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星球》:一位西方记者和他在中国废品站里发现的天才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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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看到这本书的时候,先是被书名所吸引——《废物星球》,透着那么一股子诙谐和科幻的劲儿。而翻开读下去才发现,这本书讨论的主题更具有一种朴实而深刻的吸引力,或者说,这本书的作者用自己的实地观察给我们开启了一扇窗子,望向了大多数人看似熟悉却根本谈不上了解的一个产业——全球废品回收业,而这个产业的进程正在对中国和世界的未来产生极大的影响。


作者亚当·明特出身废品回收世家,他以驻中国记者身份在上海生活了16年,并执着于从中国到世界各地的垃圾旅游,目前就职于彭博社。(喏,就是下图这位卷发的小哥,桌上放的就是英文版的《废物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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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明特对于废品回收业的热爱绝对超出了你我的想象,他在开篇的前言里这样写道:


“我最早的也是最快乐的回忆,就是徘徊在各类家庭垃圾之间寻找宝藏……每到假期,如果有废品站接受我的参观请求,我往往会欣然前往(所以很对不住我的妻子)。”


他甚至说,这世上各地的废品站都能给他一种回家的感觉。


亚当·明特将这种感情注入了他的调研和写作之中,当他置身于各地脏乱的废品场,他能够将其中常人觉察不到的闪光细节剥离出来,理出一番头绪。他的成长经历使他比其他记者看到更多。他将废品站的经营者们称作“天才”,虽然他们不同于硅谷的天才,他们大多是为了赚钱,而非搞技术,但这些人能从别人的垃圾里发现价值,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创造、创新


废品回收业虽然是个在全球范围内都没有得到足够重视的朝阳产业,但在亚当·明特并没有在书中流露出太多悲观情绪,反而是一些在中国小镇的所见所闻让他对美国废品回收业有了更多期待,这和2010年的一部揭示北京周边垃圾问题的纪录片——《垃圾围城》的风格不同(这部纪录片也非常值得一看)。


中国既是向美国输出新产品的最大出口国,也是美国的可循环再用废品的最大进口国;位于广东清远的一个小镇——石角镇利用废铜线创造出了千亿以上的工业总产值……如果说填补知识空白是阅读非虚构书籍的成就感来源之一,新闻记者娴熟非虚构写作技巧又恰巧是你欣赏的笔法,那读完这本《废物星球》你应该能体会到阅读的快感。


近几年来,西方人看中国的作品让中国读者眼前一新,像是何伟的《奇石》、《寻路中国》等,我们在这些作品里看到习以为常的生活的其他面向,也从而更了解我们所生活的环境和自己所处的位置。


前言


一串烧坏的圣诞树彩灯拿在手中,几乎轻如鸿毛,可一堆干草垛大小的圣诞树彩灯又重达几何呢?据废金属加工商雷蒙德·李估计,这些圣诞树彩灯约重1000千克。雷蒙德面带稚气,为人却似钢铁一般强硬,是中国南方石角镇某加工公司的总经理。他的确了解个中详情。


我站在他和三捆圣诞树彩灯之间,或者说站在他和3000千克圣诞树彩灯之间。美国人不是把这些彩灯扔进回收桶,就是交给救世军,或是卖给开着印有“我们买垃圾”字样卡车的废品回收者。最后,这些彩灯来到一个废品站,在这里,它们被挤压成一个立方体,并被装上船运到了雷蒙德的圣诞树彩灯回收厂。


雷蒙德迫切希望向我展示这家工厂的加工过程。


不过他首先需要为我说明一件事:在中国的一个小村庄里,3000千克美国圣诞树彩灯看上去应该数量不算小,可为什么事实并非如此?11月中旬其实是购买进口废旧圣诞树彩灯的淡季。旺季从新年之后开始,春季时达到顶峰,每逢这个时候,美国北部各州的居民都开始把这些乱成一团的讨厌东西清理出他们的房子和车库。有些人把彩灯送到当地回收中心或卖给当地废品站,但这些人并不知道它们下一站将去往何处。


可我知道:就在这里,在中国石角镇,一个人口约2万人的小镇。


雷蒙德告诉我,他的工厂每年回收约1000万千克进口圣诞树彩灯,而且,据他估计,石角镇至少还有9家工厂在进口和加工如此庞大规模的彩灯。因此,保守估计,这里每年的进口和加工量达到了9000万千克。


