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富二代遭遇的升职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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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去年初,我们博物馆迎来一场人事变动。


因为接连两人退休,馆里一下空出一个副处、一个正科两个岗位。副处岗会有空降,所以大家就盯着正科这个位置,当时馆里符合条件的有三个人,明面上说是公开竞聘,但大家心里都有“意中人”——汪哥。


汪哥学的是古建筑保护与修复专业,2010年研究生毕业就来到博物馆上班,虽然他是理工男,但材料写得特别好,好几次都被上级单位要去帮忙,领导对他赞誉有加,口碑很硬。


前年底,上级机关要我过去帮忙,我心里很忐忑——每次去机关开会我都觉得压抑,更何况是要去工作。有人指点我去找汪哥聊聊,说他经常被要去干活,对机关那一套流程很熟悉。


我跟汪哥不是很熟,我来的时候,他刚好被借调走,直到疫情结束才回来。我们又分属不同的部门,见面也只是打个招呼,点头之交。我想着平时不联系,有事才请帮忙不是很好,但碍于工作,还是硬着头皮去请教。


汪哥一听这事,先是眉头一皱,后才缓缓地说:“去上面帮忙啊,好事,说明领导器重你,好好干,有啥事你直接打我电话。”


虽然他在祝贺我,但我总觉得他还有话没说。


去了机关以后,我果然一头雾水,工作一句话安排下来,至于怎么做,去联系谁,都不知道。我只有找汪哥帮忙,他很实在,一点也不藏着掖着,把路给我指得明明白白,最后写工作结项的时候,还把他以前的报告给我,让我参考。


3个月过去,上级领导对我的工作很满意,有想把我留下来的意思,我不知道该如何表态。同事们都觉得是好事,让我应承下来,只有汪哥不置可否,一脸的神秘。我私下请教,汪哥先是推脱,后来实在耐不住我磨才说:“去上级机关做事有利有弊,你要搞清楚,要你去,是否把你的组织关系要过去,如果没有,那就真的要好好想一下了。你的组织关系还落在馆里,以后的升迁还是馆里说了算,但你人又不在馆里,很多事情就会错过,提拔啥的你会很吃亏,所以你想好吧。”


汪哥的话给我定了神,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待在机关里,干了3个月活儿,我感受到里面人事关系太复杂。


汪哥看出我的心思,提醒说回绝也是有技巧的,毕竟上面要人,直接回绝显得不识时务:“我建议你跟领导叫苦,看领导能不能给你解决困难。不是说‘以进为退’,能让领导了解自己的实际情况也是好的。”


见我听了还是一脸的懵,他就说:“哎,我看你也是个研究生毕业,咋还是个科员呢?”


汪哥的提醒算是很直接了,但是我脸皮薄,不好意思跟领导提条件,最后就以自己身体不适婉拒了。


别人都说我傻,多好的机会不把握,汪哥也对我没有跟领导提要求这事略表遗憾:“你还是年轻,难得领导跟你谈话,有要求就提,不是说谈条件要待遇,就是……咋跟你说呢?千万别走我老路就是了。”


2


经过这事,一次,我与办公室的王主任闲聊,说起汪哥,我说以他的能力跟学历,上副处都没问题,可为啥还在副科打转呢?


王主任叹了一口气:“当年小汪是我招进来的,他就是时运不行啊。那时候为了加强博物馆专业技术力量,领导特批招了两个高学历人才,一个博士,一个硕士,想当成重点培养对象……”


“那个博士是谁?”


