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王小川:搜狗不是谁的“变量”
2017年11月10日凌晨,王小川在进行搜狗挂牌前的演讲时,一度哽咽。许多人觉得王小川的哽咽是因为回想起了搜狗 创业 十四年来的种种艰辛。这当然是一种合理的猜测,但王小川本人给了我们一个不同的答案。
时隔数月,王小川在接受知名 媒体 人毕啸南专访时表露心迹, 他说:“在现场的时候,我心中有一种伤感在。”他的伤感来自于搜狗这一路走来,为他和搜狗的事业做出牺牲的同事、朋友与家人。 他害怕自己辜负这些人的信任。作为多年好友,毕啸南曾在一次深夜电话中和王小川探讨过各自与父母相处的方式、幸运以及一些遗憾。这次王小川带母亲敲钟,也是令毕啸南最为感动的地方。
腥风血雨的江湖之外,王小川是个敏感而温柔的人。
王小川说自己不擅长做选择。在个人生活中,这可能是实情——他和张朝阳也许是中国 互联网 领域最出名的两个单身汉。 在新浪 科技 多年前的一次采访中,王小川也坦承自己在面对工作与留学时的犹豫与买房时的选择困难症。
但是在工作中, 特别是在与搜狗相关的工作中,王小川却屡屡展现出超凡的决断能力。
内部创业从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更少有企业能够像搜狗这样艰难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内部的压力与外部的觊觎同样致命,当两者同时出现时,则需要更高明的手腕来化解。
搜狗曾经被视为中文互联网领域的“关键变量”——不论搜狗倒向哪一方,都足以改变竞争的格局。 而随着IPO的成功,王小川显然已经不满足于搜狗“变量”的定位。
搜狗不再是谁的变量,搜狗本身就是行业最主要的玩家之一。
为此,《中国人工智能之路》特意选择了搜狗公司首席执行官王小川作为我们的下一个对话对象,和他一同探讨机器人与人工智能在各领域可能给中国社会,甚至给整个人类社会带来的改变、福祉与困惑。
语言、IPO与输入法,是这场对话的三个关键词。
王小川表示,搜狗人工智能的核心战略是“语言”。 输入法与搜索本质上都是在和语言打交道,搜狗希望通过AI赋能,让用户表达信息与获取信息的过程更加智能。 搜狗人工智能主要体现在三个细分领域,分别是翻译、问答与辅助对话。
王小川认为,相比之前的时代,人工智能时代中小创业者实现颠覆,成长为BAT级别巨头的机会并不大。 巨头们占据了先天的生产资料——数据,因此在竞争中处于优势地位。他 建议中小型人工智能公司与保有大量数据的传统行业——例如零售业、 金融 、安防等,展开合作,实现优势互补。
王小川认为,中国的人工智能产业已经处在了世界前列。尽管在技术与基础理论上,与西方发达国家仍有差距,但中国在互联网的发展速度、资本与产业化等方面更有优势。王小川还表示,当前人工智能领域存在泡沫,但这并不是坏事,“创新里面有成功也有失败,要允许泡沫的存在”。
谈及时下火热的 区块链 ,王小川表示, 区块链尝试改变的是生产关系与分配关系,而人工智能则是生产力的突破。 相比于区块链,人工智能代表了我们去改造世界能力的一种升级,并且已经在多个领域切实地帮助人类实现了产业升级。
关于搜狗之后的战略规划,王小川表示,IPO的成功是对搜狗多年努力的肯定与认可, 搜狗接下来将释放搜狗积蓄在搜索上的技术势能,反哺输入法,以期能够在输入法上实现更大价值的突破。
以下为对话实录:
毕啸南: 现在整个BAT来讲,似乎人工智能的投入量都特别大,然后也都制定了各自的公司战略,那搜狗的AI战略是什么呢?
王小川: 对我们而言,我们更多是把自己的关注点是放在语言相关的AI。因为搜狗本身我们做输入法,做搜索,都是跟语言打交道的,是帮助我们更好地去表达或者获取信息。因此我们希望通过AI赋能,是能够给用户在表达信息或在获取信息时候,变得更加的智能。
毕啸南: 你的意思是在将来的一段时间之内,我们做人工智能或者AI,就相对来讲聚焦在这个垂直领域吗?
王小川: 它其实不是垂直,当一个小公司去做事情的时候,更多依靠的是一种创新,它能够产生跨越性的这样一种突破,而大一点的公司很多时候更容易走这种延续,单量大。我是希望搜狗能够像更小的公司一样,有些创新和突破。就像之前IBM讲的一样,大象能跳舞。我们在这方面,其实会比BAT更有优势,就是能够更加Sharp(敏锐的),更加专注在一个点上去突破。
毕啸南: 巨头转型你认为从外观的角度来讲,最大的难点是在什么地方?
