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互联网有速度，教育要有温度

来源 | 老俞闲话（ID：laoyuxianhua） 

作者 | 俞敏洪

（7月11日，在“2017中国互联网教育论坛”上的演讲。）

今天到这里来，第一是跟大家见面，第二我更愿意坐在下面听大家讲，大家都是互联网教育行业玩儿得比新东方好的。新东方是在互联网教育行业当中玩儿得比较晚、比较落后的，但现在也取得了不少突破，一些项目弄得不错。互联网到最后就犹如水和电一样，你不把它融入到你业务中去是不可能的。

新东方为了跟互联网融合，投资了几十家公司。我们投的基本上是以互联网为主、探索教育当中某个主题的企业，中间也有倒闭的，这个也正常，更多的是在蓬勃成长。还有在某个领域里跟互联网和互联网技术结合，引起教育某个垂直领域的革命，慢慢的从垂直领域转向平台服务，这样的公司也很多，这也是正常现象。 在时代变革、不断发展的过程当中，这样的生生死死是正常的。所谓的乱世出英雄，在互联网教育领域完全用得上。

过去没有互联网的时代，比如我开始做培训的那十几年可以证明，基本上就是各家玩各家的，像新东方这样稍微做得大一点的，往全国各地拓展，拓展的时候管理上又是问题，为什么呢，比如没有网络连接财务，新东方把钱存到个人账户上的都有，我问为什么，他说银行礼拜六礼拜天不开门。实际上互联网带来了产业巨大的变革。

新东方到今天不容易，因为转型不仅仅是从传统教育转向了互联网教育的模式，而且商业模式出现了大的变革。 新东方就是几十个不到一百个老师对每个课堂都有几百个学生上课的模式，所谓的大班模式。今天的新东方是小班占到了绝对的地位，一对一和小班的结合变成了新东方的主营业务模式。开始从小班做比较容易，从大班转到小班，所有人的观念，包括所有人的服务意识和认同感很难，所以九死一生。我们从大班到小班没转完呢，互联网为核心的教育体系另类颠覆已经出现了。

所以到今天为止，我觉得被互联网搞的筋疲力尽了，被商业模式搞的筋疲力尽。好就好在中国教育大势比较好，新东方做的也不错，发展也还可以。从2015年到2017年，新东方以平均30%的速度往前发展，这样的发展使新东方有足够的资金来做各种新的互联网以及跟互联网相关的实验，而且中国的老百姓对互联网教育非常看好，比如说新东方在线新三板开盘以后，一小时就冲到了80亿估值，按照市盈率翻到100多倍了，新东方在海外只有40多倍，好未来大概现在是70多倍，差不多这样的数字。依据我个人对于新东方在线的分析，我们的新东方在线做得还不是那么完美，还需要进一步做得更好。我们不能对不起中国的老百姓这么看重，所以我们一定要加快投入和部署，让互联网跟教育的结合变成新的增长点。

其实我今年要讲的主题和去年的主题很像。因为每一次跟教育相关的革命都推动了社会巨大的进步，这是必然的。 大家知道人类产生语言是第一次革命，产生文字是第二次，产生印刷术是第三次，产生广播电视是第四次，产生互联网是第五次，这次的速度比原来加起来还要快。 原来除了电视和广播可以对文盲，而且单向，其余的必须是认字的人才接受教育，所以教育是一少部分人的特权。但是我们看到了不断扩张的过程，比如说有印刷术以后，尽管大家不认字，但是有了认字的欲望，因为他拿到书了，这就是全世界大学爆发的主要原因。

今天的互联网教育使得新大学模式出来了，比如说Minerva，学生身处不同的国家，这些孩子们所接受的教育，全是通过互联网传播过去的。他们上的知名教授的课，但是知名教授不在身边，他们游历于各个国家，毕业的时候发现这些孩子的视野、胸怀和眼光比北大、清华那些学生更加宽广和高远，对新技术、新思想的应用更加敏锐。

