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年,这次一定要回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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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 经济观察报 ,作者:田进,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王祥带着老伴和孙子孙女提前一个小时抵达了北京西站。过去三个春节,因为孩子学校疫情防控要求,他只能选择反向迁徙至北京过年。多年前,他的儿子就已经将户籍由河南周口改为北京,孙子孙女也更喜欢北京的生活方式。但对于他自己而言,北京始终是一座陌生的城市。


王祥和老伴大半辈子都生活在河南老家。这几年除了在北京帮忙带孩子,其他时间也都留在老家。“过年不回老家,他始终就不像过年该有的样子。所以今年孩子学校一放假,我就带他们先回家,儿子儿媳等公司放假再回。”


对于他们中的很多人而言,这是一趟迟来了三年的回家过年。


在深圳开了十年苍蝇馆子的朱昊夫妻二人,在2022年年底选择提前关闭了餐厅,带着妻子、母亲与两个儿子驱车返回四川达州老家。过去三年春节,朱昊更多在亲戚朋友圈视频中看看老家过年的热闹场景。“现在一家人都在深圳漂着,深圳的户口还没搞定,住的也是出租屋。深圳始终没有老家安逸。有时想家了,就搜搜老家那边的抖音视频,就当回了一次家”,而这一次他决心要与故乡村落重新建立联系。


希望风风光光回家的北京护理员高英给头发焗了油,坐21小时硬座在1月3日抵达了老家湖南,一切看上去都还是那么熟悉:熏肉、火炕、穿着厚实而保暖的亲邻以及令人焦虑而亲切的闲聊。这次回家的假期是她争取来的,她的“最后通牒”是:不同意就直接离职。


北京上班族蒋宇,也开始谋划春节行程。因单位要求,从2020年年中入职后,蒋宇就一直没能回家过年。他在北京的单位宿舍内,通过和家人的视频通话、室友集体包饺子以及北京景点游玩,度过了2021年、2022年的春节,这一次,他终于有机会回到老家再次经历那些此前二十年重复过的繁琐但饶有趣味的“仪式感”。


2020~2022春运期间,全国铁路、公路、水路、民航共发送旅客人次相比2019年春运分别下降了50.3%、70.9%、64.4%,而按照交通运输部的预测,2023年春运期间客流总量将达到20.95亿人次,相比2022年增长99.5%,恢复至2019年同期 (29.8亿人次) 的70.3%。交通运输部认为这可能是“近年来不确定性最多、情况最为复杂、困难挑战最大的一次春运”,但数年未曾回到故乡的人们,下定了决心,踏上归家之路。


10点15分的北京西站6号候车厅,检票口前已经排起了五列50余米的长队,开往劳务输出大市阜阳的高铁30分钟后出发,近十米宽的过道被男女老少与各色行李箱、编织袋填的满满当当。五分钟后,检票口打开,人群开始一股脑的向前挪动。一时间,行李箱轮滚动声、大厅广播声与乡音交谈声混杂一团,为即将离开北京的他们奏响回家的序曲。十分钟后,队伍就如潮水般褪去,空置出来的座椅和走廊又渐渐被下一轮等待回家的人所填满。


今年,一定要回家过年


2021年2月一个人的春节,让蒋宇有点措手不及。


此前二十余年的大年三十,他都在陕西汉中与家族亲戚一起度过——上午去农村老家给先祖扫墓“请先人”,下午回到城里的餐厅包厢,和家人在饭桌上诉说着过去一年的故事经历。从2020年年中开启北漂生活后,蒋宇与这样的生活轨迹渐行渐远。


因公司要求非必要不离京,蒋宇工作后的第一个春节假期变得很简单。大年三十,他和同事在单位宿舍中吃了一顿饺子就算过年,此后两天也都是在宿舍中独自度过。初三至初六,和朋友游玩慕田峪长城、密云水库就算给春节假期画上了句号。2022年1月的春节也基本重复着这样的生活方式。