“哎,人家早就跳槽了,这也就是我一直想讲的,招人家过来又不好好珍惜。”


一般来说,在我们这种单位,博士学历可以直接定正科,硕士定副科,就算不给实职,起码也要给待遇。可一年的试用期过了,馆里却迟迟不给他俩批定级的事。那位博士脾气大,不停地要求定待遇,把事情搞得很僵,最后还写了一封长信寄到领导的信箱去了。上面派人来调查了一圈,除了把人事处的给批了一顿,也没个说法,博士见状,二话不说就辞职了,去一所大学当老师。


“小汪也是,跟着博士瞎凑什么热闹,人家转头就能换工作,有退路,他呢?跟着瞎署名,把领导都得罪了,怎么可能再重用他。” 王主任说着,话锋一转,“其实这事馆里也没办法,以前事业单位人事问题都是大问题,不止我们馆一家这样,我们的人事权都是上级说了算,可是上级全是公务员,对下属的事业编不怎么上心,就给拖过去了,总之就是他来得不是时候。”


博士走了以后,总算引起了上级的重视,他们特别安排了跟汪哥谈话。王主任提醒汪哥要借着这个机会提要求,可不知他是拉不下面子还是怕了,说自己来博物馆只是想搞搞研究,做点实事,对什么职务的不感兴趣。领导一听他这么说,自然是笑呵呵的,提拔的事就继续拖下去了。


就这样,汪哥在科员的位置上又干了两年,他没有混日子,而是把馆里多少年的建筑资料整理了一番,还发表了几篇文章。到了他参加工作的第四的年头,上级要搞一项专题研究,需要懂业务、文笔又好的年轻人去机关帮忙,馆里符合条件的没几个,汪哥就被推了出去。


在外人眼里,能去机关,在领导面前晃悠是求之不得的。汪哥却很惶恐,他找到王主任,问如何才能不去帮这个忙,他表示自己无欲无求,只想好好搞的业务,机关的事情只多不少,压力大,他个性散漫,会耽误事。王主任看他不是假意推脱,也帮他说过话,但领导说只要去几个月,活干完了就回来。汪哥心里虽抵触,也只好前往。


他做事一贯认真,该干的工作不拖泥带水,写的材料也是屡获赞扬,专题活动顺利完结,机关领导丝毫不提让他回去的意思,他心中渐生不安。果然,一天机关领导找他谈话,表示想让他留下来。


汪哥心中大喊“不妙”,但上级要人,馆里不可能拦着不放。又因为是从直属单位要人,上级没发借调函,汪哥的组织关系还落在馆里,这就为他以后的晋升之路添了一些变数。


3


同事们都觉得汪哥占了大便宜,实际上他有苦难言。


他是事业编,机关里都是公务员,他想留下根本没戏。人在机关,工作压力陡增,除了要干机关领导安排的工作,原来馆里的工作也堆在他手里。此外,馆里有材料需要上级审批的,原先都是相关负责人来回跑好几次才行,现在馆领导的一句“交给小汪”,他们就直接把文件材料丢给汪哥,让他代跑。


在机关里,有些事一旦沾手就会变成自己的工作,要一路负责到底。有人提醒过汪哥不是本职工作就不要干,汪哥嘿嘿一笑:“都是同事,人家来回跑也不方便嘛。”


汪哥以为同事会念他的情,但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工作是他在帮着收尾,最后功劳都是人家的,他这个跑腿办事的除了一个不疼不痒的“谢谢”,啥都没落着。


如此忙碌了一年后,汪哥终于等来了一个提拔的机会——博物馆里空出了一个副科的名额。当时能跟汪哥竞争的只有阿聪。比条件,汪哥是研究生,阿聪是本科生,还比汪哥晚来一年。更重要的是,汪哥的能力已经得到了上级领导的认可,不选他选谁?


汪哥胜券在握。


投票,开会,一切正常走程序,亲近的同事都提前给汪哥打电话庆祝了。突然有个同事间接地提醒他不要懈怠,不能只干等结果,“没事去领导那走动一下,向领导表个态”。汪哥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但又觉得找领导“要官”不合适,就没当回事。


最后结果出来,晴天霹雳,副科的名额定了,是阿聪。


馆里一片哗然,不仅是因为汪哥的群众呼声高,更主要的是,阿聪是单位里有名的“闲人”,他工作态度很敷衍,遇事能躲就躲,能拖就拖,每天就抱着考公的书看,丝毫不掩饰自己打算另谋高就的想法,提拔这样的人,难以服众。


