格陵兰岛,甚至声称不排除动用武力的可能性。
特朗普满嘴跑火车已经是习惯,格陵兰岛民众显然没买账。此前格陵兰岛自治政府总理埃格德就回应特朗普的言论,认为美国不尊重格陵兰岛。
因为外力的左右,格陵兰岛的自治议会选举就备受关注,因为它关乎格陵兰岛民众对特朗普的态度。
3月12日,格陵兰岛自治议会选举出炉,民主党获得29.9%的选票,成为自治议会第一大党。纳莱拉克党获得24.5%的选票,目前自治政府总理穆特·埃格德所在的因纽特人共同体党获得21.4%的选票。此外,前进党和团结党分别获得14.7%和7.3%的选票。
格陵兰岛实行议会制,会根据议会选举结果组成自治政府。由于这次选举没有任何一党获得过半议席,所以得票最多的民主党将与其他政党协商组成联合政府。
民主党是一个持亲商立场的党派,它并不鼓吹格陵兰岛马上独立,而是主张发展经济,提升社会福利。即使以后真的要独立,也需要以经济发展作为前提。针对特朗普的言论,该党领导人也曾表示, 对格陵兰岛与美国加强合作持开放态度,但坚决反对特朗普“吞并格陵兰岛”的言论。
民主党的这个方向,更符合格陵兰岛民众的诉求。其实在此之前,格陵兰岛民众最关心的事情并不是独立。当地政治学家就表示,独立在格陵兰岛虽然是个老话题,但选民此前更关心的是福利和生活成本等基本问题。许多人认为,如果独立无法带来经济水平的提高,那么就暂时不要独立。
这次选举结果代表着格陵兰岛一定程度的政治转向。 此前的第一大党因纽特人共同体,从名字就可以看出,它主张的是独立。此前的议会第二大党“前进党”也支持逐步脱离丹麦。
出现这种情况,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安全考量。特朗普的威胁,反而让原本存在脱离丹麦呼声的格陵兰岛产生了抵触情绪,开始寻求保护。暂时背靠丹麦乃至欧盟,总比无依无靠要好一些。
自从人类发现格陵兰岛之后, 这片土地从未形成真正的主权国家,归属权时常变更。 最早在格陵兰岛生活的是因纽特人,生活方式非常原始,主要是捕鱼狩猎。1261年,挪威人发现了格陵兰岛后,将之变成殖民地。14世纪下半叶,挪威依附丹麦,格陵兰岛变成名义上由丹麦和挪威共管的领土,但主要由丹麦管理和开发。
后来挪威和丹麦分治,挪威想把格陵兰岛要回来,但丹麦这边付出了一百多年的心血,肯定不乐意,所以两国就发生了领土争执。这事儿就变成了国际事件,闹到了联合国的前身——国际联盟那里。1933年,国际联盟下辖的国际法院就进行了裁决,判定丹麦胜诉,从此格陵兰岛就被纳入丹麦。
二战期间,丹麦被纳粹德国占领,格陵兰岛一度被美国接管。二战结束后,美国将格陵兰岛归还给丹麦,但在1946年,时任美国总统杜鲁门曾打算花一亿美元买下格陵兰岛,但被丹麦拒绝了。不过,后来丹麦和美国还是达成了一项协议,将格陵兰岛纳入美国防御体系,所以如今格陵兰岛北部仍有美军驻防的皮图菲克军事基地,冷战时期就投入使用,是美军最北端的前哨基地。
1953年,丹麦为了更好地控制格陵兰岛,专门修改宪法,将之从殖民地升格为州,成为丹麦中央政府直管的行政区。
当然, 直接管理不等于管得住,丹麦本土和格陵兰岛的距离实在太远了。 丹麦本土面积小、城市化程度高、教育水平高,格陵兰岛地广人稀,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低的地区之一,城镇化率低,生活方式相对原始,所以丹麦本土的管理政策和方法,套用到格陵兰岛不可能适用,丹麦管理者也很难真正了解当地情况,所以格陵兰岛一直存在自治呼声。
到了1979年,格陵兰岛实现了内部自治,建立自治政府,但外交权、防务权和司法权仍然由丹麦掌控。
