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则西离世238天：失独家庭和失去20亿的百度

2016年12月6日，距魏则西去世已经过去了238天。

这个21岁的年轻人给社会留下了许多，他的离世令部队医院违规承包的乱象得以开始治理，让百度肆无忌惮的医疗广告有所收敛，让病友了解到免疫疗法并不成熟，也不可靠。

但唯独对于他的家庭，他的离世只带来深深的痛苦，很多人没有意识到，陕西省咸阳市又多了一户失独家庭。

债务

“我的血压已经到了190、200了”，魏则西父亲魏海全先生告诉有槽。魏海全患高血压有很长时间，在独子离世后又有恶化的趋势，现在吃降压药的效果已经不是很显著，心脏时常不适，关门的动静稍大一点都会让他心悸。

魏则西的妈妈王女士已经退休，埋头于做家务，希望借此能摆脱丧子之痛。扫地、擦桌子、给家具除尘，但是每每一擦到书柜，她的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书柜里整整齐齐摆着魏则西的各类专业书籍，《算法导论》、《UNIX环境》和《LINUX基础等》等，以及魏则西的日记。

魏则西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即使在重病卧床不起时也没有放弃。在大一的一篇日记里，他给自己定下了一天的学习目标，英语要背20个单词，数学要做一个中值定理的卷子和一个不定积分的卷子。

魏则西虽然是独子，但生长在一个大家庭中，有很多表亲和堂亲，当中不少都是读书种子。在这样的氛围下，魏则西在学习方面非常自觉，父亲现在说起来依然是满满的自豪感。

“他就想去美国，就是小布什那个学校，想不起来了(耶鲁——有槽注)，反正就是美国那些知名的大学。大概就是上大二的时候，第一学期他说爸你可能必须要给我准备三五万块钱，但要是彻底砸了，全拿钱往外趟出去，你最起码也得有个三四十万。则西他上初中的时候，目标就非常非常大，高考之后成绩不太好，他就调侃，他说爸你这儿子不行，考了这个学校。”魏海全告诉有槽。

上海交大是则西的最高目标，保底的选项则是西安交大。对于最终考入的西安电子 科技 大学，魏家并不是特别满意，所以几乎是从入大学时就计划出国，全家也为着这个目标攒钱。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魏则西父母保持着一个月600元的生活开支。“我跟他妈玩命地攒钱，两口子600块钱生活费就能熬一个月。自己蒸馍，馒头就自己蒸，擀面，就为了攒钱供孩子读书，最后没想到这钱全攒到医院去了。”

　

魏则西的日记，写上面这篇学习日记的时候他刚进大学2个月，一年后他确诊患癌症。图片由其家人提供。

为了给魏则西看病，魏海全夫妻多年辛苦攒下的小20万全部扔进去不说，还欠下了巨额的外债。

“我们亲戚里面，多的给一两万，少的两三千。这些账我们都记住了，因为我们都是工薪阶层，都很不容易的，特别不容易。还有我的同学，有的多有的少都给了钱，可不容易，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咸阳的平均工资水平并不高，魏家的亲友 经济 负担也都很重，对于大家在关键时刻给予的帮助，魏先生一直心存感念。

据魏海全透露，儿子总的治疗费用高达80万。除了亲戚赞助之外，网络筹款了两万，魏海全的单位补助了一万，剩下的缺口全部外借。

“真的无法想象，那个钱花的。则西吃了将近600副中药，一副中药都是百八十块的，当时只要是能治病的办法全上了。”魏海全说。这当中就包括在北京武警二院接受的无效的免疫疗法，仅仅这一项，就花费了20多万。

魏海全不愿意透露目前的债务总额，只是告诉有槽，他们已经开始在尽力还债，包括亲戚的钱，“这半年来，我跟他妈妈已经还了两万多块钱了。”对一个月收入不到五千的家庭来说，可以想象，半年还债两万会有多么困难。