有人说阿聪有背景,如果没有领导支持,他能啥都不干,占用上班时间看书备考吗?又有人说阿聪不会做事但会做人,别的不说,他经常买零食奶茶分给大家吃,下班更是乐于当司机,好多同事都搭过他的免费“顺风车”,等等。而汪哥平时人在机关,虽帮大家干了不少活儿,但他从不邀功,一是抹不开面子,二是觉得大家心里都有杆秤,没必要开口。


汪哥心里有些难受,没当上官还是次要的,以前大家都说他能上,他自己也这么觉得,如今倒显得他像个小丑。


他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多方打听才知道,早在民意测评这个环节,他就已经输了,他竟比“闲人”阿聪还少一票。接下来,是领导层开会研究,第一个提名就是汪哥。但是班子成员里有人说应该按照民意来,力推阿聪。还有人说汪哥去机关帮忙,已经是占了大便宜,不能好处都让他一个人占了。最后领导们投票表决,汪哥以3:4落败。


汪哥落了个大花脸,这件事让他真正领会到什么叫“人事”。


4


那段时间,汪哥正忙着结婚,装修房子,工作生活里的一堆糟心事令他身心俱疲,他心里有股火,想发泄,就是不知道去哪儿发。


紧接着,上级机关又布置下来一个研究项目,要馆里派人参加。馆领导没征求汪哥的意见,就说他是研究生毕业,又在机关里待了那么久,这个项目还是派他去。汪哥真的要气炸了,平时他已经忙得四脚朝天,现在又给他压担子,铁人也熬不住了。


他的体检结果并不好,有严重的颈椎病和甲亢,好几次差点晕倒在办公室,在医院住了小半个月才缓过来。他想申请回家休养,起初馆里还不批,这次他再也不管什么面子了,拿着病历本找到领导,问下次自己猝死在办公室算谁的?领导怕出事,也是为了安抚他,给馆长打电话,才给他批了一个月的病假。


汪哥休假,但是机关的活儿还是要派人去干。领导问他的意见,他有气,直接推荐了阿聪,说阿聪既然能评上副科,说明工作能力是有的,应该多挑重担。阿聪接到通知过来交接工作,一脸的不情愿,汪哥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汪哥养病还不满一个月,馆里就炸了锅——以前很多事情都是汪哥经手办的,别人摸不清进度。阿聪虽然交际能力不错,但是办文办事能力欠缺,尤其是写材料,根本拿不出手。有时候,阿聪一天要打几个电话给汪哥,就连去哪儿领打印纸都要请教。汪哥还是不落忍,尽力指导他开展工作。


阿聪的性格跟汪哥不同,只要不是自己分内的工作,他就一点不碰。渐渐地,同事领导对阿聪的意见大了起来。汪哥的假期还剩一个多星期的时候,就接到了王主任的电话,问他能不能提前回去帮忙。汪哥知道这是让他去收拾烂摊子,自然各种推脱,王主任给他交了底:“你快回来吧,车票我帮你报销都行,阿聪这家伙要跑了。”


原来,阿聪考的是一个实权单位,前段时间公考面试名单公布,他位列榜首。他向领导提出休年假去参加面试培训班——这关乎个人前途,一般单位也不会阻拦,不过这是个缺人手的当口,领导就问他能不能再等几天。没想到,阿聪干脆地将一个病假条递了过去,说自己要请病假,“总不能让一个病人继续工作吧?”