现在知识的传播到了第五次革命，即互联网教育革命，它具备了四个要素：

第一，大面积到达所有人群。 新东方去年搞教育均衡，我们跑到了甘孜等地，开车八个小时绕很多山路才能到的落后地区，我们以为要想为这些地方的人上课，首先他们的设备并不一定够用。结果去了发现，国家对信息系统投入的非常多，只不过利用得远远不够，没有优质的内容给这些学校，大多数的学校并没有用起来。于是新东方决定用这套系统，其实我们加一个东西就行了——互动设备，音频和视频的互动设备，学生在教室里提问题的时候可以举手，北京上课的老师听到就可以回答。这样的设备加进去，每个教室加几千块钱就可以了。

第二，获取知识成本从来没有这么低过。 我认为现在如果你再去纯粹的上两三年大学，某种意义上是浪费时间，也会浪费你做事业的思考。所以像我这样的学习就变成了在互联网上网易公开课，我喜欢的课自己学习就行了。原来在美国哈佛大学是2500美元到3000美元一个教授一门课，现在基本上不用花钱的，所以获得知识的成本没有这么低过。

第三，知识传播手段没有这么丰富过，而且是自主的丰富。 原来电视和收音机传播你不能自主的，现在能自主的。原来要听某个老师的收音机讲课，必须到时到点打开收音机，否则错过了。现在到“喜马拉雅”上随时可以听，听到什么地方可以关掉，下次接着听无所谓，而且知识储备下来可以不断随时的听。不管近程的还是远程的，都可以利用互联网手段，面对面的，让知识传授更加迅速，同时让知识传播的效率更加提高。

新东方做的OKAY系统，软硬结合的，我们把用到这个系统的班级和不用这个系统的班级进行参照，结果发现用到这个系统的班级的学生，明显花同样小时数的时间，学习效率提高15%左右。学生用互联网学习，由于运用多种学习方式，开始对学习本身变得感兴趣。不是因为互联网的手段带来了学习效力的提高，而是因为在网上可以非常好的调动各种学习资源，对他的学习做出非常好的反应，非常好的评判，使学生非常愿意再学习，导致学生学习效率的提高。

当然，我说知识传播手段并不排除面对面的知识传播手段，这依然是最有效的手段之一。这点上我们做地面教育的人都是有共识的，因为我们发现当你面对面对学生教学，对学生带来的不仅仅是知识的传播，还有学生整体能力的提升，比如说团队精神的提升，人品人格的提升等。这些东西可能是互联网暂时不能做到的。

第四，教育领域也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教育领域一个特点是分散化，教育领域中很难出现腾讯、阿里巴巴这样的大公司，为什么？教育可以多手段的齐头并进，很难想象全国的中小学生、大学生集中在一家教育机构学习，不管你教育机构的质量多好、手段多先进。因为教育是方方面面的东西，但是我认为教育领域未来出现的上市公司会是任何一个产业领域当中最多的，这样的上市公司可能每一个占据教育的一个垂直领域，占据教育的某一个平台，占据教育的某一个方向，每个教育公司都可以达到几百亿人民币、上百亿美元的市值。在我们看来，未来这样的公司在中国可以占到四五十家，未来学而思和新东方只可能是其中的两家。

教育领域一定是百花齐放的，绝不可能一家独大。原则上每一个教育的巨头出现，抢另一家生意才对，就像阿里巴巴必须把ebay灭掉才行，百度出来必须把谷歌赶走才行，只能一家。唯独教育领域是所有几家可以同时发展，几家、几十家、几百家齐头并进，一起增长。

我觉得在过去混乱的过程中往前发展，是不断成熟的过程，人们也开始意识到什么样的商业模式是真正的商业模式。我投资了那么多公司，凡是最后出问题的公司，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号称解决痛点的同时犯了两个毛病：

