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击斯里兰卡国家破产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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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风暴眼工作室 (ID:qiyanglu4hao) ,作者:张沃若,原文标题:《直击斯里兰卡国家破产乱局:做饭靠柴、出门靠走 祸起高福利?》,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斯里兰卡乱局仍在继续。


近日,随着石油天然气等能源的持续短缺,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的居民甚至已经沦入烧柴火做饭的境地。


国家陷入破产,社会动荡不停,总统在危难之际却乘坐飞机“跑路”。


曾经雄心勃勃要打造南亚金融中心的国家终于被债务压垮,印度洋的“珍珠”化为泪珠,可承受这一切苦果的并非在政策上屡屡失误的政客,而是当地人民。


斯里兰卡到底缘何走到今天这一步?一个曾被新加坡当作学习榜样的主权国家为何会破产?混乱的政局之下,斯里兰卡路在何方?对于当地的华人来说,这场巨大的灾难会有怎样的影响?


7月15日,凤凰网财经《封面直播》对话云南财经大学印度洋地区研究中心副教授李艳芳,及斯里兰卡国营报纸《星期日观察》专栏作者杨诗源,共同解读破产的斯里兰卡,会给世界带来怎样的影响。


斯里兰卡华人困境:财富缩水50%,华商逐渐撤走或完全转行


国人对于斯里兰卡最为关注的,无疑是如今当地华人的生存状态。


旅居斯里兰卡超过十年的华人、斯里兰卡国营报纸《星期日观察》专栏作者杨诗源告诉凤凰网财经《封面直播》,2019年之前,大概有2万中国公民在斯里兰卡,其中很多人从事旅游业、工程业相关,2018年中国游客是斯里兰卡入境的第二大客源国。


但如今,斯里兰卡旅游业的中国市场已是门可罗雀,“再也没有中国游客来斯里兰卡”。而大部分从事旅游业相关的华商,包括餐厅、酒店、旅行社甚至一些零售人员,基本在这些年已经撤走或者完全转行。目前,留在斯里兰卡的人非常有限,留下来的人也是观察未来斯里兰卡的情况如何再作出最终决定。


此外,油和电的问题也始终困扰着从事制造业的华商,有些制造业企业一星期只能营业一天或者两天,但这种营业本身并没有太大的意义,甚至会造成更多营收压力。


最令当地华人头痛的问题还是汇率。


由于卢比汇率暴跌,当地华人持有的卢比现金普遍缩水近50%以上。同时部分从事工程相关行业的华人,由于还需要花不断升值的美元进口相关的建筑用的物资,等于在用越来愈多的卢比换取越来愈少的美元,经济损失非常巨大。


同时杨诗源表示,斯里兰卡的货币贬值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此前斯里兰卡为稳定汇率,央行采取了强硬的固定汇率,导致黑市价格和官方价格有很大的差异,斯里兰卡海外工人汇款不愿意通过正规渠道给央行汇款。这种畸形的状态维持到3月左右,央行也难以为继之后,又恢复了浮动汇率制,致使卢比价格断崖式暴跌。


斯里兰卡生活现状:物价飞涨,物资限购,居民不得不烧柴做饭


谈及斯里兰卡当地现状,杨诗源告诉凤凰网财经《封面直播》,斯里兰卡困难的局面不是突然之间一天之内发生的,“实际上斯里兰卡目前的局面是一天一天叠加发生的,它已经持续了非常长的一段时间,从2019年开始逐渐发生的”。


杨诗源补充道,目前在斯里兰卡的生活是一天比一天更糟糕,7月份是她此前的经历中最糟糕的一个月份。目前,杨诗源所在的区域规划停电情况是每天3小时,分两次,一次一个半小时。同时,政府规定晚上12点到第二天早晨5点为宵禁时间。但由于斯里兰卡是热带国家,居民在晚上停电期间只能静默坐在闷热的黑暗中,因此大多选择无视政府禁令走上街头抗议。


谈及斯里兰卡目前的物资供应情况,杨诗源表示, 科伦坡是斯里兰卡的首都,物资肯定会优先供给科伦坡。但科伦坡同样也不乏物价上涨与物资短缺的状况。例如鸡蛋从250卢比一盒涨到500卢比一盒;卫生纸从800、900卢比涨到2000多卢比一包,价格翻了三倍;牛奶会被限购一次只能买两盒;咖啡甚至一度不再提供纸杯。


而物资短缺的原因,杨诗源认为主要是缺乏燃油导致物流不畅,超市无法及时补货。


目前斯里兰卡的加油站加油要排非常长的队伍,杨诗源以家附近的加油站举例,队伍围绕着加油站,从这个街区到另外一个街区形成闭环,首尾相接,甚至直接影响到了日常出行。


杨诗源表示现在出门基本靠走,脚能走到的区域就走着去,脚走不到的区域,则去衡量是否有必要出行,斯里兰卡政府也提倡非必要不出行。


另外,斯里兰卡出现了居民开始拿塑料桶上街打油,一方面是居民真的缺油,另一方面是居民对经济缺乏信心,认为囤油比囤卢比更保值。


由于此前不管来多少油很快就会被抢完,斯里兰卡政府陆续出台了有关限购的规定,比如出租车只能一次性加少量的油,使其无法正常营运,已经严重影响了市区的的社会秩序。


据杨诗源了解的情况,作为首都的科伦坡平时非常拥堵,如今交通则比较通畅。除了私家车不出行,一部分的私营巴士停运,甚至一部分火车也停运了,而火车在斯里兰卡的地位如同中国的地铁。


