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只看川普,更要看向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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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篇其实是我在1月20日发布的一期播客节目的文字稿,当时的题目叫《从几千页智库文件中,勾勒特朗普2.0执政计划背后的人、机构、思想和脉络》。


之所以时隔半个月才发文字稿,主要是因为我在节目一开始就说的,这更像是一份资料的学习和思考笔记,所以我自己在录的时候也不确定这些思考是否有价值、能被验证。


不过节目发出来之后大受欢迎,大家都觉得很有收获,更重要的是特朗普上任两周以来,我们已经看到了很多的新闻和举措,我也基本能够确信这期节目中的思考是有价值的。


所以我想了想,还是把这份文字稿整理了出来——利用了Podwise的transcript功能加上Notion的improve writing,别说,比起妙记无论是速度还是质量都好了很多。


太长不看的Podwise总结版:


  • 川普政府的政策规划并非临时起意,而是由多个右翼组织长期筹备,并以《Mandate For Leadership 2025》为蓝本,体现了“有组织、有预谋、筹备多时”的特点。


  • 《Mandate For Leadership 2025》并非直接的执政纲领,更旨在将“川普主义”制度化,将其理念传承下去,成为保守派阵营的长期政治手册。


  • “拆除行政国家”的核心目标并非单纯缩减政府规模,而是削弱左翼势力,增强总统对行政部门的控制力,实现权力再平衡。


  • 共和党对通货膨胀的应对策略,将能源政策、财政支出控制、监管削减和边境安全紧密联系,但其因果关系和有效性仍存疑。


  • 美国贸易保护主义根深蒂固,其核心是“贸易互惠”,追求对等和公平,但全球化进程中,这种互惠已难以实现,导致贸易保护主义抬头。


  • 美国对华鹰派势力将贸易赤字视为制造业外包和国防工业基础脆弱的体现,而非单纯的经济问题,这决定了其对华政策的强硬基调。


  • 德国对华政策正经历转变,在部分产业感受到中国竞争压力后,其经济多元化战略将逐渐取代全面对华合作的模式。


  • 川普的政策理念与美国第 25 任总统麦金利有相似之处,都试图通过高关税、低税率、高素质移民和放松管制来促进经济发展。


  • 下一代保守派力量的崛起,以 JD Vance 为代表,将继承并发展川普主义,这预示着美国政治未来走向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


两万字完整文字稿如下:


大家好,欢迎收听我的播客节目“起朱楼宴宾客”,我是大卫翁。这期节目播出时正值美国政府换届之际,我们来聊聊川普政府。


其实这期节目本应在他当选时就录制,但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我发现研究的内容越来越多,自己的思考也越发觉得不够成熟,所以一直拖到现在。


不过这样也好,在这段时间里,我查阅了更多资料,与更多朋友交流,使得很多想法也更加深入。但还是要先说明两点:


第一,我并非政治领域的专家,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国人,也没有在美国生活的经历。因此,这期节目不是观点的集合,而是像标题所说的,是我研究了几千页资料后的学习笔记总结。我会用逻辑把这些笔记重新整理,带大家一起梳理。


第二,我会尽可能保持中立的立场,因为大家都知道,现在美国政府的许多政策文件,包括川普本人的很多表述都是带有明显倾向性的。我会尽量避免带有明显民族主义或民粹主义色彩的内容,但这可能很难完全做到,而且因为有时会从美国的视角来看问题,所以请大家务必带着辩证和批判的眼光来看待这期内容。


这里的许多观点并不代表我个人立场,我们只是需要了解现在的美国,特别是他们政坛人物是如何思考问题的。



虽然说这期我们要聊川普政府,但实际上不会过多涉及川普这个人,因为就像我在前几期节目中反复提到的,特朗普在2016年时还是个政治素人,但这一次绝对不同。他有备而来,经过四年的卧薪尝胆,组建了一支精良的团队。


与其关注他每天在社交媒体上发表的不同言论,不如深入了解他背后的智库团队,以及这些年来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为他准备的战略规划,这样更有价值。


这期内容的灵感来自于《纽约客》 (New Yorker) 的一篇文章,名为《Inside the Trump Plan for 2025》。有趣的是,《纽约客》的文章通常都需要付费订阅,但这篇却免费开放了,或许是杂志社也希望更多人能看到它。


文章作者是著名记者和作家Jonathan Blitzer,他深入调查了华盛顿各个右翼团体,为我们勾勒出了特朗普2025年执政计划背后的人物、机构、思想脉络。


文章非常引人深思,用三个词来概括就是: 有组织、有预谋、筹备多时。


开篇就指出,自2020年特朗普败选后,美国兴起了20多个新的右翼团体。其中的核心是保守派伙伴研究所 (Conservative Partnership Institute,简称CPI) ——这个机构的创始人是前美国传统基金会负责人德明特,我们这期节目最重要的参考资料来源也是由这个传统基金会2023年发布的《Mandate For Leadership 2025》。


《纽约客》的文章描述了CPI是如何在特朗普败选、拜登政府上台后,为离开政府的高级官员们提供平台。CPI并非直接招揽这些人,而是让他们自主创建不同类型、不同目的的组织。


比如,美国问责基金会专注于质疑拜登的提名人选,州自由核心小组网络则协助各州立法者挑战当地共和党机构。还有选举诚信网络,负责培训志愿者监督投票站并调查州和地方选举官员。另外,美国时刻则致力于在华盛顿培养新一代保守派工作人员。


文章展现了以CPI为首的华盛顿右翼团体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这些组织虽各有侧重,但都有一个共同目标: 在特朗普第二任期实现他们的“伟大”计划 ——这里的“伟大”需要打上引号。


这个计划中间最核心的文件就是前面提到的《Mandate For Leadership 2025》,由美国传统基金会主导编写。


这份文件发布后引发诸多争议,很多人认为它过于偏激。特朗普早期还曾与这份计划书划清界限,称其内容“都是扯淡”。不过接下来我们会分析,为什么特朗普在这一任期的很多举措的根源,很可能都来源于这份我们称之为“劝谏书”的文件。


除了这份重要材料外,我主要参考了另外两份资料。


第一份是去年公布的共和党2024党纲 (GOP Platform 2024) ,也就是特朗普2024年的竞选纲领,简称“特朗普20条”。


很多人会拿这份党纲与《Mandate For Leadership》比较。等我们讨论这两份文件的异同时就会发现,党纲相当简略,甚至可以说粗糙,因为它只是一份竞选提纲。


不过,如果这份900页劝谏书中的某些内容在党纲中有简明表述,那就表明这些内容一定会被列入重点范围。但如果某些内容在党纲中没有提及,是否就意味着这些建议不会被采纳?也不尽然,我们稍后会详细讨论。


除了这两份文件,还有一份值得关注的文件来自美国优先政策研究中心 (American First Policy Institute,简称AFPI)


这个机构很特别,因为它是特朗普本人创立的,是他在2020年败选后成立的智库,所以它的文件和内容都极其重要。事实上,AFPI的首席经济学家弗尔肯德最近刚被特朗普提名为财政部副部长。可以说,特朗普与这个组织关系密切。


AFPI也发布了一份重要文件,名为《AFPI Agenda》,可以在其网站上下载全文。我已经仔细研读了这份文件。


因此,这期节目的内容主要围绕这三份文件展开分析。当然,我还参考了一些书籍、播客和公众号文章,吸收了一些精辟的观点,共同构成了这期节目的主体内容。



接下来先说明一下,为什么我选择以《Mandate For Leadership 2025》这份“劝谏书”作为本期节目的主要框架,原因有三:


首先,传统基金会的这份文件具有深厚的历史传承。


这份文件开篇就提到,第一本劝谏书是在1980年冬季,由当时刚成立的传统基金会交给了当选总统罗纳德·里根。据说在1981年1月21日的首次会议上,里根就将这本劝谏书分发给了所有内阁成员。书中很多作者后来都被招募进入政府实施这些建议。


