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政治漩涡中的马斯克：“我理解你们不买，但没必要烧了它”

周末，美国各地再次爆发了200多场针对特斯拉的抗议示威活动，呼吁公众抛售特斯拉汽车和股票，以抗议身兼白宫官职的世界首富伊隆·马斯克。

自从马斯克与特朗普政府结盟以来，他麾下最重要的品牌——特斯拉汽车，也被卷入了前所未有的政治与市场不确定性之中。

一方面，特斯拉在全球销量大幅下滑，利润遭受严重打击；另一方面，其股价受政治因素驱动，时而飙升，时而暴跌，涨跌如同过山车，令其成为当前世界上最难预测的股票之一。

一、特斯拉市值两月内几近腰斩

长期以来，尽管特斯拉盈利能力有限，但凭借着投资者对马斯克技术理想主义的信仰，其股价在市场上高位运行。

2022年，特斯拉股价一度达到近400美元的高点，随后因销量增长放缓等现实压力，股价在2023年一度跌至123美元的低点。

去年，特斯拉股价上涨了63%，涨幅几乎全部集中在第四季度，尤其在马斯克与特朗普结盟之后。

特朗普获胜并将马斯克纳入政府后，投资者情绪高涨。去年12月到今年1月，特斯拉股价多次突破400美元大关，显示外界对特斯拉受政治青睐的普遍乐观情绪。

然而，随着马斯克正式参与政府工作，加之产品大规模召回等负面新闻不断发酵，特斯拉股价迅速暴跌，短短两个月内几乎减半，市值蒸发达7000多亿美元，也抹去了其大选后的全部涨幅。

马斯克个人净资产也因此缩水了约1000亿美元。此轮暴跌中，做空特斯拉的对冲基金卖空者，则从特斯拉股价暴跌中获利160亿美元。

与此同时，马斯克也几乎成为美国最被憎恶的人。

由于他成为保守派政治人物，而特斯拉的主要消费者却是拥抱清洁能源的自由派群体，因此，消费者抵制情绪高涨，需求急剧下跌，公司股票被大量抛售，还有很多车主抛弃曾经钟爱的特斯拉车，导致特斯拉二手车价格暴跌。

在美国和欧洲，特斯拉展厅和充电站发生了多起破坏和纵火事件。

根据NBC民意调查，51%的登记选民对马斯克持负面看法，持正面看法的选民仅占39%。昆尼皮亚大学一份民调也显示，超过半数选民认为马斯克和他的“政府效率部”损害了国家利益。

“特斯拉曾拥有非常强大的品牌价值，而伊隆却成功地将其完全摧毁。”15亿美元对冲基金“清洁能源转型”的管理合伙人佩·勒坎德说，“马斯克在消费者群体中站错了队，买特斯拉的并不是穿牛仔靴的人。”

摩根大通近日在其第一季度预期评估中指出特斯拉的下跌趋势，并将特斯拉的年底目标价从135美元下调至120美元，其预计，因为品牌负面情绪加剧，以及市场竞争更加激烈，特斯拉今年的整体价值将下跌9%。

“在汽车行业的历史中，我们很难想象一个品牌会如此迅速地失去如此多的价值。”其在一份说明中写道。

二、触底反弹？关税政策反得利？

危机中，马斯克不得不亲自站出来稳定军心。

3月中旬的全体员工大会上，他鼓励员工们“坚持持有你们的股票”。“总的来说，情况还不错。如果你看新闻，感觉就像世界末日一样。我每次走过电视机，都看到播放着特斯拉着火的新闻。”马斯克说，“我理解你们不想买我们的产品，但你没必要烧了它。”

白宫也直接出手相助，特朗普特地在白宫举行了新闻发布会，特斯拉车被开入白宫，几乎变成了一场新车展示。

美国商务部长更是在电视采访中直接向公众推荐购买特斯拉股票，这是美国政府高级官员首次为单一企业背书。该举措遭到了外界质疑，认为白宫已毫不掩饰地将国家权力用于支持特定商业利益。

市场方面，特斯拉股价似乎出现触底迹象，对于相信马斯克的人来说，股价大跌反而被视为买入的好时机。

上周，特斯拉股价在连续九周下跌后，反弹了12%，创下大选日后最大的涨幅，也是当天标普500指数中表现最好的股票。不过，相比去年12月的历史高点，依然低了44%左右。