这态度有些破罐子破摔,但鉴于他过面试的概率很大,对领导来说,以后也是条人脉,所以拿他毫无办法。后来阿聪面试很顺利,录取名单出来后,直接提出离职,一刻也不想多待。表面上,大家都恭贺他前途无量,但是私下全是指责,说他把博物馆当跳板,办事太自私,“这样的人还能被提拔,中间不知道有多少猫腻”。


按照惯例,对于考走的员工,馆里会有个欢送仪式,到阿聪这里,根本没人提这茬。据说阿聪后来请客,馆领导也是一个没露面。


汪哥请教过一位对他很关照的前辈,对方劝他见好就收:“阿聪走了对你有利,这样副科的名额不就空出来了?而且就你一个候选人,就真的板上钉钉了。”


汪哥听劝,顺坡下驴,答应提前结束休假,只提了一个条件——以后不是他工作范围内的事他不接,谁的活谁干。


自从学会了说“不”,他的工作顺遂了许多。他也不再一味闷头干活了,时不时会去领导那里走动一下,没事也组织同事们聚个餐。到了年底,单位又开始选聘,还是那个副科,就他一人符合资格。


这一次汪哥没有再傻等,没事就往馆里跑,去每个办公室串门。有人劝他没必要搞这些,就他一个符合条件,放宽心。汪哥则摇头。


最终,汪哥历经波折,终于拿到了迟来许久的副科职位,他只觉得心里苦涩,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5


上级机关要忙的事情结束了,领导又问汪哥是想留下还是回去,汪哥直接表示自己还是回馆去得好。领导也清楚,不把汪哥的关系调进机关,他永远是借用,这对他的发展弊大于利,也就不再强求。


有人说汪哥傻,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用。汪哥却说,他当年选择到博物馆上班,就是想干点实事。借调上级机关这两年,他不是在写材料就是在跑流程,业务都快荒废了。再回馆里,领导想把他安排到办公室,他却强烈要求去基建科,毕竟,他是学古建维修的。


汪哥在工作上很较真。有座古建筑维修,一个副馆长想拆掉其中的一堵墙,那栋楼是后来盖的,那堵墙也不是承重墙,拆掉没什么关系,但是汪哥就是不同意:“要拆的话,一定要给我书面签批的文件才行。”最后这事不了了之,汪哥过于较真的工作态度也让一些人对他颇有微词。


汪哥靠实力成了馆里的中坚力量,大家以为用不了多久,他还会被提拔,但没想到这一等就是7年。期间有个机会,跟汪哥竞争的是个老同志,馆领导说老同志没一年就要退休了,让汪哥再等等。汪哥心中虽然有些不得劲,但也觉得没话说,他才刚满提拔年限,也确实不太合适。等老同志退了休,汪哥以为要轮到自己晋升了,可上头又安排了一个军转干进来。领导让他再等等,说有机会就帮他争取。汪哥摇头苦笑。


接下来,能干的汪哥被调来调去,一会儿去文旅部门帮忙搞统计,一会儿又被上级调去帮忙搞材料,还参加过学术研究项目。总之,活干了不少,但馆里就算岗位空着,也不见提拔他。他去问,领导说馆里在搞改革,有些岗位要挪给原先专技岗,又接收了军转干,都要安排。


到了2021年,原先的岗位终于都调配完毕,正科的名额多出了一个,汪哥心想,这下终于该轮到自己了吧。


那时,我刚来馆里没多久,投票基本就是跟谁熟就选谁。当时汪哥主要忙古建维修,在工地泡着,办公室基本见不到人。那次,跟汪哥竞争正科岗位的是老海,他比汪哥晚了好几年进来,其实够不上竞争关系,可惜汪哥的正科迟迟不评,让老海赶超了上来。


老海在馆里负责新媒体业务,人很健谈,没事就在每个办公室溜达,无论跟谁都能聊上半天,他和老同志约着打球,也和年轻人约着打游戏,但是实话讲,他似乎把心思都用在了这方面,在本职工作上倒没见什么出彩之处。虽然大家都说老海只有嘴皮子厉害,但是投票的时候,很多人跟我一样选了老海,无他,就是因为跟他熟。


最后汪哥和老海两人得票旗鼓相当,再次打成了平手,难题又回到了馆领导手里。开了好几次会,迟迟不见结果出来,过去了一个多月,最后才公示名单,居然是老海上了。


这下,馆里又是一阵议论纷纷,有人说老海有背景,有人说汪哥工作推进不力让领导不满,更玄乎的是,有人说汪哥被人告了。


我听说自从上次提拔失利后,汪哥在人事上开了窍,他家底厚,人情往来这种事对他来说毫无压力。为了保证此次提拔稳妥些,他很早就开始布局,但现在纪委对干部选拔盯得很紧,有人举报汪哥拉票,他近期活动确实太频繁,所以陷入了被动的境地。