据称在里根任期第一年,这本包含2000多条政策建议的劝谏书中有60%转化为实际政策。从那时起,这一传统就确立下来。


此后最受关注的是2016年版本。2016年版本之所以如此成功,原因在《纽约客》文章中也有提及。


由于奥巴马连任两届,许多共和党精英在这段时期都受到压制,他们的智慧都汇集到了传统基金会的这份文件中。此外,当时的传统基金会主席认为特朗普具有两个显著特点:一是渴望做出重大改变,二是在很多问题上观点尚不成熟。


也就是说,他是一个野心勃勃但思想体系尚未成熟的政治素人。这时候,一份完整的政策建议提纲对他来说就显得极其重要。据传统基金会称,2016年政府就实施了当时建议书中64%的政策建议。


现在来看这一次的情况。这次的劝谏书与往届有所不同,发布时间比以往都早,在特朗普宣布参选之前就已完成。因此在文件中,你会看到很多表述都是“不管下一任共和党总统是谁都应该如何如何”,因为在文件撰写时,并不确定特朗普会成为下一任总统。


为什么这次要这么早发布呢?文件开头解释说,在近期选举周期中,总统候选人通常要等到选举年晚春,或获得党内提名后才开始规划过渡工作,比如如何从上届政府接管权力、招募什么样的人才等。但这样太晚了。


因为现今的联邦政府越发复杂,如果保守派想要应对行政国家并改革联邦政府,就必须提前准备,至少要提前一年开始。这是这份文件提前发布的重要原因。


除了历史传承,这份文件重要的第二个原因是 作者阵容强大,包括传统基金会、CPI及其扶持的各类组织负责人都参与了文件编写。 34位作者中有15位曾是特朗普竞选团队成员或政府官员,其中包括著名对华鹰派纳瓦罗——特朗普第一任期的美国国家贸易委员会主任,最近又被提名为贸易与制造业高级顾问,他也是劝谏书作者之一。


此外,很多作者都是各部门的前任副职。这一点很有意思,因为虽然不是由正职官员撰写,但副职往往更了解部门的具体运作和实务细节。


这份文件最令人惊叹的地方在于它对每个联邦政府部门都做了细致的分析,详细说明了每个岗位的职责、历史沿革和未来发展方向。显然,这些前任副职最适合撰写这类内容。


从实用性来看,特朗普和他的新任政府官员们也会很愿意研究这份文件中关于各自负责部门的详细说明。即使不采纳其中的建议,这也是一份极具参考价值的资料。


第三点是这份劝谏书规划全面系统。 它不只是简单地提出建议,除了思想和纲要外,还包含三个重要部分。


首先是一份详细到每一天的180天过渡期计划,规定了新政府应该采取哪些行动,确保联邦政府在新总统就职后180天内完成全面转向。其次,它提供了一个Oracle数据库,包含大量潜在的可雇用人员名单,可以用这些保守主义者填补联邦政府因裁员或解雇而出现的职位空缺。第三,它还提供了一个培训系统,用于培训新的联邦职员,使他们能全心全意为共和党、特朗普和新思想服务。


这点也很有趣,这份劝谏书表面上是全心全意为特朗普服务,但同时通过建立人才数据库,也在试图限制特朗普的随意性。也就是说,我们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人才库,你只需在其中选择,不必另辟蹊径。


不过我认为,至少在组阁过程中,特朗普肯定选用了一些数据库之外的人才,否则也不会引发这么大争议。但对于他的下属、政务官员和内阁成员来说,未来可以利用这个数据库快速填补政府部门的空缺,吸纳那些思想和价值观契合的人才。这一点非常重要,从这个角度看,这份劝谏书具有很强的实用价值。


当然,除了前面提到的三个优点,必须强调的是,这份劝谏书由于过于偏激,肯定不可能被完全采纳。因此在这期节目中,我们不会详细分析所有内容,而是提纲挈领地讨论其中最重要的四个思想要点。


虽然整个劝谏书不会被川普政府全盘吸收,但是我认为这四个思想确实能代表现在的保守主义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如果再跟我刚才说的两份材料进行一个交叉验证的话,可能可以得出未来的政府的很多政策会走什么样的一条道路。


传统基金会主席也曾明确表示,Project 2025这份劝谏书的主要目标并非直接成为川普的执政纲领,而是要将川普主义制度化。它旨在把川普代表的美国新保守主义思想系统化地传承下去,打造一份涵盖政治、经济、国防、外交等全方位的政治手册,让保守主义阵营的理念更加清晰,并能代代相传。这才是这份文件最重要的目标。


好,铺垫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让我们正式进入主题,看看这份900多页的劝谏书究竟写了些什么。



它的开篇非常有意思,用带有文学性的笔触描绘了美国社会正在发生的变化:


“通货膨胀正在摧毁家庭预算,药物过量死亡持续上升,孩子们沉迷于变性文化、变装皇后和色情内容,学校遭受有毒思想的侵蚀,低收入社区陷入成瘾和对政府的依赖,当代精英甚至重拾了1970年代激进时尚中最糟糕的元素,建立起今天所谓‘伟大觉醒’的极权主义邪教。”


这样的开篇描述,显然能引起许多传统共和党支持者的共鸣,特别是那些对当前美国文化现状感到担忧的民众。


接下来,文件提出了四个核心承诺,这些承诺贯穿整份劝谏书,体现了其政策建议背后的价值观和思想,也是我们今天要逐一探讨的主题。让我先列举这四个承诺,听完后大家就能明白它想表达什么。


第一,将家庭重新确立为美国生活的中心,保护我们的孩子。第二,拆除行政国家,将自我治理的权力归还给美国人民。第三,捍卫国家的主权、边界和财富,抵御全球威胁。第四,确保我们能按照上帝赋予的个人权利自由生活,也就是宪法所称的自由祝福。


如果把这四点承诺与共和党2024年党纲GOP的20条建议以及AFPI Agenda的10个支柱进行对比,会发现这四点承诺在后面两份材料中都有所体现,它们之间有许多交叉。我们接下来逐一分析。


虽然劝谏书按这样的顺序排列这四条承诺自有其道理,但对我们这些外国人来说,可能更关心第二条和第三条,包括所谓的“拆除行政国家”以及“如何捍卫主权”等议题。


不过虽然第一条和第四条看起来较为形而上,或说较为抽象,但当我完整阅读内容后,发现其中体现的精神和思想,恰恰是当今川普主义或美国民粹主义真正想要宣扬的核心。


比如第一点提出“将家庭恢复为美国生活的中心”,这一点非常符合传统新教价值观,相信会引起许多美国人的共鸣。


在这一点中提出的三个核心主张——反性别平权、反科技公司、反堕胎,直接将整个劝谏书推向了一个极端立场,与当今的进步主义和民主党支持者形成了激烈对立。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在共和党2024党纲和AFPI Agenda中,关于这一条的描述并不多。这些内容主要集中在劝谏书中。例如,劝谏书提出下一位保守派总统必须清除现存的所有联邦规则、机构规章、合同、法规、立法中关于多样性、升职、性别的内容。这一点极其激进。


相比之下,2024年GOP Platform的20条党纲中只有两条与此对应:第16条提出削减对向儿童灌输批判性种族理论、激进性别意识形态及其他不当种族性别或政治内容的学校的联邦资助;第17条则禁止男性参与女子体育。


可以看出,到了党纲阶段,劝谏书中较为激进的承诺已被弱化,转化为更具体、更易实施、更容易获得民众支持的具体政策。


在具体行动方面,比如在学校教育领域,他们主张确保儿童学习阅读、历史、科学、数学等基础知识,而非左翼宣传,并停止向利用联邦纳税人资金对儿童进行不当政治灌输的学校提供资金。这样的表述显然更容易获得广泛认同,体现了明显的策略性弱化。


