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慈欣之后 郝景芳《北京折叠》再获雨果奖
北京时间8月21日上午9时,第74届雨果奖颁奖典礼在美国堪萨斯城举行,80后女作家郝景芳凭借《北京折叠》摘得中短篇小说奖。
这是继2015年刘慈欣《三体》获奖之后,中国作家再次获得雨果奖。
“人最终要走上一条由自我意志推动的路。那种自我意志你可能一时看不清,却能感受到它和周围磕磕绊绊的摩擦。摩擦越剧烈,人就越痛苦。而你越痛苦,就越说明周遭处境和你的意志之间不匹配。于是你不得不改变你的处境。很多时候,是痛苦而不是欲望,推动着你在一个个处境之间跳来跳去,直到最终安定下来。”郝景芳曾说。今年7月,澎湃新闻曾对她进行了专访。以下为专访内容。
【专访】郝景芳,她没提《北京折叠》
6月,刚刚入围第74届雨果奖的科幻作家郝景芳发布新书《生于一九八四》。“外界冠以我的学霸女神之类,我是不能信的,我一旦信了,我就会被营造出来的盒子囚禁”,她说。
关于创作
在巴黎读书时,有一天我有点喝醉了,我打开文档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想知道,到底有没有一个想法是出于我自己的。
郝景芳回忆《生于一九八四》缘起于她在清华读书时的焦虑:“一方面焦虑自己和其他人的比较,觉得自己很多地方不如别人,希望能够跳出这样的挫败感和跟他们比较一种评价体系;另一方面我想找到自己可以依靠的东西,但是我总觉得我的头脑其实可能空空如也,脑中的东西都是别人灌输给我的,这种感觉就让我更加难受。 然后那段时间我还会陷入其他的困惑,于是我就是不断想要劝劝自己说,我这个人是很有价值的。”
“所以我想写的是我自己的一些困惑、一些想法、一些焦虑的过程,实际上的缘起是一些比较抽象的概念,然后我考虑每一个想法不能是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面想,需要有一些人物和经历为载体,后来我脑子里就出现这样一个女孩子的形象,她每一步是有哪些困惑,她自己做了怎样的努力,怎样解决,又有了新的困惑,慢慢的这个女孩子的形象就会越来越清楚,然后我就把她写了下来。”郝景芳说。
在读《生于一九八四》时可以发现有一章是没有标点的,全都是呓语一样的碎碎念,她说:“这些其实就是我的一些胡思乱想的意识流,词语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会有一些场景,然后就把场景里面涉及到的语言、词汇写进去。我主要想的是主人公一定有大量的信息在头脑里碰撞。”
郝景芳称此书为“非自传的自传体”小说。她说:“其实书中女孩的所有经历都跟我不相似,我只是设想出来一个这样的女孩的故事,再把自己代入进去以第一人称写。我自己其实是一直在上学、上学,直到博士毕业然后就工作了,我没有经历故事中女主人公所经历的坎坷。”
“如果说这个我和主人公有什么经历上的相似的话,我觉得就是我在写一种焦虑的心情,所以它其实是相当于一个内在的自传。”
关于“头衔”
外界冠以我的“学霸女神”等这样的东西,我是不能信的,我一旦信了,我就会被营造出来的盒子囚禁,然后我会更加在意别人的感受,也就因而更加触碰不到我的内心。
在《生于一九八四》的发布会上,郝景芳介绍自己:“清华大学物理系本科毕业,在清华大学经管学院拿到了博士学位,2013年开始在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工作,2006年开始,写一些科幻小说,后来又写一些现实主义短篇小说,然后最近新出的这本《生于一九八四》是一个现实主义长篇小说,我的简历大概就是这些。”她没有提到被大家谈论最多的《折叠北京》,这个作品曾获得第七届雨果奖最佳“短中篇小说”提名。
专访中,当澎湃新闻记者问起雨果奖提名对其生活的影响时,郝景芳说:“有人关注是很好的事情,但是并不是这个事情让我的写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有这样的一种假象,对于我将来的写作生涯是不利的,一个人的写作必须是连续的。”她不太愿意别人一再提及她的《折叠北京》,更不愿意大家因此而界定她的写作。