除了石油短缺,斯里兰卡天然气也存在短缺的问题。杨诗源透露,几个月前就出现了烧柴火做饭的事情,而且不只是普通老百姓烧柴火,斯里兰卡最古老、约有百年历史的酒店,也被新闻报道后厨用柴火做饭。


杨诗源告诉凤凰网财经《封面直播》,斯里兰卡的困局并非一夕而成,而是在过去一年不断累积所致的。


谈及对斯里兰卡未来的状况,杨诗源表示,最大的担忧是未来的不确定性。目前大部分华人没有对未来的明确预期,无法给出相应的规划。如到底坚持到什么时候?到怎样的时间点选择回国?


斯里兰卡的福利刚性困局:实力与野心不匹配


“前几年去还好好的一个国家,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对于斯里兰卡如今的困局,云南财经大学印度洋地区研究中心副教授李艳芳表达了与杨诗源一样的观点——斯里兰卡所实行的与发展水平严重不匹配的福利政策。


李艳芳认为,从公债哲学理论来看,大量借债投入生产性的部门,其本身能够造血以弥补财政赤字。但斯里兰卡政府因为选举需要,对于福利的支出刚性根深蒂固,而福利支出本身并不能造血,导致政府陷入“借新债还旧债”的恶性循环。


杨诗源对此补充道,斯里兰卡人民早已经习惯了斯里兰卡超前的福利优惠。斯里兰卡公立学校免费,大多免费发放午餐、校服等,一些公立大学也实行免学费政策。此外,斯里兰卡公民去公立医院也不要钱。


而这导致斯里兰卡每一次选举时,政客都会许诺给选民更好的福利政策,但却往往忽视了这个福利政策是否可持续;是否拖累了国家经济。仅仅依靠扩张性的财政政策使人民表面享受到了较好的福利,但却没有注意到冰山下面危机的到来。


杨诗源表示,从2019年到现在,斯里兰卡经济逐渐崩坏。回头反思发现,斯里兰卡人民之前好像过得很好,但那是因为世界经济处于上行的状态,但现在潮水褪去后才知道谁在裸泳。


不过斯里兰卡政府本身并非没有任何“远见”。


李艳芳告诉凤凰网财经《风暴眼》,2009年国家恢复重建以来,斯里兰卡向基建方面投入了大量资金与资源,时任总统马欣达·拉贾帕克萨野心勃勃地想将斯里兰卡打造为南亚的航运中心及金融中心,这政策方向本身无可厚非。但李艳芳同时表示,由于基建的回收期很长,可能长达八年、十年才能形成对收入的提振,疫情的汹涌并没有给斯里兰卡等来“翻身”的机会。


同时由于短期内大量资本的投入,虽然没能在生产上迅速见效,却推升了斯里兰卡的人均收入水平,反而限制了斯里兰卡的发展。2015年左右,斯里兰卡从中低收入国家摘帽变为中等收入国家,2019年人均收入达到4000美元水平,与此同步的是,随着斯里兰卡收入水平的提高,该国无法在享受到许多原本提供给不发达国家的免息贷款以及优惠贷款,融资压力逐渐增大。


李艳芳表示,由于斯里兰卡债务规模逐渐扩大,国际资本开始因其风险性扩大不再投资斯里兰卡,三大评级机构甚至将斯里兰卡主权信用评级一路降级至CCC级,进一步压缩斯里兰卡借债渠道,使斯里兰卡债务不可持续,境况愈发困窘。


但致使斯里兰卡沦落至此,常为人们所说的经济结构单一、外部冲击等原因,李艳芳认为并不准确。


因为斯里兰卡有茶叶、有橡胶、有中低端纺织业,第三产业还有旅游业,比其更为单一的国家多如牛毛,但并未出现斯里兰卡如今的窘境。“它最早的问题,还是发生在它自己构建的发展模式,这是它独立以来就有的问题。”


李艳芳认为,从收入端来看,斯里兰卡依赖大种植经济、经济结构单一等问题无可指责,基于当时的历史条件和资源禀赋,这可能是斯里兰卡的最优选择,甚至早期的斯里兰卡是发展中国家当中的翘楚。


但从支出端来看,斯里兰卡政府接受了大量欧洲概念,“在收入、创造力比较低的时候,居然有这么长期,且历届政府都不会去轻易更正的福利,”脱离国家实际发展水平,是一个“奇葩的存在”。