GOP platform第八章“将常识引入政府”中重振美国文明支柱的第一条就是赋予美国家庭权利,这与劝谏书的承诺完全对应。共和党主张推动一种珍视婚姻神圣、童年祝福、家庭基础作用的文化,并支持终止惩罚在职父母的政策。


第九章则提出共和党人要保护和捍卫各州人民在生命议题上的投票权,这实际上是将反堕胎议题弱化为各州的自主选择权。该章还提出要终结“左翼性别疯狂”,禁止男性参与女子体育项目,停止使用纳税人资金支持性别重置手术。


而在AFPI Agenda中,这些主张进一步具体化为详细的政策建议。该文件专门论述如何赋予家长对子女就学选择的控制权,以及如何加强父职 (strengthen fatherhood) 和核心家庭 (nuclear family)


可以看到,从劝谏书到党纲再到AFPI Agenda,这套思想虽然在表述上逐步弱化,但核心理念始终如一。因为将家庭置于首要地位意味着强调一男一女的传统家庭结构和子女教育,这必然会影响到性别平权议题。近年来美国的进步主义,尤其是跨性别议题必然会受到影响。这些思想确实一脉相承。


当然我们可以预见, 在未来四年的实际执行过程中,许多极端主张可能不会完全落地,而是会“重重地拿起,轻轻地放下”。 因为尽管家庭议题和生命文化对共和党来说是核心价值,但它们并非特朗普政府或共和党当前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这些议题往往会引发巨大争议,难以获得全国民众的一致支持。


因此,在实际执行过程中,政府可能会优先选择推进某些相对温和的政策,如前述的K12学校选择权和限制极端性别议题等。而那些更具争议性的激进主张,则可能被推迟到未来,或通过潜移默化的方式推进,以期将美国带回传统保守的道路。



第二个承诺则是拆除行政国家,将自我治理权还给美国人民。这一点极其重要,可以说是核心中的核心。


我在《2025年的四个猜想》中就提到,特朗普在接下来几年很可能会将矛头指向内部,着重推行政府改革。这是一举三得的策略:既能赢得民众支持,又能为长期执政奠定基础,还能确保MAGA思想和川普主义的代际传承。


从任何角度看,拆除行政国家和政府改革都将是特朗普新政府的重中之重。


当然,这一系列政策文件为这项改革提供了多层面的理由。其中,劝谏书开宗明义指出,当前的联邦政府并不为美国人民服务,要让政府重新服务于人民,最可靠的方法就是将其规模和范围缩减到接近宪法原意的程度。


一直以来,保守派和共和党都主张小政府。让我们来看看劝谏书是如何论证“政府过大”这一观点的。


众所周知,美国实行三权分立的民主问责制政府体系。这一体系通过制衡机制,将立法、行政、司法权力分配给政府的三个独立分支,同时在众议院和参议院之间分配立法权,并通过定期选举确保立法和行政部门对人民负责。


然而,共和党认为现代行政国家在很大程度上已经绕过了这些保障措施。原因在于国会已将大部分立法权授予了行政部门的行政机构,而这些机构每年发布的规则和条令既不是由政治任命者制定,也不受国会监管。这些规则甚至无法接受美国人民的问责,由此产生了严重问题。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的论述确有道理。


目前存在几个明显现象,首先是国会在许多重大联邦政策决策中往往缺乏发言权。劝谏书举例说明,比如拜登政府要求医护人员接种COVID疫苗,虽然参议院投票反对,但这项医疗保健疫苗强制令仍然生效——当然,这不是在质疑疫苗本身,而是在指出这一决策未受到国会监管。


另一个例子是限制石油和天然气钻探,这也是共和党密切关注的议题。还有向堕胎服务提供者提供联邦资金的问题。


可以看出,他们提到的这些规则都与自身关注的议题相关。换句话说,因为这些政策不符合他们的意愿,所以他们反对这些未经国会投票就生效的决定。但如果是他们支持的政策,他们是否还会持同样态度?恐怕未必。


因此我们看到,劝谏书中提出了许多期望特朗普上台后立即恢复的行政令,这些同样是绕过国会投票而生效的政策。但因为是共和党自己发布的行政令,就应该被恢复。而那些不利的规则和法令则成为批评对象,说到底还是立场决定观点。


其次,这种情况导致行政机构不必对美国人民负责。选民可以选举议会议员,但对联邦官僚机构却无能为力。职业官僚只关注机构运营本身,而不代表公民利益。甚至总统在任命机构领导人后也无权将其免职——这让人不禁联想到美联储。


这些机构虽然拥有广泛的监管权力,却不对选民和总统负责。这确实是客观存在的问题。


目前美国联邦政府有278个行政部门、局、机构和子机构。拜登政府在执政第一年就通过这些机构发布了3000多条规则,其中160多条是重要规则。这些规则都未经民选国会议员投票批准,却对美国人民具有法律约束力。


因此, 劝谏书基本将政府与国会对立起来: 政府 (即国家机器) 被描述为邪恶的、不受监管的、不接受问责的、由非民选的职业官僚把持的机构,这些官僚只对自己负责。相比之下,国会和总统是民选产生的,因此代表和维护人民利益。


这种对立将是特朗普政府未来几年必然要面对的斗争。


当然,劝谏书也反思了国会的问题。它指出国会通过故意模糊的法律,将特定问题的决策权委托给联邦机构,而这些机构的官僚不仅未经选举产生,而且似乎无法被解雇。他们趁机填补了国会自我懈怠造成的权力真空,导致联邦政府规模不断扩大,越来越偏离宪法规定的问责制。


文件还举例说明,比如环境保护局就通过选举和非选举官员的结合,通过复杂难懂的规则制定过程,逐步削弱了美国国内的能源生产。再比如,司法部的官僚迫使学区削弱女子体育项目和家长权利,以迎合跨性别极端主义。国务院的官僚则在对外援助项目中注入了关于性别和堕胎的觉醒极端主义理念。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总统应该采取什么行动呢?


“一位勇敢的保守派总统可以运用行政工具来约束官僚体系,推动国会重拾宪法责任,将华盛顿的权力还给美国人民,让行政国家屈服。同时还要削弱和清除渗透在各个机构中的觉醒文化战士势力。”


这最后一句话,其实暴露了他们的真正意图。 削减联邦政府权力并非最主要目标,关键是要清除左翼势力。



那么如何具体实施这种“拆除行政国家”的计划呢?劝谏书里提出了几条具体建议,虽然我不确定能否实施,但都很有意思。


让我们来看看第一条: 将联邦机构迁出华盛顿,打破环城公路内的泡沫。


说实话,看了他们的理由,我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他们指出,对很多美国人来说,联邦政府显得遥远且脱离实际,华盛顿的政策制定者和联邦官僚生活在一个与普通美国人完全不同的世界里——这种情况其实不只存在于美国,很多国家都面临类似问题——这些联邦雇员,也就是职业官僚,他们的平均收入比私营部门同等职位高出六分之一,而且在美国最富裕的七个县级行政区中,有五个都位于华盛顿大都会区。


这些华盛顿官僚虽然做出的决策影响着全国,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社会和经济上已经与国家其他地区脱节。这些政策制定者很少有机会真正体验到那些受其决策影响的人们的生活,因此他们的决策往往无法真实反映美国人民的意愿。


因此,如果把联邦机构大规模迁出华盛顿,让它们分散到各州,让工作人员回到基层民众中间,就能解决很多问题。


比如说,这样可以节省大量资金。现在华盛顿生活成本太高,联邦政府不得不给雇员发放高薪,如果搬离华盛顿,就能为纳税人节省开支。


还有人可能会问,为什么最初要把联邦机构都集中在华盛顿呢?这是为了便于相互协调,以及与白宫、国会之间的沟通。但是疫情后大家发现远程办公效果也很好,疫情期间超过60%的联邦雇员都在远程工作,政府运转效率并没有受到影响。这说明现在已经不是非要留在华盛顿才能把事情做好了,完全可以分散到各地。