第一个找的痛点是伪痛点，不是真正的痛点；第二解决了痛点，结果带来了其它的痛点，又给别人带来了别的麻烦，别人就不愿意了。比如说你找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谈恋爱，这对于你来说解决了你要谈恋爱的痛点，但是姑娘谈了要求，说跟我谈恋爱每天必须给我10万，你觉得恋爱不能谈了，为什么，带来了经济短缺的痛点。基层客户、高层客户要区别对待，不然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在发展中，我们也开始认识到：对于纯粹堆砌知识的平台，既不智能化，又没有优质内容自身再造的平台，已经不再是人们追捧的对象。大家看到这样的平台越大越麻烦，比如说大量的题目，堆砌着大量的老师，但是人们发现上去以后没有价值，因为找不到我想要的。智能化学习系统的探索，还没有对教育带来重大影响，但是正在产生。

为什么大家愿意投入大量的钱对人工智能和教育结合进行开发？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大家逐渐意识到互联网技术不等于教育，优质内容才是教育的本质。 最初认为“互联网＝教育”这个概念，其实是一个很甚嚣尘上的概念。最初的一些公司进来的时候，打的最大的旗帜就是要推翻传统教育。但是最后之所以没有推翻，是因为第一批搞互联网教育的人不是搞教育出身的，几乎全是搞互联网出身的。搞互联网出身的人弄懂教育规律，把教育规律运用到互联网的时候，机会就没有了。反而是搞传统教育、地面教育的人理解怎么把教育跟互联网结合得更正确，因为他们有基础。实际上这也给了新东方这样的传统机构生存的余地。

如果第一批在中国搞互联网教育的人是教育出身的人，新东方极有可能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现在新产生的一代人，真的是对教育开始有深刻的认识，同时对互联网开始有深刻认识的人了。不过，这个时候我也可以松一口气了，新东方也开始把教育和互联网结合起来了，虽然没有做到领头羊，但是不至于被人整死了，这是我的底气。三年前我要求新东方回归教育本质，把优秀老师、优秀内容、优秀服务跟互联网结合起来进行新东方的改革改造。这个改革改造目前在某种意义上是成功的。

另外一点我认为优质内容收费是必须被人接受的，新东方在线2000年做的时候，我就说免费系统是其中一小部分，必须收费，理由很简单，我是优秀的老师我来上课，优秀的内容被收费是被认可的。“得到”、“喜马拉雅”有不少收费课程，我也花费了很多钱。有一个现象，随着时间推移，在这些平台上付钱的人数和付钱听课的人数如果下降，一般是两个原因：

第一，人们在学习上的坚持本身是个苦差事，能坚持的人不管用什么平台都是了不起的人。 我跟一个讲诗歌的美国老教授聊过，他说在线平台上注册他课程的人，一上来就是4万人，他说把我吓死了，我一辈子从来没教过这么多人。但有多少人学完了，最后参加了考试？40个人，从4万到40个，那40个人真的了不起，所以我很佩服自己的，那几门课我真的从头听到尾了。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有人认为是内容的不断下降。有的人时间讲长了以后车轱辘话就进来了，也有人讲着讲着没有可讲的了，就读一个文章，把观点提炼一下放到上面去了。但是优质内容被收费毫无疑问已经是定论了。

知识分享不管多么容易，主动学习的依然是少部分人。所以我们做教育公司，不能期待全中国的中小学生和大学生因为你做了一个好的系统、好的内容平台，最后大家就会稀里哗啦过来学习，除非你把教育内容一直做到像腾讯这一次的《王者荣耀》那样。除非做到《王者荣耀》那样好玩儿，否则任何的学习都是少数人的学习。教育就是这样子的，都是家长强迫到你课堂中来。我在中国最好的中学做过调研，调研的结果是，这是最好的中学，真正自觉想要学习的学生只占到10%到20%，都是父母要学，老师要学。

所以互联网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让更多的中国人热爱学习，这个对中国太重要了，我们现在做的不是让更多的中国人来学习，而是让学习中的学生更高效率的学习，这是用互联网解决的问题。另外在中小学教学领域，互联网的应用强化了应试教育，对素质教育还是束手无策。这个是我比较担心的。

