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掉情怀的悲情布,媒体是致富行业
离开,只是思维逻辑再跟不上,操作方法再也无法适应,不要扯一块情怀的悲情布来掩盖。
这么有想象空间的东西,被做成了需要拼尽全力方能生存的东西,不是敌人狡猾,而是自己无能。
一
我的一位学生,她的男友在清华。最近她给我发了一条微信:某公司今年11*15大概16万(编注:月薪11K,一年发15个月工资)——我知道她的男友在该互联网公司实习,并曾经就是否要留下咨询过我。
女学生紧接着来了一句:好像有点少啊。现在进这个公司已经不是最好的时机了,先来的人吃肉,后来的汤都喝不到。
我不想说我的学生和她的男友心高气傲。在国内一等一的985高校中,学生不满足于十多万年薪也不算不正常,而且她男友真得很优秀,对薪水期盼高点也是应有之义。这里的重点是这句话:“现在进这个公司已经不是最好的时机了”
这家公司已是上市公司。在一般情况下,公司一旦上市,对新员工的股权期权激励就会少很多,尤其是基层新员工。我的学生所谓不是最好的时机,大抵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什么叫吃肉的最好时机,其实就是“想象空间”。大多数人学校毕业后是要进入一个组织而非创造一个组织的,组织的想象空间有多大,对一个刚刚踏上社会的人很重要。而组织的想象空间,取决于组织所在的行业的想象空间。从比例上而言,更多的人愿意去一个物质上有想象力的地方——这真的是常识。
真正有质素的人,是想象空间更重要,而不是现实空间,笨蛋!
二
我06年进入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设计学院,从教时间不长,只有八年。在我的印象中,这个学院毕业出来的学生从事记者这个行当的,不是没有,但相当稀少。我自己也曾经连续问过数届本科生,基本上只有一到两个学生愿意举起手来说我将来想当记者。至于有一届研究生,这个数字是“零”。
根本原因在于,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记者这个行当缺乏物质上的想象力。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在普遍情况下依然成立。虽然有些人秉持着一股新闻专业主义去担当,但在敬佩之余,我并不认为新闻专业主义能够拯救这个行当。
这不得不要说专业主义的起源。事实上,它并不是伴随着大众媒体的降生而降生,而是在上世纪中叶才慢慢开始普遍被接受。一个标志性的事件是1947年的哈钦斯报告——《一个自由和负责的报业》。
在牢记这个年代的同时,我们再来看看两位新闻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赫斯特与普利策。他们都是煽情主义策略大师,黄色新闻战中的主要对垒双方。两人的竞争大致在19世纪末,也给新闻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有一点必须看到的是:黄色新闻帮助他们赚取了一大票利润,使得普利策身后甚至可以立下遗嘱,创建哥伦比亚新闻学院培养专业新闻从业者,以及,设立普利策新闻奖来表彰新闻业特殊贡献者。
可以这么说,专业主义诞生于一个新闻媒体确立了可盆满钵满的商业模式之后,在巨大利润的前提下,有良知的报人,开始审视自己的外部性,并为社会责任建立担当。这种高度的伦理自治再一次证明了中国先哲的这句名言:有恒产者,有恒心。
情怀,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上的,笨蛋!
三
传统大众媒体的崩溃已经到了让人麻木不仁的地步。我这里再不厌其烦地举三个刚刚发生的例子:
10月1日,纽约时报宣布裁员100名采编人员,约占采编人员总数的7.5%。;
10月7日,CNN和TNT电视台的母公司Turner Broadcasting宣布全球范围裁员10%,涉及1475人;
10月7日,彭博商周的记者发布消息称,“亚马逊最新的高端Kindle Fire HDX平板电脑,将会预装一款应用,能够展示《华盛顿邮报》的新闻与照片。”——这款预装应用是免费的,而其他设备下载则要收费。百年邮报,已经沦为一个平板销售的促销品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坚守新闻专业主义其实已经在物质根基上发生了动摇——这话听着十分残忍,但事实如此。我的一个相当不讨喜的观点是:在今天新闻学院里,教授新闻专业主义是有必要的,但大谈新闻专业主义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它缺少可操作性。
尤其是大谈为了坚守新闻专业主义而付出的那种代价,并将之悲情化,听讲效果固然不错,但涉世未深的莘莘学子们,除了一时激情慷慨之外,又会想到什么呢?
这个行业,太没想象力了。
近一段时日以来,经常听到:想发财就不要做媒体。我不觉得这话是对的。一个不能发财的行当是没有想象力的行当,如果只是小众玩意儿(比如某种很偏门的学术研究)倒也无所谓。但如果事关社会大众,这个行当不能发财是不可以的,因为它无法吸引总体上质素较高的人群,最终沉沦下去。而媒体的外部性,也会使得媒体的沉沦,就是社会的沉沦。
必须对这类话语予以批判。同时,对媒体,进行再想象。
媒体早就不等同于新闻报道了,笨蛋!