此外,斯里兰卡笃信西方经济学的一个概念——只要有赤字就可以推动经济的发展,致使其政府政策“比较放飞自我”。李艳芳告诉凤凰网财经《封面直播》,1978年之后,斯里兰卡从来没有实现过财政赢余,它的双赤字从1978年之后一直赤字到现在。“而且通过通胀,支出越来越大,赤字越来越大。”


李艳芳认为,斯里兰卡通过“债务的可持续获得来推动经济脆弱发展”,自身没有构建起很好的内生、内循环的模式,完全依赖外部的推动,“根子里就有问题”。


但斯里兰卡的“发展资源和发展野心并不匹配”。李艳芳表示,从马欣达·拉贾帕克萨开始,斯里兰卡一任又一任的总统不断推出新的繁荣愿景,但因为缺乏资源的支撑,本身生产转型也没有实现,这些宏伟计划大多脱离实际。


2017年开始,斯里兰卡经历了一系列自然灾害,以及恐袭、新冠疫情、俄乌冲突粮食涨价等连环打击,在收入不断减少的情况下,还要增加大量的开支以支撑医药用品进口、安保力量提升等。


但除了“天灾”以外,斯里兰卡更大的问题在于“人祸”,即政府政策决策失误。


李艳芳讲道,总统拉贾帕克萨2019年时为了实现他的竞选承诺,推出减税政策,并废除了2019年中央银行法,授权政府自行印钞,而斯里兰卡政府财政收入大概80%由税收来组成,这一政策严重扰乱了政府的宏观调控能力。


同时在2021年推动实行100%的有机农业——“一个任何发达国家都没有做到、且非常不符合发展中国家现实的政策决定”。


16次借款IMF不再受信任,斯里兰卡的债务“无底洞”由谁来填?


斯里兰卡的主要债权国有哪些?


李艳芳告诉凤凰网财经《封面直播》,目前斯里兰卡的债务构成中,大概47%左右来自于国际金融市场,大利息高、周期短,是斯里兰卡债务压力的主要来源。


 其次为多边机构,如亚洲发展银行、世界银行,亚洲开发银行占比约13%左右。


再次为日本与中国,各占近10%左右,印度则为3&左右。但因为亚洲发展银行主要由日本主导,因此日本在斯里兰卡的债权国结构中占据主要部分。


如今,已经进入国家紧急状态的斯里兰卡,还在积极与外界接洽,以求找到“外援”帮助其渡过危机。


李艳芳表示,斯里兰卡政府目前的方案有两种。


一是向IMF借款,斯里兰卡从1965年到2016年总共向IMF寻求帮助,IMF共计提供债务重组或资金安排16次,但斯里兰卡始终未能实现经济方面的改善,因此IMF对斯里兰卡的借款意愿正在逐渐降低。


李艳芳告诉凤凰网财经《封面直播》,此前IMF的16次借款里,大概7次没有给予斯里兰卡全部款项,就是因为斯里兰卡经常在借款协议上作出承诺,却在过程上不执行,“因为它改革就要压缩福利,要增加生产性的投入等等,政府就会觉得我下次还选举呢,就做不到”。


此外,斯里兰卡还希望成立国际财团,能够给它以后续的债务减免、延展、重组等保障。但由于方案内美国所提的的中、美、日、印等国存在地缘性或政治性的竞争,这个方案的实际操作难度很大。


且斯里兰卡的债务目前处于“无底洞”状态,很难与斯里兰卡仅在国家层面达成协议。李艳芳举例说,印度2020年曾专门建立了斯里兰卡经济恢复计划,前后包括无偿援助、贷款40亿美金,“但是这40亿美金投进去一点水花都没有”。


因此对于斯里兰卡问题最终的解决方案,李艳芳还是认为IMF的方案更具有可行性,IMF方面有公开透明的平台,可以允许债权国与斯里兰卡进行一部分资源置换、债转股,保障债权国的利益。


同时李艳芳认为,通过IMF的框架进行谈判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避免中国单独和斯里兰卡谈判,不给西方国家上升到政治方面的机会,比如之前所讲到的债务陷阱等问题。


此外,对于面临债务问题的发展中国家共性,李艳芳则表示,这些国家大多从殖民体系当中走出来,或多或少接受了一些不太适合他们的发展模式,大多经济结构单一,经济基础脆弱,抵御外部冲击的能力弱。


李艳芳表示,2020年,全球200多个国家和地区当中有190多个都是负增长,探讨斯里兰卡问题,要抛弃地缘竞争的框架限制,因为它是全球层面的问题,就像气候变化一样。


谈到目前全世界范围内的债务问题,李艳芳认为,斯里兰卡是第一个倒下的国家,但绝对不会是唯一一个,它后续还会有更多发展中国家面临这样的问题。例如老挝,已经在苦苦支撑;此前“表现还不错”得


李艳芳认为,国际经济下行、疫情反复,再加上国际产业链的断裂,都会导致这些国家一批接一批得像斯里兰卡一样倒下,只是因为斯里兰卡自己的造血能力太差,先倒下而已。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风暴眼工作室 (ID:qiyanglu4hao) ,作者:张沃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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