6


败给老海后,大概过了半年,中秋节的前一天,大家都提前走得差不多了,汪哥突然敲开了我办公室的门。他只露出半个身子,显得很局促,不好意思地说:“我买桌子忘了改地址,寄到馆里来了,能请你帮个忙,从门卫室帮我搬车上去吗?”


我欣然同意。东西搬到车上,他突然问我假日有什么安排,我说我家在外地,回去也折腾,还得值班,就在家睡觉吧。他立马说:“正好,我家里也没人,你帮我把桌子搬家去,我请你吃饭。”


汪哥家离单位不远,走路也就一刻钟,这个小区大门不显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条小路。但是一进大门,感受就不一样了——里面的花草树木明显是精心修过的,俨然一个私家园林。小区里房屋不到10栋,每栋只有7层,每层两梯两户,每户有140平。


我顺手查了下房价,在2021年本市房价开始跌的时候,这个小区每平方也要5万起步了。


我记得汪哥曾跟我说过,他住城南,通勤坐地铁都要半个小时,而且这个房子里很多家具都还包着布,应该是他的新家。我一边帮他组装桌子,一边闲聊,汪哥说这确实是他新买的房子,眼看小孩要上小学了,最近房子行情见跌,就果断下手买了一套。然后他又说,城南那套房子是他婚房,面积不比这套小——我又查了一下,那套房现在4万一平方。原来,汪哥是个土豪啊!


收拾完,汪哥请我去撸串,还拿了几瓶国外啤酒请我品尝。几杯酒下肚,汪哥彻底打开了话匣子。他说:“你知道没选我的原因是什么吗?居然说是老海家条件不好,夫妻两地分居,妻子没有正经职业,全靠他一人工资养活,连房子都买不起。”


这事我略有耳闻,听说老海挨个办公室拜访领导,诉说自己的不易。他的小孩想上机关幼儿园,如果评上了正科,那排队就会向前靠一靠,不然孩子要么回老家上学,要么就要花大价钱上私立幼儿园。最后领导综合考虑,就让家庭条件好的汪哥再等一等,还说马上又有人退休了,下一个一定有他。


“是,我家条件是好,难道条件好就是劣势了?我平时干的工作就不被承认了?”


我不知如何接话。汪哥是山西人,家里真有矿。当年他来单位报到时开的是宝马,后来有人提醒他太显眼,他才换成了大众。他的妻子是律师,现在是个大律所的合伙人,岳父母都是三甲医院的医生,这种家庭条件,在哪儿都是顶配了。


汪哥继续絮絮叨叨:“也是怪我傻,搞什么谦让,老海是直接跟领导说他急需这个正科的职务,对他和他的家庭都很重要。而当时跟我谈话的时候,我还客套说什么评不评得上我都不介意、可要可不要一类的表态,你说我虚伪啥呢?所以说啊,老弟, 有什么要求跟想法一定要跟领导提,涉及自己切身利益的事,千万不要谦让,机会可能就这一次,错过了就是步步错。”


7


自此以后,我们俩的关系熟络了起来。汪哥每天不是在工地上,就是在办公室里写各种报告,他经常把他的小发现分享给我,或者一起跟我探讨学术问题。


我建议他去读个博士,他说:“读博士干嘛?为了提拔?”