自治是最好的训练方式,一开始丹麦也有人质疑,觉得格陵兰岛教育水平有限,也没有良好的宪政传统,对现代政治和文明的接受度较低,简单点说就是觉得格陵兰岛民众素质不行,可能搞不好自治。
但这事儿得让人去尝试去学习去体验,就好比在一个家庭里,如果父母觉得孩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吃饭必须喂、衣服帮忙穿,做个饭怕被烫着,洗个衣服怕浪费水,什么家务都不让孩子去做,那么孩子得不到学习和训练的机会,就会形成恶性循环。现代政治也一样, 让民众真正参与就是最好的训练 ,格陵兰岛就是这样,通过长时间的内部自治,管理上越来越顺畅。
有了经验,尝到了甜头,丹麦政府在格陵兰岛人心中的地位也就降下来了。 2008年,格陵兰岛民众进行全民公投,通过了自治法,在2009年把司法权也从丹麦政府手里要回来了。 之后丹麦仅仅保留了格陵兰岛的部分外交权和防务权,在国际法体系下,格陵兰岛实际上已经是独立政治实体。从法理上来说,格陵兰岛可以通过公投寻求独立,丹麦无权干涉。所以现在的格陵兰岛,实际上是一种“主权归丹麦,自治权归格陵兰岛”的状态。
不过话说回来,格陵兰岛的自治仍然是有限自治, 它在很大程度上依托于丹麦社会的高度文明和发达。 格陵兰岛的大部分地区被永久冰雪覆盖,常年寒冷,一月平均气温是零下47度。这种土地和气候状况,根本没法种植农作物,只能靠海洋捕捞。
整个岛只有西南部和南部的部分地区适宜人类居住,而且这些地方又是峡湾地貌,切割得七零八落,城镇之间的距离都非常远,没有办法连接陆路交通,所以运输物资、人员来往基本是靠直升机、船甚至雪橇。连机场的跑道都在永久冻土上,所以每年维护成本就达到800万美元。
二战之后,丹麦将格陵兰岛升格为州,格陵兰岛的医疗条件变好,婴儿死亡率锐减,人口开始增多,但因为只能发展渔业,经济仍然无法支撑人口大规模增长。而且,经过丹麦这么多年的扶持,格陵兰岛的教育也发展起来了,年轻人读过书,有了知识,就不会满足于岛上的简单生活,所以 年轻人流失越来越厉害。 比如2010年到2020年,格陵兰岛20岁到35岁的年轻人居然有12%去了丹麦本土。
直到今天,格陵兰岛其实还在吃丹麦的财政转移支付,每年6亿多美元,等于公共预算的一半,确保了格陵兰岛民众的免费医疗和教育,但经济的内驱动力很差,而且因为物资都得从外部进口,物价非常高。另外,格陵兰进口的60%和出口的50%份额都来自丹麦,依赖性非常大。
既然格陵兰岛有那么多不好,为什么特朗普想得到它呢?因为数据显示, 格陵兰岛拥有大量的石油、天然气和稀土资源,其中稀土氧化物储量占全球1/4左右。 此外还有大量金、铜、锌、铁乃至钻石等资源,而且因为格陵兰岛的地理状况,目前的勘察还不系统,所以数据只会更高。如今全球变暖,冰盖融化,可以探查到的矿产越来越多,开采的可行性也大增。
而且, 格陵兰岛是北极航道的重要枢纽,可以直接穿过北冰洋中心, 缩短美国和欧洲之间的运输距离,比传统航道减少了近四成的航程。加上格陵兰岛连接大西洋和北冰洋,战略位置也极其重要。
特朗普说要购买格陵兰岛,其实也不算是异想天开。因为在历史上,丹麦和美国真的做过类似交易。当年丹麦在加勒比海地区有过一片殖民地,叫做丹属西印度群岛。1917年,美国用2500万美元将这片地方买下,改名为“美属维尔京群岛”。
丹麦当初之所以会卖掉丹属西印度群岛,是因为它面积小,经济结构单一,而且管理成本很高,不但没法给丹麦带来财富,反而需要丹麦财政进行大量补贴。奉行门罗主义的美国,就成为最好的买家,借一战的机会将之买下。