一个中国南方的无名小镇如何成了世界圣诞树彩灯的回收之都?一个答案是:石角镇附近有数千个需要用铜制造电线、电源线和智能手机等产品的工厂,开车即可到达。这些工厂可以选择使用遥远的环境敏感区如巴西亚马孙河流域出产的铜矿石,也可以选择石角镇从进口圣诞树彩灯里提取的铜。


对于石角镇地位如此奇特的原因,雷蒙德的答案更为简单明了,“人们想赚钱,”他轻声说,并没有看着我,而是有些出神,“仅此而已。”


和所有人一样,对于那段历史,雷蒙德也一清二楚,他实事求是地简要讲述了那段发展史。20世纪90年代初,石角镇的赚钱机会有限:要么务农,要么离开。这个地区,没有像样的公路,也没有受过教育的劳动力,更没有原材料。这里唯一真正拥有的就是空间——一片巨大且偏远的空间。一开始,只需要一块偏僻的场地、一盒火柴,再加上一些燃料,人们便可以从一堆废旧圣诞树彩灯里提取铜。先浸泡电线,然后在火上烤,在绝缘材料逐渐烧尽的过程中注意不要吸入燃烧所产生的烟雾。


雷蒙德带我来到一间狭小的办公室,办公室模糊不清的窗户正对着加工厂的车间。我被让到了一张落满灰尘的皮沙发上。坐在我右手边的是雷蒙德的妻舅姚先生,也就是雷蒙德妻子姚烨(音译)的弟弟,姚烨坐在我对面。为人低调的石角镇土著雷蒙德在他妻子旁边落座。他们告诉我,这里是一个家族企业,每个人都在尽自己的一份力。


我看着窗外的车间,可我所坐的沙发太矮了,只能看到雷蒙德几天前进口的另外几堆价值数万美元的废旧电线(不是圣诞树彩灯)。如果雷蒙德愿意,他可以每个月斥资数百万美元购买美国的废金属。这个数目看起来非常可观,可事实并非如此。全球回收业每年的营业额高达5000亿美元,约等于挪威的国内生产总值,是全球雇员人数仅次于农业的行业。雷蒙德是石角镇的大人物,可在中国回收业真正的大本营广东省,他这样的企业家还有很多。


我们接着聊了石角镇的发展史。这里的电线回收商,是在成千上万的人不再务农后干起这一行的,当地人的生活也随之发生了变化。随后,雷蒙德的妻舅姚先生突然说起他毕业于一所名牌大学的工程专业。他并未选择传统的制造业,而是回到了石角镇,和雷蒙德一起做起了废品回收生意。他本可以去其他地方,做其他任何工作。毕竟中国提供给工程技术人员的机会多得是。可在寻找机会的过程中,他看到了一个更胜一筹的好机会——废金属回收。在他和雷蒙德注意到这个行业的时候,中国经济正在飞速发展,政府决策者和商人都在迫切寻找铜、钢、纸浆和其他原材料,以满足各家工厂的需要,从而带动经济发展。铜矿固然可以赚大钱,可雷蒙德和他的家人没钱也没关系,无法开办铜矿。再说了,美国的废品站和回收桶里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可回收再利用的铜废料,这可是价值数十亿的生意,他们为什么还要去开办铜矿呢?


雷蒙德点了一根烟,对我说,他并不像姚先生那样拥有众多的选择。十五年前,他二十七岁,在一家油漆化工厂做工人,那是一份永无出头之日的工作。“我渴望赚大钱,渴望成功,”他轻声说道,“所以我进入了废品回收业。”当时他妻子的家人已经在从事小规模的废品回收生意了。他们知道如何以及从何处得到可循环再用的废品,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知道:外国人的废品必定能让他家发大财,会让他们变得比种水稻的农民、零售店店主和上班族有钱得多。


