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贷款那些事儿：借1万还2万 为还钱去洗浴

无数报告都显示一个结论，现在的年轻人很爱花钱。以刚出炉的开云集团财报为例，2016年财年，开云旗下奢侈品牌Gucci 和Yves Saint Laurent 一半的产品都被千禧一代（1981年～2000年生人）买走了。

另外一份来自波士顿咨询的报告指出，中国也出现了类似的消费特点，千禧一代是目前中国两大主要消费群体之一，他们的消费能力是35 岁以上群体的2倍。

这次，我们关注到了大学校园内的这批千禧宝宝，麦可思研究院今年一份针对中国大学生消费行为的调查报告显示，在校大学生每月平均开销为1212元(不含学费、家庭与学校间往返交通费)，94%的学生生活费由父母或亲戚提供，其次为打工兼职。

但这1212元似乎难以满足大学生填饱肚子以外的需求，调查显示，其中超三成大学生曾入不敷出，24%的学生偶尔生活费不够用，8%经常不够用。

生活费不够，贷款凑。

近两年大学生网络贷款非常受到大学生追捧，逐渐地，事情愈演愈烈，网贷平台坏账率居高不下，也催生了线下大学生高利贷、裸条等网贷衍生服务，这些都是怎么生长于大学生群体之中的呢？

虎嗅采访了两名大连私人贷款放款人（化名：大虎、小虎）及一名武汉前大学生贷款中介人（化名：小张），详细了解了下这门“生意经”，不妨一看。

注：本文将出现如下行业用语（也许存在地域性）

件儿：借款的大学生；

死件儿：借款但无法按期还款甚至消失的大学生；

代理：帮助寻找需要借款的大学生，提供给放款人，亦称为中介；

什么是校园代理（中介），为什么需要他们？

2013年，P2P行业在国内迎来了蓬勃发展期，几乎每天都有1-2家P2P平台上线，大学生分期网贷平台开始崭露头角。2014年互金产业进一步发展，大学生网贷平台也成了市场最夺目的项目。

2015年，大学生网贷平台在武汉已兴起近2年，但多以小平台为主。小张是当地的一名白领，当时有大学生网贷平台联系到小张，希望他可以兼职做校园网贷代理，未平台提供有贷款需求的大学生，并承诺“每月发工资，提成按（借款金额）的2%算”。

说白了，小张的角色就是一个中介，也有的称他们为“代理”。

小张慢慢做起了兼职网贷中介，2015年7、8月份时，网贷平台、中介越来越多，小张彻底把工作辞掉了，成了一名全职网贷代理。当年年末时，网贷平台已有30-40家。

2015年分期乐、趣分期等是少数和商户合作的平台，整个贷款流程为：中介将学生介绍给网贷平台并收取中介费，大学生通过平台贷款购物（比如手机、PC等），平台将扣除中介费之后的贷款转给商户，商户将消费产品给大学生，大学生在平台还款。

但买手机是偶尔的，缺钱是经常的。后来网贷行为发生了变种，平台和学生达成借贷交易后，平台将钱打给商户后，商户不会给大学生以商品，而是在扣除部分“手续费”后直接将钱给到学生。小张表示，平台对于商户“以钱代机”的行为，“有的也许是默许的，有的也许不知道”。

这种情况下，贷款被中介扣一笔，占总贷款10%-20%不等，商户再扣一笔，到学生手的就是缩水贷款。那么大学生为何偏要如此迂回而不自己动手贷款呢？

小张对此解释道，“因为平台很多，有信息差，中介对平台都特别了解，知道你大概的通过率。并且线下是需要联系的，这些线下（私人贷款）的，没认识的朋友，一般是不知道的。并且，2015年9、10月份时，大学生对贷款不像现在（这么了解）。”

竟有人愿意借一万还两万？你不知道的私贷行业

上面小张提到的线下大学生私人贷款（简称“私贷”），是大学生网贷兴起后出现的产物，服务亦仅面向高校大学生，我们的被采访者大虎、小虎就是大连某地区的线下私贷放款人。

自从出现了大学生网贷后，很多大学生背上了债务，渐渐，有的学生不能按期还款，窟窿越来越大，这便有人开始提供线下高利私贷给学生，“（私贷）需求量还是很大的，（私贷）手里有多少钱，只要想放，都能放出去”，大虎说道。