第二，互联网能解决学习效率的问题和学习便捷性的问题，但解决不了学生全面发展的问题。 教育和互联网的深度结合，进行最有效的教育方式的探索，依然是每个教育机构的首要任务。到了我们这样规模的教育机构，不仅仅是以商业模式的成功和赚钱为最主要的要素了。我跟白云峰他们也探讨过，就是说我们这样的机构也算是比较踏实的，也比较扎实地为中国孩子的成长提供非常有效的帮助，但是我们更多的是想提供孩子考试成绩和学科成绩的帮助。下一步怎么来做更加公益的，促进中国教育均衡的事情；更加使孩子全面发展的事情。

在互联网和地面教育结合当中，加入学生的素质教育、人格教育和心理健康教育的内容，实际上一直是我们探讨的主题。学生的全面发展一定是在座的所有教育工作者最重要的任务，而不仅仅是他们成绩的提高。我特别担心培训机构的出现和互联网帮助学生效率提高，导致的结果是高考越来越难。如果我们最后做了一点事情，赚了大量的钱，结果让高考变得越来越难了，我这辈子良心上过不去了。中国孩子的童年本来就牺牲了，我们不能进一步牺牲了他们的童年。

互联网和教育的关系：第一互联网本身不是教育，是为教育服务的。第二互联网是中性的，教育本身是有目的的，不要讲互联网本身的成功，要讲怎么样帮助教育实现本身的目的。第三任何有责任的机构都应该以学生的全面发展为前提，来把互联网和教育结合起来做。

我们可以单点突破，每一点可以提高学生素质的努力，提高学科成绩的努力，提高考试的努力，提高外教跟中国学生交流、使他们口语变得越来越好的努力，这些努力都不差。我们教育机构之间能够联合起来，结成大的网，经过互相推动，使学生的全面发展得到保证，而不是仅仅某一方面的发展得到保证。

新东方希望做什么呢？新东方其实做几件事情：希望能够帮助学生的是“三高”，学习的高效率，人格的高健全，人生的高质量。新东方现在有一个新的口号“A Better You，A Bigger World”， 一个更好的你，必然带来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概念。

我常常举自己的例子：我不断使自己变得更好，我从农村考到北大，另外一个世界也打开了。我一个农村同学也考了两年，第二年高考分数还比我高，没考第三年，结果一辈子在农村待着，一辈子没走出过那个县，但是我已经走遍了全世界。

新东方希望学生拥有的情怀，就是新东方的教育理念，我们希望一个学生不仅仅通过互联网或者其它教育手段获得好成绩，而是在这个过程中必须拥有终身学习能力、拥有全球视野、拥有独立人格，最后拥有社会责任。

新东方希望帮助学生实现全面发展，希望利用互联网为国家教育均衡和公平做贡献。

新东方等机构不约而同的在全国的偏远地区布置了公益的双师课堂，好处是什么呢？我们发现在木里地区和攀枝花的盐边县，我们给他们上了20个小时的高考辅导课，凡是上过新东方课的学生，平均高考分数提高15分左右。很有意思，这帮学生平时高考成绩二三百左右，不是他们笨，是因为现在山区的好老师比城里的少得多，老师讲不通，学生听不懂。老师讲通了，学生可能也听懂了，所以最后分数就迅速提高了。结果增加了几十个三本学生和一本学生上大学，所以互联网教育确实能够帮助到边远地区的孩子们。前不久，盐边的书记专门带着团队来到新东方，希望接下来开展更深度的合作。

所谓的速度与温度并存，我们互联网要速度，但是我们要做温度。做有温度的教育，需要我们共同努力。教育行业永远不是竞争性的对手，而是合作的对象。因为教育领域太大，我们每个人发挥自己的才能，合在一起才能形成一个充满力量的民办教育体系。用民间力量改变中国教育体系和中国教育模式的目标，只有靠我们共同努力才能够完成。所以千万不要把新东方当成你的竞争对手，新东方也不会把你当竞争对手，最重要的是联合起来，共同努力，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