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番番：筹备6年的电影《三体》，人类的好奇

2016年一些行业似乎开始下行,影视业的 投资 却一夜之间开始火爆 起 来 ,各种项目纷纷上马 ,融资并购热闹非凡 ,可好像人人都处在焦虑 ,生怕被大潮甩下。我也身在其中 ,听着这种传奇故事 ,但仅仅听着而已,甚至左耳进右耳出,实话,我并不关心。

不关心的原因在于,我始终认为电影,或者说所有的艺术形式,无论如何包装,如果它不可以直达人心,它就是浮云,不必留恋,也无法承载价值。

电影《三体》,到今年为止,我整整做了6年了,6年的苦乐是旁人无法体会的,我不知道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会不会选择其他方式 ,但 我 知 道,我 并 不 后 悔 ,我 也 知 道 ,不是三体 ,我依旧会做、只做我愿意付出的作品,心无庞杂的付出。我不是那种聪明人,所以我基本不一心二用,做一件事就把它做到我认为的最好,要不就干脆别做。                                            

有朋友说我傻,6年不去开张,只做一事,建议我去看看其他导演的 生 财 之 道 ;也有说我幸运 ,买下《 三 体 》版 权 ... ... 是的 ,我很幸运 ,不管中间经历了什么艰难 ,6 年后的今天 ,在我上百次阅读它之后,它依然充满魅力,跟所有三体迷一样,它是我心中的神作。

2009年前后,我本想以中小成本在市场里立足,悬疑片是一个非常好的片种,中国已经好久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推理片,大部分都是恐怖 片 , 竞 争 少 ,于 是 我 拍 了 《 密 室 》 系 列 。 然 而 , 这 个 系 列 不 足 以 支 撑我的喜好,我觉得我无法“满足”!我喜欢科幻、灾难和战争题材,我开始反思,为什么我会同时喜欢这些片种?我发现了触动我神经的是一个共同点,那就是— 人类的好奇!人类一直好奇着,它推动了人类的发展,可大多数时候,在大多数普通人面前,它仅仅是小小的窥知欲,电影正是这个圆梦舞台,这就是电影的魅力。

正是在这种定位下,我开始寻找科幻题材,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 ,我并 不 是 捡 到 了《 三 体 》,那 应 该 算 是 种 邂 逅 。那 时 候 ,我 和 制片 人 一 起 去 书 店 ,拿 着 纸 箱 装 科 幻 类这 个 书 架 上 的 书 ,每 一 次 差 不 多50本,装了三四次,也没找到一个适合改编成电影的本土科幻小说。后来我们都有心自己写剧本了,突然发现了刘慈欣老师的《三体》。这本小说让我重建三观,真话。我的想法上升了一个特别大的高度,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和世界,特别认真地想:我该怎么面对自己的过去?是因为过去而改变现在,还是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我又该怎样对待现在?我的未来又可能变成什么样子?我们到底该往哪个方向走?

小说的代入感特别强,感觉真的有一个文明即将屠杀全人类,作为人 类 的一分子 ,我怎么办 ?刘慈欣给了三种选择 :幸存派 、降临派和拯救派,你选哪一种?你对未来的选择又会影响你的现在,你现在做的决定又会让你未来的人生发生挺大的变化。

我觉得找到了自己值得做的一件事。刘慈欣老师构建了一个全新的宇宙理论,而且整个三部小说适合分解成六到七部电影,是一个完整的、大容量的体系。那时候我就想,这事可以让我做个十年八年的,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叫“一辈子做好一、两件事就够了”。

买下三体版权的时候 ,《三 体 3 》尚未出炉 , 我更不知道几年以后 ,它获得了雨果奖,令世界瞩目。我只知道,那时候很多合作伙伴都在奇 怪我 们“百星社 ”为什么会去 《 三 体版权 ,那时候在大家的看 来 ,中国科幻是最L O W的事 儿 ,他 们不觉得《 三 体 》有什 么价 值 ,认 为 不 过 是 个 低 幼 的《 霹 雳 贝 贝 》。

可我是个笨人 , 我喜欢它, 就愿意为它付出 ! 我不管别人说 什 么 ,于是我们“百星社”开始投入资金,进行剧本创作、与美术设计,我推掉片约,潜心创作。

2014年的7、8月份,我们最大的投资商、合作伙伴—游族影业宣布我 们 要 拍《 三 体 》电 影 。吐 槽 的 声 音 马 上 就 来 了,可“ 谁 一 定 会 拍得好,谁一定拍不好”呢?我从电影美术转到电影导演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在经历各种质疑。我不太在乎质疑,因为我知道每次去登新的台 阶 ,这 种 质 疑 都 会 重 新 出 现 ,如 果 去 生 气 、去 在 意 ,最 宝 贵 的 精 力将被浪费,而这是决定一个作品最终品质的决定因素— 那就是,有限的制作周期内,你的精力究竟有多少用在了片子上?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算术题,在行业内,这更像一个智商题,甚至涉及情商指数、人际公关学问 ,我说了,我不是那种聪明人 ,我更愿意将时间与精力用在作品上 ,因为电影有着庞杂的工序 ,几千个镜头 ,它 消磨着耐心与意志 ,没有足够的专注 ,它不会成为优秀作 品 。我何必去在意质疑呢 ?就像淘 宝 、京东今天做到这么大 规 模 ,他 们刚 开 始 的 时 候 ,也 经历了人们的好奇、与怀疑。可你只有去尝试。我相信电影《三体》会给大家都来新的体验。