根据摩根大通的数据，目前正在涌入特斯拉股票的主要以散户交易者为主。过去两周内，有73亿美元的资金涌入。

这一轮反弹受多重因素影响，除了马斯克在全员大会上的信心喊话，以及宣布的一系列新计划，包括即将推出的CyberCab机器人，人形机器人Optimus、能源储存业务扩展，及中国方面批准全自动驾驶功能的预期，也可能与特朗普即将推出的汽车关税有关。

上周一，市场传出特朗普将实施更有针对性的关税政策的消息。投资者认为特斯拉可能不会受到重大影响，这些市场预期推动了特斯拉股价回升。

果不其然，3月27日，特朗普正式宣布对进口汽车征收关税。当天，无论是韩国日本车系，还是美国传统车企，股价全面飘红，福特下跌4%，通用下跌9%，斯泰兰特下跌2%，特斯拉是当天少数股价上涨的汽车制造商之一，微涨了0.4%。

外界分析，新关税将更直接地打击传统车企，在美国，这些车企正是特斯拉在新能源车市场中的主要竞争对手。大部分在美车企，都或进口，或大量使用进口零部件。

比如，丰田在美国销售的汽车有55%依赖进口，通用的这一比例是48%，许多进口车和零部件来自加拿大和墨西哥。摩根大通估计，如果征收汽车进口新税，通用汽车公司将面临140亿美元的利润损失。

而位于得克萨斯州的特斯拉，则对外国零部件依赖程度较低。其针对美国市场生产的汽车，供应链主要在国内。

伯恩斯坦公司发布的分析估计，特斯拉在美销售的汽车产品中，61%来自美国，22%来自墨西哥，7%来自加拿大，3%来自中国。报告认为，特斯拉受关税影响较小。

“由于特斯拉几乎全部在美国采购，其不仅避免了关税造成的冲击，而且还将在竞争对手被迫提价时收获更高的利润。”报告写道，“特斯拉获胜了，底特律输了......特斯拉是明显的结构性赢家......对于其他车企来说，利润率将被重置，近期盈利能力也将被拖累。”

德意志银行也在一份分析报告中称，与传统同行福特、通用、斯泰兰蒂斯等相比，特斯拉在汽车关税前受益最多。报告预测，特斯拉仅需相应提高1.8%的价格就能抵消与关税相关的成本，这与福特、通用和斯泰兰蒂斯需要提高5.8%或更高的价格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对此，特朗普也直接表示，汽车关税对特斯拉来说可能是净中性的，甚至是有利的。

不过，马斯克则坚称，其公司依然会受到关税的影响。“特斯拉并非毫发无损，关税对特斯拉的影响仍然很大。”马斯克上周三在社交媒体X上写道。

马斯克的说法可能有道理。

特斯拉在美国国内可能不如其他传统车企那样受到本国关税的影响，但关税导致的海外报复性政策却可能拖累它。

上周，作为对特朗普关税的回应，加拿大冻结了对特斯拉4300万美元的“可疑”电动车退税，并明确表示将把特斯拉排除在未来的电动车退税政策之外。英国也在释放类似信号。

财政大臣雷切尔·里夫斯在接受采访时暗示，未来的零排放激励措施将可能将特斯拉排除在外，而更倾向于支持英国本土汽车制造业。

三、麻烦多多：各方压力涌向特斯拉

不过，这一涨势到底是短期暴涨还是长期趋势，很大程度上依然取决于CEO不断发酵的负面舆论、特斯拉盈利持续疲软的现实，以及投资者对其未来愿景的押注。三者之间，究竟谁能主导市场情绪，尚未可知。

现实中，特斯拉正面临多方挑战，其中最直接的就是汽车交付量减少。

受马斯克政治立场引发的消费者抵制影响，特斯拉去年在美国销量下降了1%，今年1月份在欧洲销量更是骤减45%，去年特斯拉全年净收入大幅下滑50%。因此，特斯拉试图通过更大的折扣和补贴融资利率来避免需求进一步下降。

除了马斯克个人行为引发的品牌危机，特斯拉自身的负面新闻也从未间断。

近期，赛博皮卡车因安全隐患被大规模召回，在英国和欧盟国家，该车型因安全问题而或被禁上路，或未能获得认证。

更糟的是，上月，特斯拉被爆出账目中疑似丢失14亿美元的严重负面新闻。

《金融时报》称，特斯拉资本投资与资产价值不匹配。根据其去年第三和第四季度的现金流量表，特斯拉共花费了63亿美元用于“购买财产和设备 （不包括融资租赁和销售额） ”。然而，在其资产负债表中，其不动产、厂房和设备的总价值在此期间只增加了49亿美元，意味着中间有14亿美元成为了“不明款项”。