他们还举了几个实例:在特朗普政府时期,农业部就把经济研究局和国家食品与农业研究所迁到了密苏里州,内政部则把土地管理局迁到了科罗拉多州。通过这种方式,让这些机构的领导层更贴近美国民众。


看到这个建议,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共和党纲领中会提到“重建我们的城市,包括华盛顿地区”这一条。当时我不理解“重建城市”是什么意思,原来是要把政府部门迁出去。这个建议也是为了配合后面提到的解雇和裁员方案。


这种情况我们也很熟悉:如果部门要搬迁,而我的家庭在华盛顿,很难把全家搬走,那就只能选择辞职或放弃工作。这种方式也可以达到裁员的目的。


除此之外,劝谏书还提出了其他建议。比如它提到,2020年时,在160万终身职业联邦雇员中,只有不到4000人被解雇。160万比上4000确实是个很小的比例,这让人不禁怀疑是否有许多不称职的联邦雇员一直在岗位上。


因此,宣言书建议联邦政府应该恢复“随意雇佣制”,也就是能够真正解雇那些不合格或思想不符的联邦雇员。



说到这里,我想起最近看的一本书,是肖小跑老师推荐的《当灯光暗淡之后》。作者布林德是美国著名经济学家,也是前美联储副主席,可以说是当今世界最具影响力的经济学家之一。


这本书主要讲述灯柱理论,探讨政界人士与经济学家之间的关系。布林德认为,现在的政界人士其实并不懂经济学,他们只是在利用经济学,就像人倚靠着路灯,不是为了照明,而是为了支撑自己,借用经济学来达到个人目的。这种情况导致经济学家和政界之间经常发生冲突。


虽然这是书的主要内容,但我提到这本书是因为其中有一章描述了美国政治的核心—— 妥协


就像我们刚才讲的三权分立,无论是国会两党之间、参众两院之间,还是国会和总统之间,都需要达成各种妥协。如果没有这些妥协和制衡,美国的宪法体制就无法产生任何成果。这也是劝谏书第二点的核心: 现在的国家机器与两党、国会、以及总统之间无法达成妥协,因为缺乏制衡。


一旦某些立法权和任命权转移给了这些国家机器和政府部门,就很难收回。他们的决策不会受到两党或总统意愿的影响,表面上恭敬有加,实际上却我行我素,这反映出权力的严重失衡。


《当灯光暗淡之后》分析了妥协减少的几个原因,包括美国总统选举制度的变革和政治献金制度的改变。


这些专业性较强的内容我就不展开了,建议大家去听“独树不成林”,树老师有一期专门讲美国总统选举如何演变成民选制度,以及政治献金制度的变迁,讲得很精彩。


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核心原因: 妥协减少是因为政治谈判从幕后转到了台前,暴露在了摄像机下。


现在我们能看到很多国会质询和讨论都是在镜头前进行。但是,在摄像机前展示讨论过程反而迫使这些政客必须坚守立场,难以与对方达成妥协,否则选民就会不满意。


但如果是在私下场合,政客们或许可以通过利益交换和深入讨论来达成妥协。这种公开透明反而导致政客们不得不故作姿态、坚守立场,难以达成真正的妥协和制衡。


书中作者写道:“是的,阳光是最好的消毒剂,但它也会无差别地消灭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这本书最终得出结论:这些改革措施叠加在一起,实际上破坏了美国几十年前相对有序的政治秩序,而这种秩序能产生当今最珍贵的东西——妥协。


那么美国最终得到了什么?一个失衡的国会、极端分裂的党派以及特朗普总统。作者感叹道:“这就是进步吗?”


说到这里,我在研究这些材料时发现, 共和党的很多观点似乎只是为了反对民主党而反对。他们的政策表述往往是在指出对方的不足,而不是展示自己的优势。这种态度充分体现了当今美国政坛的分裂状态。



说回拆除行政国家这一点,还有个重要原因是 联邦预算


共和党认为通货膨胀的一个主要原因是联邦开支过大,因此这些预算需要削减。


在共和党党纲的第一章“战胜通货膨胀并迅速降低所有价格”中,第二条就是控制浪费性的联邦开支。AFPI议程中也专门强调了平衡联邦预算的重要性。


我认为AFPI文件的分析思路更加清晰。它指出平衡联邦预算的第一步是发展经济。虽然单靠经济增长无法解决预算困境,但这是任何解决方案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文件中提到的一个重要观点是要将减税与就业法案永久化。这个逻辑是在为政策铺垫:如果能永久化特朗普时期的减税与就业法案,经济就能获得发展。


此外,第二个关键点是:联邦政府已有20多年未实现预算盈余。这20多年来,联邦收入大多维持在GDP的16%到18%之间。然而,尽管收入翻了一番多,联邦支出却增长了两倍多,达到215.2%。因此,联邦政府的预算问题和赤字并非源于收入不足,而是支出过度。


他列举了一些数据:根据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的预测,如果要在十年内实现预算平衡,联邦支出的年增长率需要从目前预期的4.26%降至1.27%。


目前联邦支出中有64%是强制性支出,比如社会保障和医疗保险。这部分支出仍有削减空间,主要方式是将面向老年人、弱势群体的项目更多地推向市场,让商业机构而非联邦政府来解决这些问题。另外30%是可自由支配支出,这部分也有很多潜在的削减空间。


回到为什么要拆除行政国家、改革政府这个承诺的开头,劝谏书和相关文件都强调,掌握政府控制权至关重要。


拆除行政国家只是手段,虽然承诺书中说要将权力还给人民,但更重要的是文件内容所表达的: 虽然总统任命的官员很重要,但这些官员上任后往往需要依靠下属的职业官僚来适应新职位,而这些官僚才是最终提出和执行政策的关键。


在这些政策建议中,可以看到建议者吸取了特朗普第一任期的教训。文件明确指出,第一任特朗普政府在最初几个月任命的政治任命者比近期任何总统任期都少,导致职业官员在许多领域掌权。


因此,无论是将联邦政府迁出华盛顿,还是削减联邦预算,目标只有一个:扩大总统任命官员的数量和权力。这些官员不仅要能对外发声,还要能在各自负责的部门和机构中监督那些所谓的监督者——职业官僚。必须建立问责制,以制衡行政国家固有的超越权力性质。这是真正要达到的目标。


为此,就像之前说的,劝谏书详细列举了所有联邦政府部门的结构、现有岗位及其职责。他认为,在确保自由蓬勃发展方面,没有什么比解构集中化的行政国家更重要。在分析这些部门后,针对某些部门,他直接建议予以拆除。


比如在国土安全部章节中,开篇就提出:主要建议是总统推动立法,解散国土安全部。这一建议来自原国土安全部副部长。


最近我在听“美轮美奂”播客,其中讨论新内阁时提到国土安全部这个部门。虽然它是最晚成立的,在内阁中排名相对靠后,但实际上非常重要。


劝谏书明确指出,这个部门的问题在于许多人员,比如特勤局负责人,离职后并非从事保护相关工作,而是去担任Snapchat的首席安全官。


这种“旋转门”模式使得特工们的工作目标变成了提升网络金融犯罪方面的资历,以获取企业安全职位。这种情况导致机构偏离了保护使命的首要性。因此应该将该部门拆分,让各个小团队专注于各自的任务,从而减少开支。


再举个例子,国家海洋与大气管理局是商务部下属最大的机构。建议书提出要将其解散,因为该局预算占商务部年度预算一百多亿美元的一半以上。虽然其工作并非毫无意义,但这些职能完全可以由商业机构承担,因此应该将其拆分甚至彻底取消。