而更为反讽的是，找他们两口子借钱的人络绎不绝。“周围的人，还有一些网友，都涌到我们家，说你肯定得到了很大一笔赔偿，中国那么多年没有说哪个新闻能持续这么长时间，连《人民日报》都整了五六个评论。你敢说你没拿一分钱？我真心告诉你，真没人过问，没人问过我们一个字。”

还债虽然辛苦，但魏泽西父母咬牙还能度过，让他们无法忍受的是，是失独家庭那种无尽的失落感。

失独

魏海全之前所在的西北国棉一厂是新中国资格最老的企业之一。1952年，国棉一厂开业，第一任党委书记是时任西北局第一书记彭德怀的妻子浦安修，第一位工人出身的国务院女副总理吴桂贤也是出自国棉一厂。

魏海全16岁就进入了国棉一厂，他是最后一批顶替入厂的员工，也就是所谓的正式工，在他之后的都是合同工，“我们正式工当时不叫工作，叫参加革命工作。”

在这样的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红色工厂中，计划生育政策执行得有多严格可想而知。不仅如此，魏家也是一个党员家庭，“我们两口子是党员，我父亲是党员，她父亲也是党员，你就想这种政治氛围，二胎完全是不考虑的，”魏海全说：“现在想来，独生子女政策让多少家庭后悔不已。”

陕西省执行计划生育政策一直比较严格，根据新华社2001年3月21日的报道，计划生育政策在陕西推行20年后，全省一共少生1000多万人。但在有效控制人口的同时，计生政策也加大了独生子女家庭的风险。

“从则西有病以后我比较留心看这方面(失独群体)的新闻，这些人咋办？年龄越来越大了。像我现在和则西他妈妈50岁上下，还行，10年之后身体不出大的问题也行，15年以后呢？”

2016年9月份，魏海全办理了失独证。“前面咱们不知道这个，后面了解陕西省也有这个政策，专门办了一个卡。当时我们办这个手续的时候真的很快，没有想到，十个工作日就办下来了，当时可能对这些失独家庭都特别怜悯吧，”魏海全说：“则西当时的事基本上大家都知道，办这个事的时候，包括区领导、社区领导确实都很给力。”

从2013年开始，国家计生委开始对失独家庭进行补助，从经济扶助、保障房优先安排、城乡医疗和养老保障几个方面帮助失独家庭。但一般来说，失独证办理下来比较困难。除了当年的《独生子女证》、户口本、身份证之外，办理时民政部门还会要求开具单位证明，很多人就卡在这一环节。

魏家在十多天能办下来，确实是当地领导比较重视。

在补助条款上，各省各有不同。陕西省的失独补助在再次生育方面，提供了相当大的帮助力度。

“则西临走前一天，说要是有条件让妈妈再要一个。我们也做过一些检查，但是身体条件也都不是太好。拿了失独证之后，就等于领取了陕西省三万元的生育补助，这笔钱只能在陕西省妇幼保健院消费，我们在这里做检查。”

虽然有了生活目标，但这个前景依然非常渺茫，用魏海全的话说，“八字没一撇”，在夫妻俩日常的生活中，思念还是是绝对的主题。9月3日，百度CEO李彦宏的一个公开讲话打断了他们平静而又痛苦的生活，让魏海全愤怒起来。

尘归尘，土归土

11月27日的下午，北京西城区月坛公园旁的武警第二医院非常冷落，门口放着拒马。有槽记者走近大门，医院的保安非常警惕，立刻喝问做什么，在听到是看病后称，“这里不看病了。”有槽进一步询问，是不是周日不看病？保安回答，“这个医院啥时候都不看病了，再也不看病了。”