郝景芳认为外在的评价并不是她内在发展的轨迹,“对于我而言,我自己写作方向道路,写作计划都没有发生变化,这可能就是个热潮,对我而言都一样,我仍旧是按照我喜欢的路子来写我喜欢的东西和我感兴趣的话题。”
在知乎上有一个声称是郝景芳的同学的回忆很有意思:“这姑娘是当年隔壁班的学神,新概念作文她拿的名次貌似是够北大中文系免考的,然后她竟然考了清华物理系,我当时还觉得这种学神是不是若干年后出现在科研大牛名单里,结果就看到她入围雨果奖提名,真是智商碾压无时无刻不在。”一个郝景芳的邻居也跟着吐槽说,从小就活在这个“别人家的孩子”的阴影里。
郝景芳说之前有个关于她的报道是《她超越<三体2>入围雨果奖,白天是清华 金融 女,晚上是宇宙学女神》,“这些会让我更加在意别人的感受,会不断地让自己去满足外在的盒子的要求,所以实际上是自己给自己的心造了一个囚笼。”
关于生活
平淡的生活中保有许多波澜起伏的想法,可能是我们绝大多数普通人的人生。
《生于一九八四》有两条线索,两种叙事交叉着进行。一条是父亲人生经历,一条是写女儿的成长与焦虑。在读的时候就会发现,写父亲的那部分是很有张力的,跟当时波诡云谲的社会背景相联系,彼时生活之艰难,人飘萍一样的命运都铺排在面前。但是写女儿时因为是要向内心走,女孩内心的挣扎和经历其实都是我们成长都经历过的,就这一点来说,父亲的线索因为有更多的“陌生化”的内容,而更加吸引人。
郝景芳说:“其实对于我来说掌握得不好的是冲突性的情节。如果写一个现实中非常复杂的情节,里面有很多的矛盾冲突,我觉得自己在操作这样的内容时会有一些困难。女孩这条线索读起来有点弱的原因可能是没有那么多的情节,是一个女孩子的意识流。我的现实生活是特别平淡的,如果我要追求真实,要比这个女孩子的故事还要薄弱单纯,这个过程中,女孩的经历变化要是写得太离奇曲折, 又远离我的初衷,我想写的其实就是在这种平淡的人生中有很多波澜起伏的想法,我自己也会觉得女儿这条线会有点淡弱,但是可能普通人的人生就是这样的。”
对于选择两条线索交叉叙事的方式,她回应:“两条线最后会有相互的映照和结合,我想写两代人不一样的生活模式,不是避开冲突,而是想给这个女孩子的成长经历更多背景上的东西,能对她的现状有一个解释。”
郝景芳认为:“父亲有他的困扰,父亲的困扰和追索对于女儿是有影响的。父亲在追索和逃避现实中的一些事情,女儿向父亲求一些答案和指点,但是父亲也没有很明确的想法,他自己也没有真正得到答案,他的内心也在求索。女儿就处在母亲这边的现实压力与父亲那边追索和无解,就特别挣扎和无所依存。”
关于科幻
高三的时候我看科学和哲学,看爱因斯坦写的散文集,以及薛定谔写的宇宙真实性和个人自我意识的关系的文章,我感觉就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
郝景芳在2002年荣获全国中学生第四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但是她并不像新概念的大部分作家那样关注青春与疼痛,而是从一开始就关注科幻题材。
她说:“那时候我自己关注更大一点的问题,我关注宇宙、量子力学、人的自我意识,关注人是什么,世界的真相假象;我也特别喜欢看哲学家们写的关于人、自我、人类意识等这一类的书。我的关注就导致我非常眼高手低,这中间巨大的差距是不可弥合的,我自己对校园爱情没有特别大的兴趣,我就想写关于人和自我意识这样的书。”
专访中,郝景芳告诉澎湃新闻:“我最开始根本就没法儿写,其实爱因斯坦写文章的那种举重若轻是建立在大量的人生经验上,他对于某一个问题有着几十年的思考。而我过于强求,我一上来就想写大命题,人不能假装自己懂去谈论一些东西,所以我后来就从一些比较轻巧的、小的东西开始写,科幻里面假想一些东西,可能都不像文学,但是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探索,后来慢慢加上生活中的所思所感,这样就不是谈论一个终极命题,而是从生活中有小的困惑出发,这样才能找到一些我确实想写的。”
郝景芳写作时会假想一个世界,然后去推理,她一定要把逻辑推通了,再往下写。
“我自己比较热衷于写社会制度,我喜欢假想一个不存在的国家类似于《镜花缘》的。我以后还会写别的制度,可能跟我们的现实有很大的不同,但是和现实有着千丝万缕的映照和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