除此之外,最令人震撼的是关于教育部的建议——同样是解散。这个话题我们稍后再详细讨论。


总的来看,劝谏书提出了许多非常大胆的主张。这些建议直截了当,但在最终的党纲和AFPI议程中,大多数解散部门的提议都没有出现,只保留了解散教育部这一条。


另外,通过研究劝谏书对各部门的描述,我深深感受到 政府在不同党派之间每四年的轮替会产生巨大的摩擦成本。 因为劝谏书中很多提议都在说,等保守派总统上台后,应立即恢复特朗普政府的行政命令,同时撤销拜登政府的命令。


可以想象,新政府运转的头一两个月,大家都在忙什么?就是在恢复旧命令、撤销新命令,这无疑产生了巨大的摩擦成本。


关于这一点,还不得不提到马斯克的政府效率部DOGE。它涉及两个方面:表面上是为了压缩联邦政府支出,也就是我们刚才讨论的预算问题。但要如何削减预算呢?最佳方案就是对联邦政府各部门、各司局进行大规模整合改造。这样不仅自然减少人员,还能借机安排特朗普主义者担任中层管理职位。


所以,政府效率部表面上是个削减预算的部门,但我认为它的首要任务可能是配合特朗普的行动,以削减预算为名对联邦政府内部机构进行大规模调整。



说完这两个承诺,第三个承诺同样重要:劝谏书提出要捍卫国家主权、边界和财富,抵御全球威胁。


前面讲的是对内改革政府,这一点则是对外。


在这部分开头,劝谏书又用了一段颇具诗意的文字来表达观点:


“那些经营所谓美国公司的管理者屈从于觉醒议程,更关心外国投资者和组织,而非美国的工人和顾客。如今,几乎每位顶尖美国大学校长或华尔街对冲基金经理,都与欧洲国家元首有更多共同语言,而不是与德克萨斯州韦科市高中足球赛的家长们交流。许多精英的身份认同似乎都建立在对普通人的优越感之上。但根据宪法,他们与上班前洗澡和下班后洗澡的工人是完全平等的。”


这段话生动地体现了该承诺中的反精英化和民粹主义精神。劝谏书提出的一个重要前提是: 任何能读懂这份文件的人都应在决定国家方向和命运时拥有发言权。


我相信美国民众看到这里一定会热血沸腾。


接下来,劝谏书向这些人提出了几个具体建议。比如,对于那些轻视宪法、法治或人民主权的国际组织和协议,不应该改革而应该直接放弃——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特朗普会退出巴黎协定,以及为什么他对WTO、WHO等组织持强烈异议。在他看来,这些组织不需要改革,而是应该直接放弃。


此外,非法移民问题不该缓解而应该终结,边境不该优先考虑而应该封闭,某些国际经济往来不该重新思考而应该终止,美国制造业和工业基础不该继续恶化而应该复兴。这些论述都颇具深意。


在共和党纲领中,这个承诺有最多的具体举措。比如,共和党纲领首先提出要封锁边境、阻止移民入侵,包括实施美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驱逐行动。再如,要让美国成为全球遥遥领先的能源生产国,停止产业外包,将美国打造成制造业超级大国。这些都与该承诺密切相关。


我们可以将这些举措分解为几个要点, 首先是移民问题


这是当前美国人高度关注的议题,共和党纲领第二章整章都在讨论如何封锁边境、阻止移民入侵。有趣的是,AFPI议程对移民问题采用了不同的表述方式。


该文件认为,要恢复合法移民体系的完整性,关键在于根据个人优点和技能来选择性移民。这样做有利于移民和美国人双方。这显然比完全阻止移民更加理性、中立,但仍带有精英主义和民粹主义色彩。比如主张禁止连锁移民,也就是不允许移民将整个家族都带入美国。


从人性角度讲,人们当然希望与家人共同生活。但AFPI认为这样做明显损害了美国公民利益,因为它助长了低技能移民的涌入,加重了公共服务负担。因此应该停止连锁移民。


另一个需要停止的是签证抽签制度,因为这种制度会随机向教育程度低、技能匮乏且与美国无关联的人发放绿卡。他们建议改用基于技能的选拔制度来取代抽签。关于这一点,我们在最后一部分还会再讨论移民对美国经济体的重要性。


从刚才的表述可以看出,在实际执行移民政策时,可能不会像现在川普公开表态的那样采取激进的反移民立场,而是会采取更理性但也更功利的方式,从利益和价值的角度考虑移民政策。


我认为后者更有可能实现,因为川普在不同的播客中也多次强调,他希望立即给那些美国真正需要的高技能人才发放绿卡,即使是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只要是美国需要的人才,就应该让他们成为美国人。这就是他的基本思路。


说完移民,第二个话题是 供应链 。AFPI 专门用一章讨论如何建立一个只依赖美国工人和盟友的供应链。


我们经常讨论美国制造业回流是为了改善当地经济,但从供应链角度来看,AFPI 提出了更有说服力的理由。比如,从新冠疫情和俄乌冲突可以看出美国供应链的脆弱性,而海外劳动力短缺和极端天气也会加剧供应链问题。


他们举了加拿大的例子。作为美国主要的木材供应国,加拿大在疫情期间遭遇大规模洪水,加剧了供应短缺,导致木材价格创历史新高。因此,AFPI建议建立只依赖美国工人和盟友的供应链。但在具体政策落地时,重点只能放在能源领域,因为AFPI也清楚认识到,目前只有能源行业能实现供应链的完全自主。



第三个重点是 通货膨胀 。这是当前政策文件中最受关注的议题,无论是共和党纲领还是AFPI文件都高度重视。


AFPI第一章就题为“结束历史性的失控通货膨胀”,而2024年共和党纲领的第一章也是“战胜通货膨胀,迅速降低物价”。通胀显然是民众最关心的问题,也是下一届特朗普政府必须优先解决的问题。


他们提出了四点具体建议:第一,释放美国能源;第二,控制浪费性支出;第三,削减过度监管;第四,确保边境安全。


让我们逐一分析这些建议。不过即使全部实施,能否真正战胜通胀仍存疑问。


首先看释放美国能源这一点,这是川普政府反复强调的政策。他们指出美国已成为世界第一大石油和天然气生产国,实现了能源独立——虽然这确实发生在特朗普任期内,但这其实不能归功于他。页岩油气革命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了,与川普和共和党都没有直接关系。不过既然是在他任期内实现的,就成了他的政治遗产。


因此,他主张解除所有限制美国能源生产的政策,包括取消民主党推行的绿色能源对传统能源的限制。他把这一点作为解决通货膨胀的关键因素,认为如果能获得可靠且充足的低成本能源,能源价格就能降到历史低点,从而缓解通胀压力。


这种观点确实有一定道理,毕竟美国是个依赖汽车的国家,能源特别是石油价格对整体通胀有重要影响。但增加能源供应是否一定能降低油价还有待商榷。


因此他又补充说,要通过实力恢复和平,特别是中东地区的地缘政治稳定,因为这能带来价格稳定。他认为战争会加剧通货膨胀,所以共和党要通过实力维护和平,降低地缘政治风险,从而稳定商品价格。如果能实现这一点,确实有助于稳定物价。


但即使商品价格稳定了,美国的通胀问题就能解决吗?这个因果关系并不那么明确。现在美国的通胀主要来自服务业,而服务业通胀与能源价格并没有直接关联。


另外,特朗普政府还把移民,尤其是非法移民与通胀挂钩。共和党纲领提到要确保边境安全,驱逐非法移民,扭转民主党的开放边境政策,理由是这些政策推高了美国家庭的住房、教育和医疗成本。


这种说法表面上似乎有道理,但把移民与通胀直接挂钩,就像《当灯光暗淡之后》的作者所说,这是典型的“灯柱效应”:政治家利用经济学理论为其政治诉求背书,向选民散布“控制移民就能降低通胀”的观点。这种因果关系其实并不成立。