这一新闻立即引发外界争议。有人认为，除非特斯拉能在下一份财报中回应这笔钱的去向，否则可能表明其内部存在审计问题。

但另外也有分析认为，此前也有特斯拉的看空者质疑其审计核算，但最终都被公司合理合法的解释平息。而此次针对14亿美元“丢失”的说法，哪怕真的有猫腻的可能，因为马斯克处于政治权力中心，且似乎正准备对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下手进行缩减，所以很可能最终也会不了了之。

特斯拉最大的挑战并非来自政治，而是来自激烈的市场竞争，特别是中国新能源汽车对手的步步紧逼。

比亚迪去年的营收入突破1000亿美元，首次超过了特斯拉报告的977亿美元。其还在近期公布了革命性的“兆瓦闪充”电池充电技术，称可在5分钟内增加400公里的续航里程，全面超越特斯拉的超级充电性能。

此外，其还推出了先进的驾驶辅助系统“天神之眼”，也正面挑战特斯拉的全自动驾驶。这也显示了比亚迪这家曾被马斯克一笑置之的公司，如今在销售、创新和价格竞争力方面都超过了特斯拉。

特斯拉在中国市场的表现同样不容乐观。彭博社援引中国乘联会数据指出，特斯拉在华业务同比连续5个月下滑，2月份的出货量同比大跌49%，仅为30688辆，为2022年以来最低水平。

全球层面，根据EV Volumes的统计，2024年比亚迪以22.2%的市场份额位居全球电动车销量第一，特斯拉以10.3%排名第二，较2023年的13.2%进一步下滑。

如果算上全部中国品牌的新能源车，根据Rho Motion的数据，中国车企已占据了全球电动车销量的76%。

面对密集的负面消息，销售放缓和竞争压力，多家投行纷纷下调对特斯拉的股价预期。本月，富国银行的分析师将对特斯拉股价的目标价下调到130美元，并警告其销售放缓和竞争加剧，预测未来一年将十分艰难。

摩根大通更是将其目标价定在120美元，预测其2025年交付量增长持平，标志着特斯拉的高速增长阶段已经结束。高盛预测给出了中性的190美元，认为其生产挑战如Model3量产、工厂停工等是不利因素。

如果这派分析师的预测最终被证明是准确的，即特斯拉的确已步入下行通道，难以重新回到增长正轨上，那么如今仍在押注马斯克的散户投资者很可能将面临血本无归的结局。

四、看涨者：特斯拉股票，买的是梦想，还是一张大饼？

悲观者看到市场风险，乐观者则看到了技术优势和未来潜力。

特斯拉依然拥有着一大批坚定的看涨支持者。

最为积极的声音来自韦德布什证券公司分析师丹·艾夫斯，他将特斯拉的目标股价定为550美元，认为特斯拉的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出租车潜力巨大。摩根士丹利也给出了400美元点目标价，主要看好其储能技术的发展，以及2025年年中将推出的特斯拉廉价车型。

根据TipRanks的统计，36位分析师对特斯拉的平均目标价为335.32美元，比当前股价高出20%。对于是否持有特斯拉，分析师的平均评级为“持有”，表明了一定程度的谨慎态度——35位分析师中，14人建议“买入”，11人建议“持有”，11人建议“卖出”。

对于看涨特斯拉的投资者来说，特斯拉的价值与其当下的盈利水平并没有直接关系，因为他们买的，并不是当下的利润，而是马斯克，以及他所象征的未来技术图景。摩根士丹利分析师亚当·乔纳斯认为，特斯拉目前汽车交付量下滑，反而象征着这家公司从汽车工业的“简单造车游戏”迈入了高度多元的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发展阶段。

多年来，马斯克不断通过各种渠道描绘介绍自己的未来技术梦想，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特斯拉的《总体规划》。

每一份规划都如同一张崭新的未来蓝图，读过这些规划的人都能明显感觉到，特斯拉从来就不仅仅是一家车企，它的雄心远远超出了造车的范畴。

不过，问题在于，近年来特斯拉常常处在一个愿景与现实严重脱节的位置。

在最初的《总体规划》中，特斯拉提出了四大目标：制造跑车、打造经济实惠的汽车及提供零排放发电选择。特斯拉此后通过发布Roadster、Model S，Model3和收购SolarCity公司实现了这些目标，也因此迅速崛起为全球汽车行业的颠覆者与领导者。