至于格陵兰岛,当年杜鲁门报过价,特朗普在自己的第一任总统任期里也曾报过价,如今只不过是故伎重施。
对于丹麦乃至背后的欧盟来说,他们当然不希望特朗普如愿。丹麦领导人就公开表示“美国无法、也永远无权决定并获取丹麦王国的这部分领土”,作为丹麦自治领地,格陵兰岛是“非卖品”,格陵兰岛的未来应该由其居民决定。丹麦媒体也认为,特朗普的“控制格陵兰岛”的言论是“过时的殖民心态的体现”
德国方面之前也公开发表声明,指出主权国家的边界不可侵犯是国际法的基本准则,特朗普的言论显然背离了二战后的国际秩序。法国外长则警告欧盟不可能让世界上其他国家攻击欧盟国家的主权边界。
欧盟也准备在格陵兰岛成立首个欧盟办事处,并且推动与格陵兰岛在原材料方面的战略伙伴关系,进行原材料价值链的开持续开发。 1973年,格陵兰岛通过丹麦的成员国身份成为欧洲共同体的一部分。1982年经全民公决后,格陵兰岛于1985年退出了欧共体,但作为海外国家和地区与欧共体以及后来的欧盟联系在一起。格陵兰岛有资格通过欧盟—格陵兰伙伴关系从欧盟总预算中获得资金。
美国内部也有分歧,CNN媒体就认为“特朗普的言论可能会让他的支持者高兴,但许多外国人会觉得这十分自大……入侵格陵兰岛将是对国际法的嘲弄。”还有不少媒体认为,特朗普此举是“美国优先”战略的体现,反而会将盟友越推越远。
至于格陵兰岛内部,虽然一直有独立呼声,但也不待见特朗普。格陵兰岛固然希望摆脱丹麦的掌控,但不等于它要投入其他国家的怀抱。此前的自治政府总理穆特·埃格德就公开宣称,格陵兰人既不想当丹麦人,也不想当美国人。格陵兰岛的司法部长纳桑尼尔森就表示:“如果你想与格陵兰建立更紧密的联系,那么 (特朗普的行为) 是错误的外交政策方式。”民调显示,85%的格陵兰居民不希望成为美国的一部分。
从可行性来说,美国拿到格陵兰岛的可能性很低。除了美国丹麦的历史协定和国际法的约束之外,还得算一笔经济账。2019年,美国媒体就根据特朗普的言论,做了一个假设性估计, 衡量格陵兰岛的资源,推算出购买格陵兰岛的成本可能高达1.7万亿美元。至于动武,特朗普基本就是说说而已。
其实特朗普在政治领域始终采用的是商人习惯, 他说要买格陵兰岛, 跟想抢巴拿马运河一样,都是一种谈判策略,相当于试探。 很多时候做生意就是这样,先漫天开价,然后再慢慢往下砍,实现自己的诉求。在他眼中,格陵兰岛跟一个地产项目的收购没有太大区别。但格陵兰岛寻求的是经济更好发展,包括资源的开发、基础设施的建设等,他们想做生意,但肯定不是特朗普提出的这种生意。
1823年,美国第五任总统詹姆斯·门罗发表国情咨文,宣扬“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这一方针就是“门罗主义”。美国通过这一方针,抵制欧洲国家在美洲的谋划,进行自身的领土扩张和对美洲的控制权。
在冷战结束后的全球化时代,门罗主义式的思维早已被淡化,但特朗普重拾“美国优先”,在某种程度上让门罗主义回归。虽然占领格陵兰岛、巴拿马运河甚至加拿大,都只是特朗普的嘴炮,但地缘政治的复杂性不可忽视, 特朗普的思维一定会影响未来几年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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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原本是废话的常识
,作者:叶克飞,
编辑: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