《三体》的全球永久性版权买下来之后,我们规划了一个未来,那就是— 做中国人的《三体》,这个决定导致到今天为止,《三体》版权依旧在“百星社”的手上,没有撒手,没有买给任何人。我们只合作而不出卖版权。

在我们与现在的合作伙伴达成协议前,《三体》已经开始热门,一位圈内重量级人物曾经找到我们,说他打算请好莱坞的团队、按照好莱坞的模式打造《三体》,那就是,影片开始15分钟内,三体文明必须要 和 人 类 进 入 决 战 ,至 于 刘 慈 欣 的 书 ,他 说 除 了《 三 体 》两 个 字 具 有一定粉丝价值要一定保留外,那三本书可以直接扔进垃圾桶— 我们拒绝了合作,那时候我们就在想,难道《三体》的版权在我们手里,不也是一种万幸吗?今天,《三体》获得了雨果奖,相信没人再说会把书扔进垃圾桶,可那时候,是真真的摆在我们面前的选择题。                                        

《三体》是建立在东方哲学体系之上的。一般涉及到外星文明的好莱 坞 电 影,大 多 数 都 是 外 星 人 打 来 了,人 类 迎 战,先 是 一 败 涂 地 ,然后突然发现有一个古老的办法可以消灭他们,最后地球人由败转胜。但 是 ,《 三 体 》打一开始就是找到地外文明之后 , 就 发 现 我 们 和 人 家的差距不是一个量 级 ,《 三 体 》 是 一 个悲 剧 , 最后全人类 、整个太 阳系都被更高级的文明消灭了。                                            

我们东方人面对灾难的处理方式和西方人截然不同。中国人在面对危机的时候,不是先冲上去再说,不是说我们打不过也得打,而是先回 避 直 接 冲 突 ,保 存 实 力 ,思 考 解 决 之 道 ,这 是 东 方 式 的 智 慧 。《 三体》原著为什么会获雨果奖?因为它有着深深的东方烙印,也是因为它给了一个全新的人类面对灾难的制衡方式。所以忠于原著也是我的 一 个 大 前 提。 不然 ,也失去了原著改编的意义 ,失去了把这么好的一部原著推向更多人的面前,失去走向更广世界的机会。

我的启蒙老师特别擅长说,每次都是“你这画这不对,那不对,你怎么改怎么改 ”, 指点得特别好。有一天学生起哄 ,“ 老 师 您 给 我 们做 一 范画 呗 ”,老 师 那 手 都 哆 嗦 ,画 完 以 后 我 们一 看 ,没 像 他 说 的 那么好啊,他教我们的那些招儿在他这画里头也没看见啊。他就很适合当老师。我的大学老师是另一种,不怎么说话,一伸手,哟,画得绝对棒。我们问“这个您是怎么理解的”,他说不出来,就会说“你就照这 练 吧 ”,也不会指导你怎么画 ,就在我们的画上改 ,我们自己一边看一边领会。                                            

这样的两种人才,在我们电影行业特别多。有人特别能讲,但是拍电影一塌糊涂,有人一句也讲不了,闷头拍,拍得真好。很少有人又会说又会拍的 ,那是凤毛麟角。如果二选一,我宁可做一个不会讲的 ,我讲不了,等我拍完了,你们看吧。

在这篇采访即将完成的时候,我再度成了“热点”— 2016年6月18日,一夜之间,网上开始撒布— 电影《三体》项目解散,拍摄素材全部弃用的传闻,各路 媒体 一大早开始轰炸了我的 手机 ,整个一天,片方澄清与谣言的厮逼大架成了大家期待的重头戏,我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了这样一条朋友圈,它来自我们的录音师,他是这样写的:“ 三 体 今 天 被 热 评 了,各种谣言满天飞 ,不管真假大家却一通转 ,各有各的居心......别忘了三体这本书说的是什么?就是我们人类太二,而且二到自己都不觉得二 ,觉得外星人才二 ,你 说二不二 ?今天这事对于三体,真是莫大的刺......”—我笑了,它让我再次也释然了,这就是《 三 体》对人的意 义 ,它能够让我们不时的跳出自己,仰望星空......

现在电影《三体》已经进入后期制作,即将与大家见面。很希望这部凝聚了几百工作人员的作品,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带给你观影的愉悦,更希望《三体》能让我们跳出自己,思考下人类的未来,一如原著传达给我们的愿望。                                            

很高兴我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儿,在做事的过程中寻找乐趣。我享受其中。

来源：时尚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