网贷的年利率最高为24%，是银行年利率的4倍左右。24%的年利率受法律保护，是很多网贷平台的利率红线，但大学生私贷都是暗中经营，路子难免更野一些。据大虎介绍，学生一般都先做网贷，当网贷还不上时，开始做私贷，而私贷的利率就高得离谱了，“按大连来说，你放（指“放款”）学生私贷，完全可以以一倍（利息）收回来”。

就是你借1万就要换2万

和网贷一样，私贷也需要中介，大连地区称他们为代理。代理通过微博、微信等社交软件散布贷款广告，等待有借款需求的大学生自动“上钩”，上钩的大学生则被称为“件儿”。

每单代理可从中抽成10%，但情况并不总是这么简单，大虎表示，“如果倒手的人（代理）多的话，每个人都要10个点，这个件儿最后有可能1分钱都拿不到。”大虎曾见过一个案例，大学生跟私贷借款5000元，中间有数个代理抽成，最终到手只有700元，但却需要按约定向私贷还款10000元。

这种情况往往发生在征信不好、有多次贷款逾期的学生身上，这些学生资质差没有还款能力，没有私贷愿意借钱，但代理又想赚中介费，就会把他推给下一个代理，如果通过层层代理，最终这个件儿和私贷达成交易，则每个代理都可以抽成10%，学生到手的借款所剩无几。

那么一个学生的借款资质要怎么看？

什么样的学生容易借到钱？要怎么判断？

据小虎介绍，私贷看一个大学生的借款资质，“第一步是查征信，然后审核ta家里条件、父母工作，最后看ta做过哪些私贷”，这些都是私贷衡量学生还款能力的标准。

首先，私贷查征信时，会用到学信网、网盾，前者用来审核大学生真实在校信息，一般来说，专科生比本科生难借到钱，贷款额度也相对低；后者用来查询大学生网贷历史，包括贷款次数、数额大小、还款情况等信息，网贷次数少或有网贷无逾期的大学生，更容易借到钱。

（网盾“贷前审核”服务内容截取）

第二步就是获取家庭信息，小虎透露，家庭条件至关重要，因为借款人出现逾期不还款情况，如果找其家里人，差不多90%都会还。

为了确保大学生提供的是真实的家庭信息，私贷会让大学生当面给家里人打电话，不用和家人交代借款事宜，只为确保联系方式是可靠的；亦会在借款人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要过手机，查看淘宝、京东等电商地址，确保地址信息准确。

此外，私贷还会进行对借款大学生进行“外访”，除了为确认其住址信息，也会顺便收入一笔“外访费”，由借款大学生支付。

最后一步，私贷审查借款人的私贷历史，这步比较简单。据小虎介绍，整个大连市有一个“私贷群”，把借款大学生身份证往群里一丢，ta的私贷历史就明明白白的了。这个圈子同行不会斗个你死我亡，而是“大家都通风，如果是死件儿（注：指借款后，换不上钱的大学生）就都不会做。”

还有一种反常例子，私贷明知借款人换不上钱仍然会放款。当大学生无力还款时，私贷会带ta找另一家私贷，让ta借东墙补西墙，这个过程叫做“解套”。下一家私贷虽对借款人还款能力心知肚明，但也抱着和上一家私贷同样的心理放款，想着最差也还有借款人家里可以买单。

倒来倒去，中间解套的私贷坐收利息收益，而借款人负债翻倍。

以为不还钱就拿你没办法？催收手段厉害得很

私贷利息高，风险更高，催款手段更是游走在法律边界。

“借款少的，自己去要（还款）就行了，困难件儿会找专业催收的，”一般来说，在大连本地，专业催收费用为欠款总额的20%，或一口价2000元，催款成功率在90%左右，“我宁可花2千块钱，把本金拿回来，”大虎进一步说道。

专业催收往往都有黑社会背景，催收手段主要靠打。小虎表示，暴力催收对男生最有用，打了钱就还上了。

而对于女生，“就和她唠，实在最后不行，就（让她）出去挣点钱，只能这样了，”小虎透露。

“出去挣点钱”指的是在商业KTV、洗浴中心工作，私贷有渠道将欠款大学生介绍道这些地点，至于欠款人是做服务员、陪酒陪唱，或者更离谱的事情，都是由欠款人本人决定的。

女大学生往往一开始都是拒绝的，但私贷会反复为欠款人做心理疏导，“3、4个人轮班和她唠，唠一天两天，攻破你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让她觉得那些工作其实没什么，没人认识你，挣完钱就完事儿，也不遭罪。”