自从雷蒙德做出了改变命运的决定,中国对原材料的需求也一路上涨,从不曾有减弱的时候,而雷蒙德的生意同样获得了飞跃式的发展。从中国对原油的需求就可见一斑。


2009年,去石角镇的人看到的都是大堆燃烧的电线,滚滚黑烟翻腾而起(不光有圣诞树彩灯电线,还有别的)。橡胶绝缘材料曾经一钱不值;那时候所有人朝思暮想的都是铜,所以焚烧橡胶绝缘材料是获取铜的最快捷方式。接下来,一件重要的事情发生了。中国人开始购买汽车,原油和原油制品(如用来制造圣诞树彩灯绝缘材料的塑料)的价格因此一路飙升。塑料价格飞涨,于是中国的制造商开始寻找其他材料,用以替代原油制造的新塑料。最简单的办法也是最便宜的选择:不要把包裹铜线的塑料烧掉,而是想办法将之剥下来重复使用。电线的绝缘材料算不上品质最高的塑料,不过也足以用来制造简单的产品,如拖鞋鞋底!近来,雷蒙德的圣诞树彩灯绝缘材料最大的买家就是拖鞋鞋底制造商。


当然了,从圣诞树彩灯到拖鞋鞋底,这个转化过程并非易事,或者说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姚先生耗时一年多进行整修和测试,才让公司的圣诞树彩灯回收再利用系统正常运转。我环视这个办公室,然后询问是否可以参观一番。雷蒙德带我来到外面的车间。


加工程序第一步是每月工资多达500美元的工人抓起一把把圣诞树彩灯扔进小型破碎机(看上去很像木材切削机)。发出响雷般轰鸣声的破碎机把这些缠结在一起的东西粉碎成毫米长短的塑料和金属,然后把它们喷吐出来,看上去很像泥浆状黏糊糊的东西。这些破碎机边上放着三张不停震动的3米长的桌案。工人们把大量黏腻腻的彩灯碎渣放到桌面上,这时就会有薄薄的一层流水冲刷这些东西,紧接着就会迸发出非常特别的金、绿色条痕。我走上前观看:绿色条痕的是塑料,它们被水冲离桌案边缘;金色条痕的是铜,它们沿着桌案慢慢移动,从另一端掉进一个篮子里,这些铜的纯度达到了95%,随时可以再次熔化。


这项工作的基本原理非常简单:想想遍布碎石的河床吧。流动的水流会把较小的石子冲走,把它们快速带到下游,但较大的碎石,也就是石块,则会留在原地,偶尔才移动一下。同样的物理现象在雷蒙德的桌案上也奏效了,只是这里被冲刷走的不是碎石,而是圣诞树彩灯绝缘材料。


回收再利用,上一代美国人将此定义为:把金属、塑料罐、玻璃瓶、纸板和报纸分门别类,然后放在路边或垃圾房里,以便有人将之收走。 这是一种极具信念的行为,是一个赌注,输赢都取决于当地的回收公司或垃圾清理员是否会像最初把这些可循环再用之物进行分类的人那样,真正致力于环保。可怎么做才正确?就算将仔细分类的报纸、金属、塑料罐和玻璃瓶运送到亚洲,就算是真正的废品循环再用了吗?


定义非常重要,从回收业的立场来看,大多数美国人都认为“循环再用”这个概念其实更接近于收获的概念。也就是说,家庭回收者从垃圾中收获纸板和其他可循环再用之物,然后造纸厂利用废旧纸板制造出新纸板。循环再用就是在回收桶离开你所在的街区后发生的事。家庭回收——你最可能做到的事情——只是第一步。然而,这却是非常关键的一步:没有机器能够像你那样,如此轻易且有效地从你的垃圾里面收获可循环再用之物。


事实上,与收获相比,真正的循环再用往往是比较容易的一部分。毕竟把废旧报纸转变为新报纸的工艺古已有之;把旧电脑变成新电脑难度较大,不过这只是因为这些机器非常复杂,不易拆分。用足够多的旧报纸来维持一家造纸厂的运转,十分困难。找到足够的废旧计算机,从而证明可以做计算机回收再用的生意?或许会更困难。


废品循环再用是一个长链条,从你家中的回收桶或当地的废品站收获可回收之物是起点,而本书旨在说明:为何全球化循环再用这个隐秘世界是这个链条最合情合理(也是最绿色环保)的终点。没有道德因素可以保证这一点,但有一点不会错:如果投入回收桶里的东西有利用价值,全球废品回收业就会想方设法把它们送到可以利用它们来实现利益最大化的个人或公司手里。通常情况下,这个有利可图的选择往往也是最可持续发展的选择,只不过并非总是如此。可以肯定的是,并非每个回收商都是环保主义者,也不是每一处回收场所都是那种可以带幼儿园里的小朋友去校外考察旅行的地方。然而, 处在一个铺张浪费的时代里,全球回收业肩负重担,既要清理人们弃若敝屣的废品,还要将之转变成人们趋之若鹜的精品