工作后的两年多时间,蒋宇只因亲戚结婚和清明节假期短暂回去过两次。“每次过年前都觉得很有希望能回家,最后却都不了了之。虽然家人都说能理解,但还是很遗憾。”


这次蒋宇的春节假期满打满算也只有7天,这还是需要在单位没有加班要求的情况下才能实现。但他说,即使很短暂,今年也一定要回家过年。2023年蒋宇大概率将被外派至国外常驻,这意味着未来好几年他也都将错过与家人在春节团圆的机会,因此今年春节将是近几年唯一一次回家过年的机会。


直到现在,蒋宇仍没有完全适应北京的生活。他把老家陕西汉中排在自己养老的首选地,北京只是上班而不得不留下的地方。“尤其是北京的冬天,本来温度就特别低,加上经常刮大风,体感温度就更低。刚来北京第一年,就奇怪一个地方怎么可以这么冷。并且室内还很干燥,不用加湿器人就会很难受。”


蒋宇的一些北漂前辈们,对于时隔三年的回家过年赋予了更多意义。


九年前,随着孙子的降生,王祥和老伴开启了河南周口与北京两地奔波的日子。每年过年,他都会近乎执拗的要求儿子儿媳回农村老家过年。三年前,他还坚持在老家种小麦和玉米,这两年因为往返存在各种不确定,他才彻底舍弃耕种了大半辈子的田地。


直到最近三年因为疫情的阻碍,他才不得不妥协在北京过春节。


王祥说,在北京过年虽然什么都能买到,但总感觉冷冷清清的,想找个聊天的人都没有,基本就只能待在家里或者和孩子们出门散散步。而在老家过年,整个正月都是热热闹闹的。吃完年夜饭后我们就会串门闲聊或者打打牌,正月里再走走亲戚,去田间地头转悠,那样才感觉真正过完了一年。 “这三年也错过了村里很多红白喜事,总是不回去帮忙,以后自己家在村里有什么事,别人也就不愿意帮你了。”


多年前,当儿子选择落户北京后,王祥就知道儿子已经回不去老家。当然,他也支持儿子留在北京工作。在当地,子女留在北京工作且进入的是国企,是一件能被称为出人头地的事。但自己夫妻俩则仍想落叶归根。他说,再过两年,孙子孙女上学不需要接送后,自己就和老伴回家,到时子女们能在过年时回家陪陪自己就很满足。


陌生又熟悉的老家


从2020年1月到2022年12月,作为北京顺义区一家养老院护理员,52岁的高英已经记不清申请了多少次休假回家,也记不清被封控在养老院多少天。但不会使用地图的她,清楚的记得,回湖南通道县老家需要换乘两趟地铁、一趟21小时的绿皮火车、一趟3小时的大巴以及一趟公交,全程耗时两天一夜。


2023年元旦节当天,在以不同意就直接离职的态度下,她的回家休假申请终于通过。


1月3日回到老家那天,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家里人还是用刚刚熏制好的腊肉、酸辣粉等家乡菜招待刚刚回家的她;邻居们依旧会在傍晚时生起一堆火,然后围着火炕吃饭、聊天、发呆,困意袭来就回家睡觉;不管男女老少,大家大多穿着被誉为“湖南省省服”的棉睡衣;村里人还是会在五天一次的赶集中拥堵着购买过年需要用到的木炭、瓜子、猪肉等。


邻里火炕旁闲聊的话题,依旧是今年挣了多少钱,谁家的孩子准备结婚了、明年准备去哪里工作。只是,聊天的基调似乎比疫情前多了一些悲观。高英说:“很多人都抱怨今年钱不好挣,工厂动不动就停工休息,村里工程队的人到现在也还没拿到工程款。”


每当这个时候,高英就会在心里庆幸当初选择了护理员这一行。五年前在同乡的介绍下来北京当护理员时,她浓浓的口音一时间很难适应,除了养老院附近的公园,不敢去更远的景点。长期封控在养老院以及全年基本无休,让护理员们精神压力都很大。但她打算把这些情绪都隐藏在心中,只和家人分享听到的趣事与收获。


