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善良的我们》:简庆芬为什么需要一个“敌人”?
靠与敌人战斗而生的人,会想保护敌人的生命。 (He who lives by fighting with an enemy has an interest in the preservation of the enemy’s life.)
——尼采
简庆芬的情敌
人很奇怪。需要一个“敌人”才能把日子过下去。只有比敌人过得好、过得对,才会感觉生活和和美美、充满希望。
情敌也好,竞争对手也好。没有的话,就制造一个。
简庆芬 (林依晨 饰) 就是这样的人。
她是近期大火台剧《不够善良的我们》的女主角之一。每当感觉到生活如死水,丧失目标,简庆芬会打开 Facebook,搜索昔日情敌 Rebecca 的个人主页,在字里行间幻想她的生活:
她有才华、赚大钱,过得比自己潇洒。和年下 10 岁的小狼狗交往,39 岁仍保持曼妙身材。
更重要的是:Rebecca 曾和自己的丈夫何瑞之谈过“真正的”恋爱。这是她亲眼见过的。 (PS:但两者之间究竟是不是爱,不好说。编剧徐誉庭在一段采访中认为,何瑞之爱的是他自己,而 Rebecca 爱的是那种被爱的感觉)
而简庆芬呢?她被认为没有胸怀大志,擅长婆媳关系,愿意吃亏忍让。简不断自问:我是否仅仅是一个“更适合做妻子的人”?她身处一段靠“谢谢”来维持的婚姻,性生活已经毫无踪迹。
哪怕现实生活中的 Rebecca 也有一堆烂摊子要处理——但在幻想中,简庆芬正为毫无目标和趣味的生活捏造了一个“假想敌”,她时而为自己没能企及的另一种生活感到悲伤、愤怒,时而奇怪地充满了斗志和动力。
为什么人们有时需要想象一个完美敌人?
因为 enemyship (敌对关系) 是有心理功能的。
人们有时会通过假想敌来完成对“自我价值的确认”。当你处于一个非常不确定、紧张、失控的环境时,找到一个能够视为敌人的他者,可以减轻幻想者的内在冲突。
假想敌的好处
“她感觉到有一个敌人”。
在社会心理学研究中被称为是 “感知敌意” 。
明明没有敌人,却感知到了敌人。很多人会想,啊,那简庆芬自己肯定多少也有点毛病。
“感知敌意”意味着一种内在冲突的外化。 这并不是什么过于病态的表现,而是一种对负面情绪的处理方法。比如层出不穷的“阴谋论”,比如“似乎总是在与你竞争”的同学、职场同事、兄弟姐妹。
哲学家韩炳哲认为,现代人几乎总是需要从他者中构建一个敌人,从而可以将自己的“内在冲突”向外倾泻,减轻自己心灵的负担。
韩炳哲曾在一篇《为什么今天不可能发生革命》的文章中写道:
今天最大的战争,是人们与自我的内部斗争。
许多人被模糊的恐惧所折磨:害怕失败、害怕落后、害怕选择、害怕做出错误的决定。当人们真的失败了,他会自我责备,认为自己是一切问题所在。
近年来也有一些证据发现:感知敌意对个人有积极的心理益处。比如:
1. 让生活更有控制感
没有一个人的生活经得起仔细审视。人到中年的简庆芬,也面临着上上下下的失控。
婆婆明明婚前那么喜欢她,现在却对她样样不满意;妈妈得了阿兹海默,需要照顾;孩子处在一个仍然需要事事操心的年纪;工作不上不下;跟何瑞之的感情不痛不痒。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好像是我自己的选择。
有时候,人的情绪“有处可去”是重要的。 感知到有多个压力源需要控制时,一个人会构建一个她认为足够强大的敌人来控制所有无关的危险。
这时候,假想敌 Rebecca 作为一种应对生活失控感的情绪策略出现。
她的存在,可以让简庆芬把生活中存在的所有“危险”集中在一个敌人身上,从而可以更好地控制混乱的环境。
简而言之, 敌我关系,可以使一个人感到更安全。
2. 使人拥有目标感,提高生活满意度
在得知 Rebecca 患癌之后,简庆芬找到她,照顾她,跟她度过了最后的日子。
在一场海边谈话中,Rebecca 告诉简庆芬:其实我的 Facebook 设为公开可见,就是为了你。我发表每个动态之前都会字字斟酌,会想你怎么想。
简庆芬的脸上有一种复杂的高兴:
原来你也一样在意我,这种感觉还蛮爽的。
有点反直觉的是, 敌对关系会使人获得一种“重要感”。
心理学家确实发现,当被试者“思考敌人”时,虽然会对情绪产生负面影响,但这同时会提升他们的生活满意度和自尊。
在某种程度上,拥有敌人证明你足够重要,足够有影响力 (尤其当对方也认可你是一个竞争对手) 。
敌对关系,也可以通过使人感到人生有目标而提高生活满意度 (Heisel 等,2004) 。
假想敌,代表我们对自己的不满
简庆芬不希望 Rebecca 死。
只有她存在,简庆芬的自我厌恶才有了出口。
在这样的自我厌恶中,即使被癌症折磨着的 Rebecca 也是美的。只有 Rebecca 永远那么完美,她才可以质疑自己为什么不重要,为什么总是一个备选项,为什么不值得被爱。
Rebecca 也是一样。
关于她的自我厌恶,有一场戏,我觉得好震撼。
Rebecca 和简庆芬在开车时出了事故。当简庆芬正在非常圆滑、微笑着处理这个小剐蹭的时候,Rebecca 掏出手机录下了简的样子。
这是一个余音绕梁的细节。
圆滑、微笑、事事都那么容易。这是 Rebecca 没有的东西。
从小到大,Rebecca 做什么事都很费力。她的人生直挺挺、硬梆梆的。那种迎合的表情,在她脸上绝对不会出现。
她甚至习惯用很生硬的方式伤害亲近的人,以此来测试对方会不会离开自己。她总是使用叛逆小孩的样子来表达爱和亲密:你看看,这就是我。怎么样,下一秒就要被吓跑了吗?
Rebecca 其实也讨厌自己。给简庆芬录像的时候,她可能也会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也有这样的表情,人生会不会更顺遂一点?
这是一个命不久矣的人,对另一个自己的告别。
该剧的导演和编剧徐誉庭曾在一场公开演讲中谈到自己的创作动机: 自我厌恶 。
“我发现,人们厌恶自己。总是偷偷地、暗暗地讨厌自己。不敢面对自己的不完美,而总是掩盖、逃避、忽略它,我们渐渐讨厌自己,而这并不被我们察觉。”
敌人是一种非常普遍的心理意象。意为:不可对抗和达到的“完美”。代表了我们对自己的质疑、不满和否认。
由于假想敌不是一种“真实存在”,而是一种“感知存在”,所以你永远不可能对抗它,也永远不会赢。它背后是你对自己的不接纳。
这部剧虽然有两个女人,但其实是一个女人的故事。
“我们既是简庆芬,也是 Rebecca”。 你和你的敌人,都是你自己。
在这部剧里,有没有某个情节、某句台词是你特别讨厌的“敌人”?这是一个游戏。关乎你的自我发现。
参考文献
Sullivan, D., Landau, M. J., & Rothschild, Z. K. (2010). An existential function of enemyship: Evidence that people attribute influences to personal and political enemies to compensate for threats to control.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98(3), 434-449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简单心理 (ID:jdxl2000) ,作者:江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