反倒是AFPI文件中提到了一个观点很重要:如果通货膨胀是由过多货币追逐过少商品造成的,那么在不引发经济衰退的前提下,一个缓解方案就是增加商品和服务生产。


这触及了供给经济学的核心:当供不应求时,需求旺盛但供给跟不上,就容易产生通货膨胀。中国的情况恰好相反:供大于求,生产过剩但需求不足,导致内卷和通缩风险。而美国就业数据屡创新高,显示需求非常旺盛,但供给不足,这可能是通货膨胀的根本原因。


为了增加供给,AFPI建议要促进经济增长,这又回到了他们的政治遗产——减税与就业法案。他们主张将2017年的这项法案永久化。这是特朗普认为能促进经济增长的重要举措,本质上就是减税政策。


关于通胀,还有一个来自劝谏书中的有趣观点,涉及美联储的角色。


前白宫国内政策委员会主任保罗·温弗里在书中指出,联邦储备实际上导致了通胀和经济衰退周期。


他认为政府对货币政策的控制面临两个无法回避的政治压力:一是通过印钞票补贴政府赤字,二是为了确保下次选举而人为刺激经济。


这些观点其实都有道理。当前美联储确实面临越来越大的政治压力,其独立性令人担忧。因此温弗里建议,应该把充分就业的目标从联邦储备的职责中移除,让它专注于维持物价稳定。


温佛里还提出了一个更加雄心勃勃的建议:废除美联储,用自由银行取而代之。这样一来,利率和货币供应将不受政府控制,而是完全由市场决定。他认为自由银行制度能产生稳定健康的货币和强大的金融体系,并促进贷款业务蓬勃发展。


我查阅了一些关于自由银行的资料,在19世纪时,美国部分地区曾采用过类似的SAAFC系统,这就是自由银行的一种体现。在这种银行体系中,利率和货币供应不受政府控制。银行发行货币和支持经济的方式是以金本位、银本位或其他资产作为支持。


换句话说, 温佛里主张美国应该回到金本位制。 这显然是非常极端和激进的想法,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历史倒退。我相信这种转变最终很难实现,但关于是否要部分回归金本位,或是以某类资产作为货币发行的支持,确实是当前专家、学术界和政界热议的话题。


共和党特别支持这种观点,因为他们认为这种方式能自然地抑制通货膨胀。如果把控制通胀作为政府的首要任务,那么部分回归金本位确实能天然地限制货币供应,因为黄金储备是有限的,发行的货币自然也就有限,从而避免货币滥发。


这个逻辑本身没问题,但用这种方式来抑制通货膨胀会带来许多其他负面影响。不知道温佛里和支持金本位的共和党人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回避了这些问题。



这让我又想回到《当灯光暗淡之后》这本书。


作者是前美联储副主席,自然非常支持美联储的地位。他提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为什么国会会把如此重要的权力——货币政策、物价稳定,甚至就业保障这些目标——交给没有经过选举的技术官僚?而这正是共和党现在极其不满的地方:美联储的工作人员没有经过国会选举,不对总统负责,也不对国会负责。


那么在这本书里,分析了这种情况的形成原因。


1913年美联储成立时,国会并没有预见到制定货币政策的权力会如此重大。一百多年前,经济和金融市场都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当时刚经历了1907年的可怕金融恐慌,为了避免货币和信贷剧烈收缩,美联储应运而生。


美联储最初的目标仅仅是防止类似危机再次发生。直到1951年,美国财政部和美联储达成历史性协议,赋予美联储通过调节短期利率来影响货币总需求增长的权力。这后来成为美联储最重要的使命。


为什么这种权力会给到美联储? 一是因为国会最初没有意识到这项权力的重要性,二是后来各机构间的协调过程中gradually把更多任务交给了美联储。


其次, 美联储设立之初就被定位为相对独立的机构,可以作为抵御通货膨胀的堡垒。


无论是美国总统还是其他国家的君主,都倾向于过度印钞,导致毁灭性通胀。这种情况在大萧条之前的欧洲多个国家都出现过。为了防止政界人士控制货币,包括美国在内的许多国家都设立了独立的中央银行。


此外,制定货币政策需要专业性,这一点是布林德对国会议员的委婉嘲讽。显然,大多数国会议员并不具备制定货币政策的专业能力。用书中的话说,他们知道自己的优势在于批评美联储而不是运作美联储。


第四点也是对政治家的讽刺: 因为央行经常要扮演“坏人”角色,比如加息。


加息对民众和政治都不友好,政界人士不愿给选民带来痛苦,就把这个任务推给了美联储。这些原因共同导致国会将货币政策的制定权授予了美联储。


如果我们回到前面讨论的第二个承诺——拆解行政国家,为什么联邦政府越来越庞大?为什么这么多立法权被移交给专业机构?


还不是因为这些政治家、这些议员不愿承担责任?正如这本书所说,当一项工作高度专业化,需要长期投入,还可能时不时让选民不快时,美国国会甚至总统就愿意把它交给非政界人士去做。


现在联邦政府变得庞大了,这些政界人士又跳出来说,你们太大了,太腐败了,太臃肿了,要给你们减负,要收回权力。但他们应该想想最初为什么要放弃这些权力。这一点很耐人寻味。


十一


说完三个承诺,我们来看第四个承诺。劝谏书这样写道:确保我们能按照上帝赋予的个人权利自由生活,也就是宪法所称的自由祝福。


这就涉及价值观了,提到了共和党最爱谈论的词:自由。这里的自由包括宗教自由、言论自由、集会自由——在共和党人看来,这些自由在当今美国正日益减少。所以在共和党党纲里面也提到要捍卫宪法、权力法案以及基本自由。


党纲中还提到了一个很有趣的观点,就是要结束政府针对美国人民的“武器化”行为 (Weaponization of Government)


这个词之前我没见过,看到这个翻译时还以为写错了。后来查证发现确实存在这种说法,共和党党纲用了很大篇幅讲述要阻止觉醒、阻止政府武器化,要追究那些滥用政府权力、不公正起诉政治对手的人的责任,要解密政府记录,要解雇腐败员工。


那这个“武器化政府”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查了维基百科,这源于特朗普2021年卸任后从白宫带走大量总统文件,但拒绝按照法庭传票归还,导致他的海湖庄园遭到联邦调查局搜查,文件被带走。这件事让特朗普和共和党都极为不满。


因此,在共和党重新控制众议院后,通过决议设立了“联邦政府武器化特别小组委员会”。该委员会有权发出传票,获取敏感的国家安全信息。共和党人认为委员会的目的是调查情报机构对公民自由的滥用。但在民主党看来,这是一个由阴谋论推动、由MAGA党团最极端成员领导的邪恶行为。


从这点可以看出, 所谓“政府武器化”其实是共和党给民主党和左翼人士扣的帽子。


他们认为民主党攻击了美国的自由,侵犯了公民权利,所以要阻止并纠正这种行为。但我在想,这个委员会本身的行为,难道不也是一种武器化吗?这件事的性质取决于站在谁的立场来看。


关于第四个承诺,我还想专门说一下教育问题。从这些材料中,我深深感受到共和党对目前的教育制度非常不满。我觉得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现在的教育体系,特别是高等教育和大学,都比较进步主义、自由派,倾向于支持民主党。因此,对共和党政府来说,改变现有教育体系成了必然选择。


当然,他们的说法很委婉。比如GOP党纲提到要培养优秀的K12学校 (小学和中学) ,为年轻人创造好的工作和美好生活,让每个家庭和父母都能选择孩子的学校,把教育权力归还给各州。


这就涉及到了教育部的问题。


关闭或取消联邦教育部是唯一一个在确认书和共和党党纲中都提到的部门撤销提议,这让我真为教育部捏一把汗。


劝谏书详细讲述了美国教育部的历史。虽然教育部从1980年开始运作,但其根源可以追溯到1964年约翰逊总统签署的民权法案。最初设立教育部是为了对抗对美国黑人的歧视,后来扩展到帮助低收入家庭和弱势学生。卡特签署教育部组织法时,认为这样可以把联邦教育项目集中管理,降低行政成本,提高效率。