我说:“你算是提高自己吧。”


他哈哈大笑,说自己有考虑和想法。


接触久了,我发现汪哥有个“弱点”。他是性情中人,或者说,太容易轻信别人。他表面上不爱讲话,但接触多了,只要顺着他的话题聊下去,他就会掏心掏肺地讲自己的心里话,毫无防备之心。其中有些话就是点评甚至是吐槽领导同事的,保不准会被一些有心人传出去,无形中就给他树了敌。所以,在单位里赏识汪哥的人很多,不喜欢他的也大有人在,这些也算是变量吧。


去年初,馆里又有人退休,有了一次提拔机会。这次候选人有三个,除了汪哥,一个重病在休养,一个提交了提前退休的申请,如果真从那两人中选一个上来,真是说不过去了。


汪哥这次也老实了,他私下跟我说:“为了不落口实,我啥都没干,就请你们几个没什么话语权的小年轻一起聚聚,爱选谁就是谁。”


随后,汪哥提交了申请,要去当驻村第一书记。这个决定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毕竟驻村要去两年,再回来,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数。


汪哥走之前,我请他吃了顿饭,问他这次去驻村,是不是真如其他人说的那样,是为自己评正科保底?汪哥先说自己在城市待久了,想换个环境,或者说,想去挑战下自己,踏踏实实地为老百姓干点实事。


之后,他又跟我讲起了一件事,说这件事是帮他下定决心去基层的“最后一根稻草”。


前段时间,上级机关跟我们馆某部门要一项重要材料,材料是一个新人负责整理的,等到交上去后才发现中间少了一张关键的表。新人吓坏了,赶紧找到某副科长求救。这位副科长直接把表给了汪哥,说他跟上级的人熟,让他去找主管处室把表放进去。


汪哥一听就拒绝了,一是因为对方的口气很生硬,一股子命令的态度,二是这不属于他的工作,这么重要的材料都能少,谁去交都会挨骂,更主要的是,这还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事:“事情办成了,人家只会感谢那位副科长,甚至那位副科长根本不会提到是我帮忙解决的,功劳就属于他的了;我不答应吧,那位副科长就到处跟人说是我为人冷漠,同事间都不愿意帮忙,新人对我意见就会很大,你说我招谁惹谁了?”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我大概知道汪哥说的是谁——确实,因为汪哥这次没有出手帮忙,那个部门最后被批评得很厉害,汪哥也被他们“记恨”了很久,后来投票的时候,汪哥就被他们投了反对票。


虽然我不理解这种行为,但是现实就是如此。汪哥告诉我:“事情就是这么操蛋,所以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罪人了,乐于助人容易被当成老好人欺负,说不吧,人家又说你无情。我真是累了,不想再沾染这些破事了,干脆走出去,图个清静。”


我问了汪哥一直很想问的事:当年他干嘛跟着那个博士一块签字?当个旁观者多好,如果博士把待遇要下来,他跟着沾光,万一搞砸了,他也可以置身事外。


汪哥很不解地看着我:“人家也是辛辛苦苦地为我们俩的事奔走,我不能干看着。其实那个博士不止是只提了我们俩的事,还把我们馆好多人事问题都指了出来,替好多人都出了头,比如谁的职称不聘啊,谁的证书拿到了却不给加工资啊,但是那些人都只背地里助威,到冲锋了,一个个躲在后面,我觉得博士孤军奋战太可怜,也是年轻就一腔热血地签名了。”


他看出我是替他抱不平,末了加了一句:“不过,我没后悔过这件事。”


汪哥走之前收拾办公室,送了我一本书《沧浪之水》,他说看了这本书受了很大的启发,也曾学着主人公一样去改变自己。但是他发现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升迁是机遇,运气和能力的综合,缺一不可。


去基层一个月以后,汪哥的正科任命就批了下来。看他的朋友圈,除了发自己的日常工作外,就是各种乡村美景和一些自己画的建筑图。从照片上看,他确实变得更黑更瘦了,但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村里有个老祠堂,他想申请资金维修一下,因为不是文物建筑,获批的难度很大。但他没有放弃,一直在到处跑,申请资金。他说,虽然在乡村工作有各种的困难,但是脚踏实地的感觉真的很好,踏踏实实去解决各种问题,而不是困在文山会海之中。


汪哥学会了放下,去寻找适合自己的路,或许他会走出一片坦途。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身边Ourlife ,作者:鹿大萌,编辑 :罗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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