在后面的章节里,我要讲一个故事,说说为何最简单的人类行为,即重复使用一件物品,会逐步发展形成一个全球化产业,而且这个产业在近三十年世界经济全球化过程中还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这是一个晦涩难懂的故事,即便那些非常关注被自己扔进回收桶里的东西有何命运的人也会感觉困惑。正如大多数起码有一部分遮遮掩掩的故事一样,回收业全球化这个故事不仅揭露了一些令人不快的事实,还会让我们认识一些人,这些人堪称怪人,却也聪明至极,他们代替我们去挖空心思地解决废品循环再用这个难题。


和雷蒙德一样,这些人大都很有天赋,能变废为宝,从别人扔掉的东西里发现价值。在殖民时代的美国,保罗·列维尔就表现出了这种天赋,他十分聪明地从邻居那里购买废金属,然后在他的铁匠店里熔化再铸。在20世纪50年代末的美国,有人运用这样的才能,通过循环再用遍布美国乡村的数千万辆报废汽车来谋生。到了今天,这种天赋则被用在中产阶级像扔糖纸一样扔掉的智能手机、电脑和其他高科技设备内稀有和价值巨大的元件上。然而,通常情况下,这些天才都是为了赚钱,而不是为了搞技术。相比其他任何全球产业,当今的回收业所具有的风险与回报相比即便不会更高,也算是旗鼓相当。如硅谷一般令人吃惊的巨额财富之所以能积累起来,便是因为人们找到了方式,把回收箱里的废旧报纸送到了最需要它们的国家。


当然,对于大多数美国人和其他生活在富有发达国家里的人来说,循环再用是一个必须履行的环保责任,而不是生意。从这个角度来看,相比使用新原料的制造和生产,废品循环再用降低了树木的消耗量,减少了挖洞的数量,消耗的能源也少了(比起采用新矿石来制造啤酒罐,选用循环再用的啤酒罐可以减少92%的能耗)。然而,若没有利润刺激,没有任何道德体系会把旧啤酒罐转变成新啤酒罐。

无论多么可持续发展或绿色环保,全球回收业都纯粹依赖消费者购买用其他材料制成的物品。原材料需求、消耗和循环再用三者之间牢不可破的联系是随后章节里的主要主题之一。这个错综复杂的组合其实非常简单:能回收再利用的唯一原因就是消耗,你能消耗某些商品就是因为有人回收再利用了废品。在全世界范围内,我们循环再用我们所购买的东西,而我们购买的东西很多。


然而,尽管回收公司都会告诉你,很多废品如智能手机仅能部分循环再用,一些废品,如纸制品,循环再用的次数有限。从这层意义上来说,循环再用只不过是让垃圾清理工晚一点来的一种手段罢了。如果你的第一优先目标是环保,那么循环再用只是每个美国小学生都学过的那个著名金字塔图表顶端的最佳选择:减少使用,重复利用,循环再用。唉,大多数人都对减少使用或重复使用他们的物品兴致寥寥。因此,总体而言,循环再用算是最糟糕的最佳解决方案了。


可这是个多好的解决方案啊!据美国华盛顿特区贸易机构废料回收工业协会(ISRI)统计,2012年美国共回收了4635万吨纸和纸板,节省11.7亿立方米垃圾填埋空间;7519万吨回收钢铁节省了0.85亿吨铁矿和0.48亿吨煤炭资源(约60%的美国钢铁产量来自废金属);545万吨回收铝节省了7600万兆瓦时发电量。在中国,工业发展所带来的污染要比美国严重得多,相关数字更为惊人,而且可以说也更为重要。根据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协会的统计资料显示,在2001至2011年间,金属回收再利用为中国节省了1.11亿吨煤炭资源,并减少了90亿吨矿产资源的开采。同样是在这十年里,中国大力回收铝废料,因此减少释放5.52亿吨二氧化碳。现在,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铜消费国,整整一半的铜需求均由回收再利用资源满足。只要是有回收业存在的地方——现而今这个产业已经遍布世界的各个角落,都可以看到范围涵盖各类可循环再用的废品,从衣物到汽车电池,莫不如是。