但按照劝谏书的说法,实际效果恰恰相反。许多特殊利益集团,如全国教育协会、美国教师联合会和高等教育游说团体,利用教育部不断扩大联邦支出,达到自己的目的。到2022年,教育部的自由支配和强制拨款已超过800亿美元,这还不包括学生贷款。


通过取消这个部门,把教育权力还给各州,不仅可以节省预算,还能防止左翼团体控制美国下一代,这是教育领域的一个重要目标。从这点可以看出,共和党的这套组合拳确实深思熟虑,直指要害。


虽然共和党党纲没有采纳劝谏书中大部分关于撤销部门的建议,但唯独把教育部写了进去,因为这直接影响着共和党思想在年轻一代中的传播和未来发展。


十二


讲到这里,我们已经把传统基金会劝谏书中的四个承诺一一分析,并结合共和党党纲和AFPI议程进行了完整梳理。


可以看出特朗普政府在接下来几年,特别是明年想做的事情: 打击非法移民以取悦基层选民,减税和放松产业政策以促进经济增长、抑制通胀,在政治上讨好科技新贵,支持资本市场。


但市场最担心的是这些政策之间的矛盾:打击移民会推高劳动力成本,减税会导致联邦收入损失,这些成本由谁来承担?


这就引出了我们今天的最后一个话题: 贸易和关税。 这对中国人来说是个重要议题,特朗普政府在贸易方面到底要做什么?


关于这点,首先要提到的是劝谏书中由对华鹰派纳瓦罗撰写的贸易章节。


有趣的是,这章是由两个人写的。纳瓦罗代表鹰派支持关税,而另一位 (抱歉我一时想不起名字) 则从温和角度分析为什么关税对美国不利。


这可能是劝谏书中唯一一章同时收录两种对立观点的内容。我相信这也反映了传统基金会希望提供多角度思考,让总统和其幕僚能看到不同的政策建议。


当然,我们这里主要还是要讨论鹰派的观点。


纳瓦罗我就不多介绍了,作为贸易沙皇和首席对华鹰派,他过去和未来的角色对贸易政策都有重大影响。他在这一章的思考值得我们重视。


在他看来,贸易赤字代表什么?它反映了美国制造业、国防工业基础及供应链大量外包到国外的现象。这与我们传统认为的“贸易赤字源于消费多、出口少”的观点不同。从纳瓦罗和美国鹰派人士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远不止于日常贸易层面。他们认为, 制造业和国防工业及其供应链的离岸外包才是贸易逆差的本质。


这种外包造成了两个后果:首先,它压低了美国蓝领工人的实际工资,剥夺了他们晋升至中产阶级的机会。这一点非常严重,直接打动了包括铁锈州在内的共和党核心选民。其次,外包削弱了制造业和国防工业基础。这种供应链脆弱性不仅影响左翼人士,也触动了所有关心美国国家安全的人。


由此可见,当前美国对华鹰派和贸易关税支持者的立场,已经超越了纯粹的贸易考量,转而从国土安全和本国就业的角度思考问题。这种转变更容易引起选民共鸣,有助于推动相关政策。


对此,中国应该将讨论拉回到务实的贸易层面,避免上升到国土安全的高度,否则将难以继续对话。即便在商业层面,我们也需要认真分析美国鹰派和共和党在劝谏书和GOP纲领中提出的贸易政策含义。


这里我要推荐一个公众号“太阳照常升起”,主理人慕峰,我特别推荐他关于全球贸易体系、全球化和美国川普主义的系列文章。


推荐他是因为他提出了一个重要观点,这也是我研读劝谏书贸易章节和相关政策文件后的感悟: 我们必须理解“贸易互惠” (reciprocity) 这个概念。


这个词极其关键,它解释了美国贸易保护主义的兴衰: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会流行、为什么能接受全球化,以及为什么现在又开始排斥。要深入理解这个过程,就必须从贸易互惠入手。


这个概念最早可以追溯到哪里?根据慕峰的文章 (我接下来的观点主要参考他的分析,因为我很认同他的看法) ,1791年美国开国元勋汉密尔顿首次系统阐述了幼稚产业理论。在《制造业报告》 (Report on Manufactures) 中,他为美国的贸易保护政策奠定了理论基础,主张通过关税等手段保护美国本土的幼稚工业。


当时还存在另一股力量:主张自由贸易的南方种植园主。他们为了确保农产品顺利出口,支持自由贸易。那么,如何平衡汉密尔顿代表的北方工业利益集团的保护主义政策与南方的自由贸易诉求呢?


这就是早期美国的一个重要妥协。


1820年,林肯总统的经济顾问亨利·凯里提出了“美国体系” (American System) 。这个体系通过高关税和基础设施建设来保护本土纺织、钢铁等支柱产业,同时用差别关税促进农产品出口。


由此可见,美国的贸易保护思想在200多年前就已成型,而且很早就开始平衡南方农业利益,以及后来各类具有出口优势产业的利益。


从美国特别是共和党的历史视角来看,贸易保护是与生俱来、自然而然的。像WTO这样的超级全球化反而是一个历史意外。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历史意外呢?我们接下来展开聊一下。


美国的贸易保护主义有其基本历史观:关税用来保护本国的幼稚产业,而差异化关税可以平衡不同产业的诉求。这引申出了贸易互惠这个重要观念,即 互惠必须对双方都有利


贸易受损方,无论是出于保护本国产业的需要还是因贸易逆差导致的损失,都可以通过关税这个武器来反击或获得补偿。


我在我自己第一篇公众号文章中就提到,川普经常强调“mirror”这个词。这体现了互惠的本质: 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如果你不开放市场,我就关闭我的市场。


这背后还有个更强硬的逻辑:即使你开放了市场,如果我的产业竞争不过你导致就业受损,我也会关闭市场。这其实是美国传统贸易保护观念的延续。


至于为什么美国能容忍全球化,最核心的原因是二战后很长一段时间,美国几乎在所有产业都具有优势。既然所有产业都很强,自然可以接受全球化——因为不管怎样都是对方受损,他们想加关税也没这个实力。 在这个时期,贸易互惠和自由贸易在表现形式上几乎完全一致。


慕峰提出的这个观点也有印证,AFPI的政策文件就明确指出必须实施公平互惠贸易:外国生产商进口商品时支付的关税应与美国生产商在国外销售时支付的关税相同。这是其核心理念。


看看WTO的前身GATT (关贸总协定) 体系,你会发现文件中大量出现“互惠”一词。这其实是美国灌输进去的,是美国两党对外贸易政策的共识。原因很简单:那时候直到WTO初期,美国的产业仍然全面领先。


但就像当年国会把货币政策交给美联储时没想到后来会发挥如此大的作用一样,GATT时代包括WTO初期的美国也没预料到全球化会导致本国制造业衰落。


美国制造业衰落有两个关键原因: 企业避税的冲动和降低人力成本的冲动。 这两个因素促使美国企业先是将生产环节迁出本土,后来连研发也逐渐离岸化,Apple就是典型案例。这最终导致了超级全球化。从经济学角度看,这其实是必然的结果。


一旦走上全球化道路,互惠就很难实现。除了避税因素,人力成本是个关键问题。作为发达国家,美国的劳动力成本必然更高,因为社会福利水平更高,需要支付更多养老、医疗等成本。在这种情况下,以商业利益为先的企业必然会选择将生产甚至研发逐步迁出。这样做企业和投资者都受益了,但普通民众却受损了。


面对这些受损的选民,政府最初的应对是提高社会福利水平。原本由企业发放的薪酬变成了政府的责任,需要增加各种福利支出来维持民众的生活水平。但到了一定程度,特别是在欧洲和美国,政府也难以继续支撑这种福利水平,那该怎么办呢?我们必须把这些企业带回来。