魏则西事件爆发后，武警第二医院从5月4日开始停业整改，直到今天整改也没有结束，开业遥遥无期，由此可以看到主管部门对这家医院的处理力度非常之大。

此外，该院生物诊疗中心的多名大夫已经完全销声匿迹。在 媒体 介绍中，魏则西的主治大夫李志亮是中国肿瘤生物治疗协会副会长，从事恶性肿瘤的临床治疗和研究工作逾40年，在5月3日上午11点许，李志亮开始删除微博，当天将979条微博删光，并将其本人头像换成了机器猫。与李志亮类似，该中心同样拥有上万粉丝的“肿瘤医生李慧敏”、“肿瘤专家温洪泽”、“肿瘤医生-郭跃生”三人也删除了全部微博。

涉嫌承包包括武警二院等多家医院科室的“上海康新医院 投资 管理有限公司”在工商系统中的状态为“注销”，不过有槽发现，该公司于今年8月28日在健康英才网发布了包括B超医生、妇科医生在内的职位招聘。在医疗专业人才网上康新公司也发布了类似岗位，而且登记地址为杭州武警医院地址。究竟是因为招聘信息不准确，还是另有隐情，有槽尚不得而知。拨打招聘广告上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可以说，提供违规免疫治疗的医院和承包方都已经停业或转为半停业，但对比之下，事件的另一个主角，百度公司却几乎不受影响。

2016年9月3日，在接受央视采访时，百度CEO李彦宏表示，“过去这几个月因为医疗的事件，我们其实一个季度砍掉了20个亿的收入。”

“为啥要起诉，走这条途径？就是因为这句话坏透了，”魏海全对有槽讲述了他听到这句话的感受，“我跟他妈看到这个新闻真的感觉是，他少了20个亿是咱儿子造成的。魏则西和百度已经成了一个无形中的链接，想到百度的人就想到魏则西，魏则西一说就想到百度。你现在作为一个老总你把这事说出口，股东是不是恨我们？人到年底本来能分得两万的，但现在有可能少分两千，他们会不会骂我们？咱得找个地方问问去。”

9月10日，魏海全委托北京腾波律师事务所的宋维强律师发表声明，质疑李彦宏的讲话。

“直到现在，我们没有看到百度公司和李彦宏先生对魏则西父母一方的解决问题的方案和态度，魏则西事件受影响最大的两个个体居然一直被游离在事件之外，百度一个季度砍掉的20个亿，与此相比，是不是矛盾的？逻辑上是不是不通呢？因为人们会问：为什么百度可以一个季度砍掉20个亿去应对魏则西事件，却至今没有拿出一分钱去抚慰魏则西的父母？！！”声明中这样写道。魏家会不会通过法律途径起诉百度，要求一定的赔偿，有槽就此联系了宋律师，宋律师表示目前就此事还无法发表意见。

魏则西事件之后，百度开始了内部整改，并于5月25日宣布整改完成，对 商业 推广，尤其是医疗商业推广进行了限制。但近日，百度上的莆田系广告有东山再起的趋势。在“整形”等多个关键词上，排名第一的都是莆田系医院，这让人不禁怀疑李彦宏是不是计划把损失的20亿再夺取回来？

“中国人基本上都知道百度，世界上好多人也知道百度。你做那么大一个企业，我儿子的事出来后是不是应当有点社会责任，”魏海全说。

魏家一直保留着魏则西的所有网络身份，包括 微信 号、QQ号和知乎账号，他们也经常从这些账号中收到鼓励支持的信息。“我们想把则西这些号销了又舍不得，这是儿子的，儿子写的那些东西都在上面，儿子最后的踪迹都在上头，”魏海全说：“有时候一天好几个消息，有问候我们的，也有生活上不顺心了，说要以则西为榜样变得坚强，好像就给则西在倾诉一样。”

留着这些账号，对于魏海全和王女士来说，就如同魏则西的生命还在网络上延续一样。如果没有这些鼓励，两口子的日子会更加难过。

“(和魏则西妈妈)也得说话，不说话咋办，那就是没话也得找话，但是说不了三句又到儿子身上去了，你都无法想像，太痛苦了。”魏海全最后说着。

【来源：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