如果本书取得预期效果,也就无须说服你接受回收业这个铁一般的现实,不过本书有助于读者理解为何废品站是其现在的模样,为何废品站其实并不招人讨厌。根据我个人的经验,条件最差、最肮脏的废品回收再利用也比把森林砍光光或最环保的露天采矿强得多。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雷蒙德的加工厂里,根本不存在蓝色或绿色的回收桶,没有海报鼓励人们“减少使用,重复利用,循环再用”,复印机旁边亦没有摆放装有使用过的办公用纸的纸板箱。这是一个粗犷的工厂,坐落在一个粗犷的工业城镇里,曾几何时,这里曾是一片片农田,而这家工厂里的工人都是来寻找更好生活的外来务工人员。至少从表面上看来,这里与美国人整齐堆放在路边或在公寓垃圾房里分好类的金属、塑料罐、玻璃瓶和报纸似乎没有多大关系。


有一点很重要,雷蒙德的成功无关剥削,并不会比美国废品站压榨员工更严重。雷蒙德是一个机会主义者,他很久之前就意识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中国很快就会发展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随之而来的巨大需求只能由进口废金属、纸张和塑料来满足。如果中国不进口这些废品,那他们就只能不停地挖,挖,挖。


站在雷蒙德的工厂里,看着工人从圣诞树彩灯中提取铜,一个问题立刻迎面而来:为何不能在美国循环再用圣诞树彩灯?


十年来,我去过全球多个回收厂,据我所掌握的信息,这个问题的原因不在技术(雷蒙德的水床只不过比淘金者曾用来从碎石中分离金块的淘金盘设计得更精良一些而已),还要从商业角度来看:截至2012年,快速发展的中国对铜资源的需求占全球铜需求总量的43.1%,而发展缓慢的美国仅占8.5%。这就是中、美的差别所在,中国的中产阶级人数越来越多,大量建筑物和基础设施亟待建设,而美国的居民收入陷入停滞,几十年前基础设施建设支出就已经到达了极限。如果现在你打算在世界上找个地方建铜材厂,那么你很可能会选择中国。如果你打算建回收厂来满足某个铜材厂的需求,那么你或许也会选择石角镇。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回收业在美国毫无发展前景。事实上,美国的制造商(总产量仅次于中国,居第二位)依然用掉了约三分之二美国本土产生的回收材料。问题(如果你将这种情况视为一个问题的话)在于美国人并不只是购买美国制造的产品,他们还进口大量的制成品。结果,美国经济体消耗掉和扔掉的东西要比他们本国生产的产品多得多。过剩的可回收再利用废品就不得不另觅出路。出口是一个选择,填埋是另一个选择。因此也就无怪乎中国既是向美国输出新产品的最大出口国,也是美国的可循环再用废品的最大进口国。


本书讲述的故事解释了为何中国会成为美国可循环再用资源的出口目的地,以及为何这是对环境保护的一项有利之举。毕竟,中国和其他发展中国家愿意并且有能力循环再用美国回收业不会或者不能循环再用的本国可回收资源(圣诞树彩灯只是其中一个小例子而已)。如果中国不再购买美国的可回收废品,这些东西就会开始流向垃圾填埋地;2008年,中国工厂因为全球经济危机而纷纷倒闭,致使大量美国可循环再用的废品只能被填埋。因此,本书大部分内容都与中美两国有关。但本书也不仅限于此:全球回收业具有真正的全球性,而且接下来的内容会涉及多个国家,特别是发展中国家。


废品回收业走在了全球化的前列;的确,在人们第一次化剑为犁并尝试把犁卖掉的时候,这个行业就出现了。因为循环再用非常容易实现,是一个从业门槛比较低的行业。在发展中国家里,从垃圾桶回收再利用玻璃瓶、金属瓶或塑料瓶,是为没有资本的人提供的为数不多的创业机会。这一行业的消极影响,如污染、对健康及安全的威胁等,确实存在,可相比其他选择,如回归到自给农业,或无力支付学费等情形,这一行业往往会被视作一个并不合意却也公平的权衡取舍而为人们所接受。对于发达国家里的回收商而言,这样的利弊权衡可谓难以想象;然而,在印度,在中国的南方偏远小镇,在洛杉矶低收入的地区,相比于对良好的营养、安全的食物、洁净的空气和清洁水源的追求,这些危害就不那么重要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循环再用他人的垃圾也就不能始终算是最糟糕的事情了。在随后的章节里,我将继续探索这些妥协。