表面上看,这是因为贸易赤字或选民压力,但从根本角度,特别是从美国的视角来分析,是因为美国原本具有优势的产业已经失去了优势。原本想要达到的互惠,或者说从美国角度的互惠已经无法实现,所以自由贸易成为了往事,互惠与自由贸易就此分道扬镳。


当我们回过头来思考当前地缘政治、贸易和国际关系之间的纠葛时,我想回顾一下我之前讲日本五大商社的节目。


那期节目提到,国际贸易和出口背后不仅涉及产业竞争,还包括就业和对当地经济的影响。


一个全球化企业,甚至一个全球化国家,不仅要考虑出海和出口问题,还要考虑自身的技术和产能对当地产业与就业的影响。日本五大商社最终选择融入当地经济体系,并采取了许多培育性措施,让这些经济体不会将日本企业视为重大竞争对手或威胁。


但显然,我们国家现在还没有达到这一步。很多人难以理解为什么有些国家宁可选择落后,或者说为什么不选择这些物美价廉的产品,反而选择关上大门。只有理解了当前以美国为首的全球化本质,才能理解这些国家的做法。


十三


慕峰在文章中还举了一个很好的德国例子,因为德国与中国的经济原本非常互补。


德国为中国提供汽车、机床和工程专用技术,而中国持续增长的需求为德国制造商带来丰厚订单,创造了高薪就业机会。因此在2009年到2013年欧债危机期间,德国经济受到的冲击较小,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中国。


但实际上,早在十几年前,德国的一些工业部门,如建筑、水泥、钢铁、铁路等企业,就开始感受到来自中国的竞争压力和市场准入限制的影响,导致许多企业破产和失业。不过,由于当时汽车、机床等领域的合作蓬勃发展,加上德国经济整体实力强劲,这些行业的困境被掩盖了。


当时德国政府和大型汽车企业形成了独特联盟,支持与中国进行深入的经济往来。在中国加入WTO后,当美国遭受冲击、制造业岗位流失、企业大量倒闭时,德国工业在中国强劲需求的支撑下反而蓬勃发展。但到了2023~2024年,情况发生了微妙变化。


一方面,原本表现优异的企业,尤其是汽车行业,现在面临来自中国车企的巨大压力,特别是在电动车领域。另一方面,德国其他行业的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对中国市场的态度快速恶化。


最终,在2023年德国政府发布新的对华战略时,提出要实现经济多元化,不再完全依赖中国。虽然未来几年中德仍将保持重要的经济合作关系,但如果中国继续维持当前的对外贸易和出口策略,德国可能也将迎来转折点。主张深化对华接触的政治和企业力量将让位于更具防御性的做法。


我们已经看到欧盟层面在电动车、光伏等领域采取的保护主义贸易措施和产业政策正在浮出水面。这一点从我最近阅读《财新》关于欧洲政坛变革的报道中也能深切感受到。


说回美国,我比较认同慕峰的最后一个观点。那就是川普与美国历史上哪位总统最为相似,或者说他更认可哪位总统的做法,慕峰认为是威廉·麦金莱 (William McKinley)


麦金莱在1897年至1901年担任美国第25任总统。他在美西战争中击败西班牙,提高关税保护美国工业,维持金本位制度,并反对推行通货膨胀政策。这确实与川普想要做的很多事情相似。


最明显的例子是,最近川普提出希望加拿大成为美国第51个州,还对巴拿马提出诉求。这与麦金莱时代通过关税手段导致夏威夷内乱,最终将夏威夷纳入美国版图的做法如出一辙。虽然川普能否成功还是另一回事,但可以看出他确实在有意效仿这位前总统的做法。


麦金莱当年关税政策的核心是什么?这并非单纯推出高关税那么简单。它是通过高进口关税、本土弱管制,以及广泛吸引欧洲企业技术和人才这几个方面共同实现的。


那么如何吸引人才呢?他采用了低所得税配合高质量移民政策,这让我们想起之前讨论移民话题时提到的,美国需要的正是这种高技术移民。


这几点政策是麦金莱实施的,确实让当年的美国取得了长足发展,这很可能也是现在川普最想效仿的。


可能很多朋友会问: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被美国吸引呢?我认为背后有两个原因。


第一, 美国拥有全球最大的内需市场 ,这本身就让许多企业趋之若鹜。面对高关税壁垒,企业若不能通过进口方式进入美国市场,就会选择迁入美国。


这一点我们在半导体产业等多个领域都看到了。当年虽然很多人说半导体产业不可能迁到美国,因为它的基础设施和产业链并不完整。但由于美国对芯片的需求极其旺盛,如今产业链很快就有相当大一部分回流美国,并建立起了相对完整的半导体产业链。这背后的原因正是美国庞大的内需市场。


第二个原因是,作为老牌移民国家,美国虽然对非法移民和资质不佳的移民持强烈排斥态度,但 只要对高技术移民采取开放友好的政策,就必然能吸引大量企业家和科技人才流入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因此,也只有美国才能通过高关税搭配低管制和有效的移民政策,由此吸引人才、资本和技术。如果翻阅美国移民相关的资料和书籍,就会发现这种现象其实在历史上反复出现。那么这一次是否会重演?川普能否让麦金莱当年的政策组合再次发挥效用?我们只能拭目以待。


十四


说到这里,我们已经讨论了劝谏书的四个承诺,以及我想与大家分享的对这些政策文件的思考。


其实我并没有得出什么具体结论,我们也难以下定论。确实,川普和这届政府想做的事情既多且杂,有些矛盾,有些长远,有些看似不可思议。但我希望通过前面的梳理,能让大家理解他们所作所为背后的原因和根基。


节目最后,我想回到《纽约客》那篇文章,因为文章结尾描绘的场景让我很有感触。这个场景是这样的:


美国时刻——我们之前提到过的组织,是一个为培养下一代保守派工作人员而成立的重要组织——的创始人夏尔玛熬夜阅读了JD Vance的一篇文章,当时Vance还是俄亥俄州的共和党参议员,现在已是美国副总统。这篇文章题为《终结全球化盛宴》。


文中,Vance阐述了作为特朗普时代保守派运动中崛起的新势力——新右翼的几个原则:经济民粹主义、政治民族主义、外交孤立主义,以及对移民政策的重新思考。


Vance指出,华盛顿现今各级政府人员都无法应对当前需求,对此,夏尔玛深表认同。因此,他将当前的右翼势力,包括前面提到的保守派伙伴研究所 (CPI) 和他自己的美国时刻组织所做的工作,视为在华盛顿建立新的持久文化的兄弟会。


夏尔玛说,右翼及其支持者就像地质层理,就像大峡谷,能清晰看到其中的层次,每一年的总统都决定了什么样的人会选择参与中右翼政治。


他认为,特朗普当选带来了一代新人,以Vance为代表的这批年轻人。这些年轻人目前在华盛顿虽然无人愿意提拔,建制派仍由老一辈把持,但是这些年轻人因受到川普主义思想和MAGA议程的影响,对参政充满热情,他们认同特朗普总统的主张,因此需要有人扶持他们。


也许在特朗普任期最初几年,这些年轻人的观点在华盛顿还受到压制,但现在随着Vance走上政治舞台中央,情况已经不同了。夏尔玛认为,特朗普最持久的遗产将是那些被他的愿景所吸引而投身政治的新一代人。


看到这里,我们应该都明白了,不能把特朗普视为特例。当然,现在可能已经没人会认为川普只是历史的偶然,或认为等他结束总统任期后,美国就会回到原有轨道。


但他其实更标志着一个开始,我们将在未来几年看到更多美国年轻人走上类似的思想道路,继承川普主义、MAGA理念和Vance所倡导的这些包括经济民粹主义、政治民族主义、外交孤立主义等新右翼原则。


这最终会将美国,乃至全世界带向何方?


这恐怕是个现在难以得出结论的命题,也是个颇为沉重的问题。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起朱楼宴宾客 ,作者:大卫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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