然而，10年后发布的第二份《总体规划》却面临另一种命运。

其目标大致包括：通过无缝集成电池储能技术，打造优质的太阳能屋顶；扩大电动汽车产品线，覆盖所有主要市场；通过大规模车队学习，开发比人工驾驶安全10倍的自动驾驶系统；以及让汽车在闲置时能为车主赚钱。

到目前为止，这些目标大多仍未兑现。太阳能屋顶虽然正在向虚拟电厂等集成方向发展，但至今只停留在设计层面，尚未规模部署。

产品线虽有所扩张，但远未达到显著的量产规模。自动驾驶功能仍处于测试与争议阶段。至于最具未来感的承诺——让车辆在不使用时能自行接单赚钱，即“特斯拉网络”——在自动驾驶技术尚未落地之前，这一构想仍停留在纸面阶段。

2023年投资者日时，特斯拉宣布了第三份《总体规划》，其与前两份规划完全不同，是一份长达40页的白皮书。规划中并没有宣布新车型，相反，它更像是一份关于清洁能源未来的宣言，其核心信念是：依靠当今可用的资源和技术，世界可以过渡到可再生能源，并解决气候变化问题。

规划推出后，由于没有新车计划，特斯拉股票明显下跌，但在清洁能源领域，这份规划却令人鼓舞。这也反映了特斯拉在能源转型中的雄心：它将不仅仅是电动车制造商，而是正在转型为一个集合电动车、充电网络、零排放发电、储能系统、太阳能屋顶乃至虚拟电厂为一体的清洁能源超级平台。未来的特斯拉，可能会是一个颠覆全球能源格局的清洁能源帝国。

但显然，这份蓝图中的目标至今仍停留在理论层面。

去年6月，也就是在第三份《总体规划》发布仅一年多后，马斯克又宣布正在筹备第四份特斯拉《总体规划》。上个月全体员工大会上，当被员工问到新一份规划的内容时，马斯克回应道，总体规划的第一和第二部分已经完成，而第三份规划是一个非常宏大的总体规划，“它基本上要让地球上所有的能源都可持续，实际上，我还要加上‘人人富足’的目标来补充它，也许这就是第四份总体规划。”

马斯克说，第四份总体规划的核心就是自动驾驶汽车和仿人机器人，“当这些与太阳能和电池储能结合起来后，未来将是不可思议的。”

对于马斯克的这些耳熟能详的雄心壮语，业内的态度却多是怀疑。

能源与汽车行业媒体Electrek评论道，马斯克素以“过度承诺”闻名，这似乎又是一个新的例子。特斯拉作为一家汽车公司，要想在今年之内就实现人工通用智能 （AGI） ，显然并不现实。而他之所以在全体员工大会上谈到第四份规划，在当前特斯拉被负面新闻围困，销售骤减，马斯克本人又深度参与到反可持续议程的特朗普政府中，乃至白人至上主义相关的政治环境的背景下，“似乎更有可能是为了重塑当前关于特斯拉的舆论。”

即使是特斯拉最忠实的支持者，也往往更多支持的是马斯克参政前那个充满未来想象力的版本，而非如今这个深陷政治漩涡的马斯克。

依然看好特斯拉的丹·艾夫斯发出警告，称马斯克在“政府效率部”工作，已使特斯拉变成了“政治符号”，导致公司品牌严重受损。

“作为特斯拉长期增长的核心支持者和信仰者，我敦促马斯克和董事会站出来，停止沉默，帮助解决特斯拉目前面临的危机。”

“是否认同‘政府效率部’，这不是重点，”他强调，问题的重点是，“自从特朗普重返白宫后，马斯克把110%的时间都花在了‘政府效率部’上 （而不是作为特斯拉的首席执行官） ，这基本上把特斯拉变成了一个政治符号。”

无论怎样，马斯克描绘的到底是真正的梦想，还是一个终将被现实击碎的“虚无大饼”，答案可能即将揭晓。

4月2日，特斯拉预计将公布第一季度的全球交付量；4月下旬，备受瞩目的第一季度财报也将出炉，这成为投资者最为关注的事件。届时，特斯拉的真正价值，是信仰支撑，还是被数据打脸，或许将见分晓。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新浪蜂鸟 ，作者：金煜，编辑：李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