只要某个领域有人消耗和扔掉东西,回收业就会把触角伸向这个领域。近十年来,我一直在追踪报道这个行业,因此参观了大量企业,他们致力于购买、销售和循环再用金属、纸张、塑料、石油和纺织品。我还参观了一些世界上最先进和最原始的回收厂,很多都致力于翻新和重复利用特定的产品,包括汽车、电视机、日本的弹珠机和印度的教科书等。


本书将覆盖所有这些领域,不过焦点集中在废金属上。我基于几个原因选择了这一领域,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在于,世界上循环再用产品(在重量方面)堪称之最的既不是报纸,也不是笔记本电脑,更不是塑料水瓶,而是美国的汽车,要知道美国的汽车大部分是由金属构成的。2012年,美国循环再用了将近1190万辆汽车(这一年经济不景气,因为经济疲软,美国人使用同一辆汽车的时间增长了),因而产生了数百万吨金属,这些金属快速且高效地被全世界用于制造各种新产品(大部分被用来制造新汽车)。和报纸、可乐罐及电脑不一样,汽车很少会被填埋。相反,它们的最后一站几乎全都是回收厂,因此汽车的回收再利用率几乎达到了百分之百,这个比例是其他产品无法企及的(比如,在美国和欧洲,纸张和纸板的回收再利用率只有65%)。


但事实并非总是如此。正如我将在本书后面章节中用资料证明的那样,仅仅是在五十年前,汽车还几乎不能被回收再利用,因此,数百万辆报废的汽车杂乱无章地堆满了美国的城市和乡村,并且给这些地方造成了污染。这些废旧汽车是造成美国最严峻的环境危机的祸首之一,随后,由于废品站的创新,这个问题便迎刃而解了。现如今,拥有急切的汽车买家的中国和其他发展中国家采用了美国用来解决报废汽车问题的方式和方法。


我把关注点放在废金属上,还希望把关于回收再利用的探讨拓展到家庭回收桶以外,而且回收再利用家庭回收桶里的东西所采用的方法和市场,与回收再利用被扔进当地废品站里的破旧汽车的方法和市场是一模一样的。事实上,从统计数字来看,从美国家庭和办公室里收获的可回收再利用废品的数量往往只占美国回收废品总量的一小部分。


就拿铝来说吧。据美国环境保护署(USEPA)的最新资料显示,2010年,美国从家庭和办公室废品中收获了68万吨铝,大部分都是啤酒罐和汽水罐。这个数字听起来或许十分巨大,也的确是不小,可事实上,这只占当年美国所收获的铝废料总量的14.7%!据美国废料回收工业协会(ISRI)的资料显示,其余的392万吨的铝废料均是从工厂、矿场和农场中得来的,其中有输电线、汽车、废旧机器,以及与家庭和办公室回收桶无关的无数其他来源。若要了解你的回收桶里的铝为何会被回收,以及在何处循环再用,就也需要了解所有其他铝废料的去向。


而我之所以会关注废金属,还有一个个人原因:我是一个美国废品站业主的儿子。那项生意(依旧在明尼阿波里斯市北部地区维持着,规模不大)和这个产业(全世界范围内)让我形成了根本的人生观,本书通篇都会对此进行探讨。在某种程度上,你即将看到的故事就是我自己的探险故事,在这个故事里,一个小型废品站的孩子离开家,随着他家人运往亚洲的废品,开始了探险。


最后强调一个应该已经显而易见的事实:我钟爱祖母口中的那个“废品生意”。我最早的也是最快乐的回忆,就是徘徊在各类家庭垃圾之间寻找宝藏,这时候祖母往往会陪在我身边。每到假期,如果有废品站接受我的参观请求,我往往会欣然前往(所以很对不住我的妻子)。当我到了废品站,不论是在班加罗尔、上海,抑或圣保罗,我都能体会到回家的感觉。相信我,我很了解这个行业的缺陷,并会在本书中进行详细探索。不过,即便这个行业问题多多——也是普遍存在的问题,可如果没有了废品站,这个世界就会变成一个更肮脏、更无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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