她说:“每月5000元的工资能按时打到银行卡上,封控期间还偶尔有几百的补贴。对于我们这些上了年纪还没上过两年学的人来说,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为了省钱,从北京前往怀化的21小时绿皮火车,高英选择了硬座。回家前的唯一一笔大开销,是特意去理发店染了黑发。在当地,能否风风光光穿新衣回去过年是判别外出打工成功与否的重要因素。


当然,阔别了三年,老家还是悄然间变得些许陌生。


回到湖南老家的第一天,萦绕四周的西南官话反倒让高英觉得有点别扭,老家油辣椒的辣度让她一时间接受不了,一些同乡人已经搬去了县城周边新建起来的商品楼房中。


一年到头都在深圳餐馆里忙活的朱昊,老家的生活节奏让他有点无所适从。他说,在深圳时,就是早上盼中午、中午盼晚上,既希望生意能好一点又希望能轻松点。餐馆一天2000元的营业额都能让一家三口忙的整天不得歇息。“但回家后遇上邻居家杀年猪,从帮忙、吃杀猪菜到聊天,一天就那样过去了,好像大家都不着急。”


朱昊也需要和村里的信息重新建立连接。新盖的房子属于哪一家、村里嬉闹的小孩是谁、哪位老人已经过世等等,他都需要慢慢去了解。但这些都是次要,眼下,他将重启四年前的春节模式——砍柴、熏香肠腊肉、备年货。


一场迟到的欢聚


在过去三年,因为疫情防控等因素,蒋宇的各项计划被推迟了一次又一次——2020年的毕业旅行泡汤;和女友制定的长沙、青海、西藏等地的假期旅游计划被迫搁浅;数次想在周末飞回汉中看望父母等长辈一直未能成行;两次年前给家人精心挑选的礼品也一直未能亲手送达。


他说: “各地也都有同学或好哥们,大家总说着要在周末去对方城市,互相串一串,但最后都没能实现,这些都是遗憾。”


新的一年,蒋宇希望能在这些计划栏后都画上一个“√“,然后奔赴自己的驻外旅程。


正在填补遗憾的还有更多普通人。


在赶集准备年货时,高英特意购买了一沓红包,她说自己要在大年三十那天,把红包亲手送到三个小孩子的手中。过去三年春节,孩子接红包的推拉、喜悦等情绪都被手机转账后的一句句微信语音回复所替代。高英都觉得孙子孙女们没和自己那么亲了,因此过年期间要多陪陪孩子。预计年后等孩子们上学后再回北京上班。“钱是挣不完的,但小孩子一眨眼就长大了。”


在回到老家后,王祥计划简单收拾一下家里就邀请直系亲属来家里吃一顿饭。不在老家那段时间,小到医保缴纳、帮忙看家,大到帮收麦子、村里人情往来,王祥都只能靠这些亲戚帮衬。一顿亲手做的家宴成为他表达感谢最直接的方式。


回家近一周的朱昊,也已经将香肠、猪脚摆放至火炕上开始烟熏,一周后,他就能时隔三年吃上纯正的四川腊味。他也打算在这个假期,让两个小孩多体验农村生活、拜访家族里的亲戚以及多适应四川的生活环境。


“两个小孩已经基本不会说四川话,对老家也没有什么认同感。如果不经常带他们回四川看看,以后家族亲戚关系可能就在他们那一代中断了。”朱昊表示。


在采访最后,四位采访人都表示,年后都将再次背井离乡、重回工作岗位。这意味着数天的喧闹过后,别离注定再次到来。用朱昊的话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奔波了一年,终究要回家过个团圆年。那天从深圳开车回家的路上,一家人都是带着微笑的。”


(应采访人要求,蒋宇系化名)


本文来源: 经济观察报 ,作者: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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