四
媒体究竟是什么?众说纷纭。
我比较同意这样的一个比较通俗的说法:媒体是消除信息不对称的工具。
所以,媒体与新闻不是一回事。所有承载新闻功能的,都可以说是媒体。但媒体,不是都需要承载新闻功能。
中国互联网三巨头BAT都有媒体属性。其中腾讯可能稍弱一些,因为它的主营业务是游戏——这一行和媒体关系略淡。然而,无论是百度,还是阿里,媒体属性是一等一的,虽然它们自己很少生产内容。而腾讯所谓的移动互联网船票“微信”,无论腾讯怎样小心翼翼,公众账号的媒体属性,依然是无法绕过去的。
媒体,很显然是一个“显学”,是一个“大赚特赚”的行当。压根不是什么“想赚钱就不要做媒体”。如果我们今天依然要抱着过去那种大众媒体的审视态度的话,那么,思维逻辑上,就已经要被淘汰。
很有趣的事是,互联网新贵们都在动媒体的主意。被估值做到5个亿美元的今日头条,虽然反复声称它是一种搜索分发,但就大众使用角度而言,这是一个媒体。网易这个创业培训基地培养出来的,无论是春雨,还是i美股,包括猿题库,都有媒体的影子。三年0-100亿美金的某米公司,觉得自己媒体力量强大得不得了,因为它有MIUI生态。连某个做手机垃圾清理的服务的,都在琢磨如何用庞大的装机量,构建它的媒体平台。
广告这个行当,一向是高毛利的生意。只不过,完成广告的路径,发生了变化。
互联网的核心是注意力经济,而注意力三个字,天然就和媒体有着无法割断的联系。
媒体的转型路径之一是电商化,但不知有多少人了解的是,电商也在努力媒体化。
媒体,怎么是一个没落的不能发财的只能供君子从业的行当呢?
少林寺都在招新媒体总监啊,笨蛋!
五
我一个个人的看法是,“新闻学院”需要改名,比如我交这个名字就不错:媒体与设计学院。中山大学有一个“传播与设计学院”,也是可以考虑效仿的。
将新闻等同于媒体,是极其狭隘的。隐含的逻辑就是媒体一定和专业内容生产有关。而这个隐含的逻辑在渠道和UGC双重大爆发的情况下,已经不能再成立。
自媒体开始出现。
这个其实在03年就被美国人定义的一种新物种,经过十年的酝酿、发端、夯实直至今天的风起云涌,已经从UGC(用户贡献内容)蔓延到了EGC(企业贡献内容)。一个被称为“大规模业余化”的时代已经降临。无视这一切,心心念念抱着纯种的PGC(专业者生产内容)又有多大意义呢?
内容生产依然需要打磨和再造,但这不仅仅局限于遣词造句。议题的选定,信息源的获得,含有一定众包理念的生产,内容的后续推广,都是需要重新审视的议题。
将内容转化为产品,将产品传化为服务,写下来很轻松的两句话,做起来扑朔迷离。谁都还没有定论。
是传播出现了重大的变化,而不是新闻这样的内容,笨蛋!
六
依然有相当多的未知问题需要去讨论和研究。新闻业有太多定论的东西,而媒体业,时势的变化,让我们不得不去再造媒体的一些理论体系。随便罗列一下,就有太多的未知。
以下问题没有答案,也没有任何价值判断,是设问句,不是反问句:
内容的运营与内容的生产,究竟有何区别,它们又是能通过何种模型得以勾连起来?
所谓的数据挖掘和信息匹配,在实践层面上,究竟能不能帮助到真正意义上的阅读增加和商业价值提升?
媒体是注意力经济,在线服务在聚拢注意力的同时,它的业务体系是不是像它的前辈传统媒体那样存在边界?
相较于CopyRight,CopyLeft是否应该引起更大意义上的重视,并成为媒体内容运作的一个默认法则?(CopyRight才是例外)
即便是务虚性质的伦理问题,我这里都有三个:
如果媒体具有外部性的话(姑且不用社会责任或社会公器四个字),那么类似搜索引擎把自家的百科、知道之类置于显要位置,类似电商平台商家给钱就能让货品上首页,是否具有正当性?
在3Q大战中,类似360这种企业自媒体,利用装机第二的弹窗一味攻击对手,是否符合媒体伦理?(QQ.COM这种已被视为大众媒体的,显然不符合)。随着企业把控传播渠道愈来愈盛,这个话题越来越有讨论的必要。
个人自媒体是否可以接受企业的费用撰写评论稿件?这在过去通常被称为软文且至少在公开场合,是不能被接受的。更进一步的,ta是否可以接受企业的费用撰写对竞争者的攻击性评论?——注意,个人自媒体很少能生产所谓客观新闻,他们本来就是靠主观评论为生。
未知,就意味着可想象,笨蛋!
七
媒体,是致富行业,不是悲情行业。
离开,只是思维逻辑再跟不上,操作方法再也无法适应,不要扯一块情怀的悲情布来掩盖。
这么有想象空间的东西,被做成了需要拼尽全力方能生存的东西,不是敌人狡猾,是自己无能啊。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