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MacTalk(ID:MacTalkPro) ,作者:小盖,原文标题:《哎,总会告别》,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要和同事聊一期播客,关于死亡的,我本来只是写个提纲,但后来没收住,一句话落下去,思绪蔓延,情绪涌动,文字铺展开来,连标题都是一气呵成的。没有修饰,不用琢磨,悲酸欢慨,诚实道来。今天鼓起勇气,把它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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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读南怀瑾先生的书,其中有一句:“人这一辈子就是莫名其妙的生来,无可奈何地活着,然后不知所以的死去。”读起来很压抑。想到了去世的爷爷,似乎他的一辈子确实更多的是无奈,为生计奔波。老了后好不容易可以清闲几天,但又生了病,受着折磨。勤勤恳恳几十年,他过的大多是苦日子。
那一年,爷爷得了病,在一个全家人都候着的早晨,他不知所以的就走了,正如他莫名其妙的来这世上一样。南怀瑾说的也许是对的。那是我人生里第一个挚亲的离开,那是我人生里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死亡。我大声地喊着爷爷,他不再回应,书里说,也许他还是能听到的,只是没办法再回应。我又是一颤。
我的奶奶也是这样。
11 月,家里打电话,说奶奶可能不行了。还是我表妹打给我的。家人不希望耽误我工作,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愚昧的爱。你说,我活一辈子,如果连奶奶去世最后一面都来不及见,那将会是怎样的遗憾。知道了消息后,虽然疫情封控各种无奈,我还是冒险找了些方法。反正就是要回去,不留遗憾。
当时奶奶状态不好,医院已经让准备后事了。没想到,从医院挪腾到家里后,身体状态慢慢好起来了。但仍然需要人照顾,她摔了一跤,腿疼得厉害,而且做了手术。每天晚上咿咿呀呀被伤痛折磨得睡不着,姑姑耐心地照顾她。奶奶其实有心理负担,说,“我一直要是不能动,怎么办?你们也还有生活,总不能老守在我身边,我给你们添负担啊。”
深夜,她就这么缓缓地和叔叔、姑姑说。她想死,不想给孩子们添负担。那天晚上,姑姑一直和她聊天,最后,说服了她继续振作起来,继续活下去。我在老家待了几天,她状态慢慢好了起来,所有人都说,奶奶还能再撑个几年,吃饭都吃很多,人也变得精神。
一切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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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很忙,我在她身边待了几天,又重新回到了工作的战场。之前大部分时间,我每周都会和奶奶打个电话,她一个人住,不喜欢和别人一起,说那样自由,爱干啥干啥。和她打电话,就是唠唠家常,说说天气如何,春天路上的桃花开了,秋天银杏树叶特别好看。反正就是絮叨,慢悠悠的。
奶奶每次在电话结束后,都会说一句:谢谢。这句话很别扭,在老家方言中,没人这么说,但我的奶奶,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老太太,她不羞于这样表达。我一开始听到的时候,诧然。但后来,慢慢习惯。我知道, 她就是孤单 ,一天的时间里,她很多时候都是在等待孩子们的电话。一年的时间里,她很多时候都是在等待春节的团聚。
我给她打个电话,她会特别开心。所以,最后,总是会说谢谢。有一回,打完电话我就想,是不是某次听到的谢谢,就是最后一次了?想到这里,我害怕起来。再后来,我梦见奶奶去世了,哭啊哭。第二天醒来,发现是梦,开心雀跃。上班路上给她打电话,她接了起来,我骑着自行车,哎呀,那种感觉怎么形容,眉飞色舞,就觉得我是幸福的。
远处,有个人惦记我。远处,我惦记一个人。但没想到,那次电话,真的就是最后一次了。之后的下一周,我再打电话,没人接。想着她没听见,我又忙工作去了。没过两天,表妹发消息说,奶奶可能不行了。我脑袋一片空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来得这么快。她年纪不算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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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奶奶由危转安后,全家人都觉得她挺过最难的时刻了,至少可以开心地过个春节。后来,疫情政策调整,我第一时间给家里买药,也是操心奶奶。但药还没到,便收到爸爸的消息:“你奶奶走了。”这句话中的句号让我怔了一下,句号,结束,结束了。
那天,我没哭。真的没哭。
上一次我已经哭过了。上一次回去,我已经预演了一次告别。我背上书包去车站的时候,还是开开心心的,没有任何负担,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像曾经那样。之前,每次回家,到奶奶家,待上一会,坐不住了,总是想着出去见其他朋友,喝酒、吹牛。奶奶看我心不在焉,便说,“去吧,忙你的去。一会再回来。”
那次走,我没想到她短期内会离开,但内心也经历了一次告别。
但爸爸哭了,哭得稀里哗啦,他是一个柔软的人。后来,他和我说,“你奶奶走了倒也好,她腿疼,疼得直叫唤。安安静静地走了,倒也是一种解脱。操心一辈子,去吧,安心地去吧。该休息了。”
爸爸也知道奶奶是孤单的。我现在都能想象出来,冬日暮色下,一个老人,佝偻着身体,踽踽独行。过不了一会,天色暗下来,她会上床睡觉,关了灯,才 7 点多,她整个人都会被黑夜吞噬。 她害怕夜晚,但又无可奈何。因为,只有熬过那些孤单的日子,春去冬来,她的儿子们才会回来过年,她才能收获一年的欢心。
有点像农民一样,播种,等待。而更多时候,都是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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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活着的时候,对于所有人来说,就是一种心安。我叔叔前两天发朋友圈:“每年腊月,烧肉有老娘指导,烧出来老娘说好,今年腊月没有了老娘,烧出肉后,我大哭一场,从此再没有老娘为我叫好!”
村上春树说: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
奶奶生了叔叔,叔叔又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的孩子又有了自己的孩子。而孩子身上,都有奶奶的基因,奶奶其实就是以这种方式永存。这么想,就会释然。
奶奶的死,也让我再次思考生命的意义。对于奶奶来说,她活着的动力是孩子。之前读《活出意义来》,有个感触, “一个人一辈子,或者为一些人而活,或者为一些事而活,或者兼而有之” 。我知道,奶奶的老年,过得极其枯燥,日复一日,她没有什么爱好,就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听过高晓松的播客,他讲自己姥爷,人家那是高知家庭,他姥爷的生活状态就是另外一种。
我知道,我老了,除了出于血缘使然的生物本能爱一些人外,我需要再爱一些事。这几年,我在努力培养一些自己的爱好,找一些多元的、能让自己自得其乐的事情。同时,我希望自己能步履不停地做事,创造。
那次回去看奶奶,我特别害怕她离开。但转念一想,事情会因为我害怕而改变吗?不会的。我能做什么?珍惜此刻。她活着的时候,说两句话,听听她小时候的故事,听听她做过的事情,和她交流。人生须臾,瞬间永恒。现在,我已经把她的故事,讲给孩子听了。从某种意义上,这不也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吗?
人活着,大概就是创造一些自己的故事吧。
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说过一句妙话,“人死了,就像水消失于水中”。是啊,最终都会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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