小虎坦言，私贷将欠款大学生送到商K或洗浴，并不想发展黄色产业链，只是为了提供一个可以快速、“稳赚”的赚钱渠道给欠款人——主要是为了收款，待欠款人将欠款还清，欠款人的去留，私贷并不关心，也不会干预。

再说说你们都关心的裸条

不久前，借贷宝裸条事件爆发，10G裸条外流，引起了社会的关注，但其实裸条作为借条的一个变种由来已久。

2015年7月，支付宝9.0版本迎来重大更新，其中一个重要升级就是“借条”功能（该功能后于2016年4月下线），通过与好友的对话框下的“借条”，向好友借钱，电子借条上会写明借款金额、归还日期、利息等内容。它是网络电子借条的一个雏形，和如今借贷宝的熟人借贷相似。

（支付宝借条）

据武汉的小张介绍，支付宝借条、借贷宝兴起后，很多中介开始通过这些平台做陌生人间的P2P贷款，当有人有余钱想往外放贷时，就可以找到中介成为客户，“只要你敢放（贷）。那时候网上这种人特别多。”

与网贷平台不同的是，通过中介做借条，可以获得更高的利息——在武汉本地，普遍利息为周息30%（即本周借出1000块，下周收本金+利息共1300元）。

在中介联系到借款人后，借贷双方沟通好借款、还款条款，再通过借贷宝或支付宝借条签订协议，交易即生效。

不过，当时支付宝借条与借贷宝的默认协议中，不允许放款人提出周息30%这样高的利息，因此借贷双方都是私下约定，借款人给出个人信息作为担保，比如学校、家庭等个人信息。网贷平台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张补充道。

逐渐地，平台的坏账越来越多，大学生的信誉也越来越差，从“挺在乎自己的信誉”到后来“无所畏惧”，窟窿越来越大，“把自己往死里做”。

但中介总是不愿意让生意停摆下去，10-20%的中介费就像大风刮来的一样。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中介开始带节奏，冒高风险放贷，借款大学生的抵押物也随之升级——从个人信息变为裸条，裸条开始流行。

小张认为，中介做裸条，主要还是为了让生意能继续下去，将裸照视为让大学生按时还款的手段。

在大连的大虎，也有类似的见解，他表示，还是更希望女大学生还钱，裸条是让她们还钱的有力条件。

放款人小虎表示，更愿意给长相好看的女大学生放裸条，他认为，长相不好的女生不会将自己的裸照看成很严重的事情，更有可能不按时还款。“她们也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就无所谓了，会觉得你随便，爱咋咋地，我就这样了”，小虎说。

所以，大学生都疯了吗？

在大虎看来，每一个骇人听闻的贷款案例背后，都始于一个再也平凡不过的小心思：

“你突然发现可以贷到款，填表格、签合同就可以拿到5千块钱，正好你有个想买的东西，你每月有生活费，比如借5千块钱分一年还，每个月就还几百块钱，你觉得可以还上。

你不做什么，却得到钱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下次又有一个想要的东西，还会接着贷，直到你每个月的生活费已经不够吃饭了，就要想其他办法还钱，通过一环套十环地还。”

小虎有过一个件儿，最开始借1500元，最后还了1.5万——一个开始想得很好，但贷款却越滚越多的典型案例。

在这些贷款大学生中亦不乏富二代，“去欧洲旅行”、“戴卡地亚”、“穿‘椰子’”、“开法拉第”是大虎见过的一些富二代欠款人的日常，借钱的理由都如出一辙——生活费不够，最终欲壑难填，成了商品的奴隶。

最后还是要父母为他们买单。

以大虎、小张的经验来看，一般顶尖高校的大学生少有贷款情况，大虎认为好学校的学生普遍有更好的事物分辨力、控制力。

一只阿玛尼臻致丝绒的确可以点亮你的一天，高贵的SK2神仙水也可能是你皮肤的救星，一身HBA也可能让你在夜店里获得姑娘的刮目相看......拥有这些，终究是为了让生活更如意，但它们也让这些涉世未深的大学生活得更为难。

但似乎这种情况不会再持续太久，小张认为，“这行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大学生信誉越来越差，坏账率高居不下，行业继续刹车，小张如今已经离开了这个行业。

大虎也认为，大学生私贷不是长久之计，他认为“现在还没有人管，但是出事的特别多（注：有失踪案例），一旦有人管可能就都完了。”

而小虎在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放款人后，坦言“有的你给家里打电话（催款），你自己心里也会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