王小川: 今天看起来中国还不叫做巨头转型,今天其实整个行业比较恐惧的,是巨头更大的一种垄断。比如腾讯,它的 投资 布局,形成自己的一个生态链。在这个时代里面,我们并没有看到他们的危机,从他们的市值,他们的收入,甚至在一定的创新上是在引领的。因此今天大家更焦虑的是能够在这样一个居住环境里面,其它的公司还有多大的一个发展成长的空间。
毕啸南: 在人工智能这股浪潮之中,中小型公司有机会实现颠覆,成长为BAT级别的巨头吗?
王小川: 相对大公司而言的话,我们可以看到反而不像以前的时代里面,有这么大的机会。因为在今天这个人工智能时代,到目前为止最重要的一种技术,我们称为叫“套路”,是依托于大数据的。将来你已经有的场景,在场景之间把原有的这种事物给它数字化,叫大数据。之后再产生新的这样一个业务升级。所以,目前看这几个巨头,反而是有它们比较有优势的。
以前,创造突破是靠新的技术、新的思维的范式去取得的。大公司已经固化在原有的范式里面,小公司它有新的范式,它在比较上没有劣势。而今天人工智能领域这种情况,基于现在的技术条件,是要靠数据驱动的,而数据在哪儿?数据在大公司手里面。在这个人工智能时代里,大公司占据了先天的生产资料,它有这样一个优势。
毕啸南: 你认为中小型创业者在人工智能这个时代当中,它们的机会,或者你建议它们更关注哪一个方向会更好?
王小川: 它们需要关注在行业当中已经成功成熟的企业,那些没有AI技术,但是在生产活动中积攒了大量的数据的公司,去和他们合作,比如零售业、金融和传统安防等等这些领域。
毕啸南: 你认可人工智能算是人类第四次工业革命核心驱动力这个判断?
王小川: 对的,这是我非常认同的。
毕啸南: 那相对那些更新的技术呢?比如说前段时间徐小平又发了一个区块链。我感觉对现在很多大众来讲,一年好几个新名词出来,谁也判断不了谁是未来。和这些技术相比,人工智能我们为什么能够这么肯定,它是第四次工业革命核心驱动力呢?
王小川: 区块链和人工智能是处于不同维度的,区块链的尝试改变的是一种生产关系和一种分配关系,它用一种新的技术,能够去强化人和人之间的一种新的信任关系。而人工智能是讲的生产力的突破,就像以前我们发明了电,我们掌握了机械能,掌握了电能。人工智能是让我们掌握了一种提升效率的方法。这件事情是跟整个世界的所有主旋律是相关的,我并不认为说,区块链技术就一定没有前景。但是我们看得很清楚了,人工智能代表了我们去改造世界能力的一种升级,它已经实实在在地在若干领域里面用到了。
毕啸南: 搜狗现在所有的产品,都是紧紧围绕着语言来的?
王小川: 语言是我们主线。因为人工智能发展自然语言处理技术,也就是几十年的时间。自然语言处理技术第一个有实际应用场景,就是搜索引擎。搜索是集自然语言处理技术之大成的这样一个产品。但是,即便我们把人类今天在语言上已经发展到极致的技术用进去了,搜索引擎还是有很大瓶颈。你看我们今天搜索是怎么搜的呢,我们也被教育了,我们需要输入关键词,人跟人不是这么表达的,像今天咱们做的这个对话,一定不是你问我一个词,让我猜你到底要问啥,然后给你十条结果。
所以在这种情况里面,当我们要去表达,提个问题,或者要去陈述一件事情的时候,其实不是一个关键词,是完整的一句话,甚至一个段落,之前因为机器没有掌握这种能力,使得我们退化到了要求人去适应机器,用一个关键词来表达自己。那今天我们要问是否能够在这样大的一个时代背景里面——机器越来越聪明了——用上更自然的方法。
所以你刚刚提到智能音箱,其实跟我们讲搜索引擎的这种进步,是在一个维度里面的,就是在人机交互领域会变得更加自然。但是,当我们使用音箱的时候,其实99%的目的也只是听个音乐,或者控制一个 家电 。这样一个智能性在里面表达不够充分,但是在搜索引擎,当你问个问题的时候,这机器是否能够真的带有一种判断能力,一种对语言的理解能力,那这件事情对于这样的一个人工智能技术的应用会变得非常充分。
毕啸南: 所以如果用一句非常精简的话,来概括搜狗的人工智能战略的话。
王小川: 我们就是以语言为核心的人工智能。那如果分解下来,那里面我们能够用户感知的是三件事情,一个是翻译,一个是问答,一个是辅助对话。翻译是我们知道,就是要重新打通人和人、人和信息之间的壁垒;然后问答是使我们利用提问获取信息的时候,机器可以变得更加的聪明;然后辅助对话是帮助我们更容易表达,就像我们可能点个头,然后有点意图,这机器就知道你想要什么,那能帮你去跟其他的这些人,或者其它的这样一个智能服务,做好新的一个连接。
毕啸南: 从你个人的视角来看,你觉得现在整个宏观来讲,中国的人工智能发展,到底它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和情绪之中?就是有人会觉得说,这确实是国家现在,包括可以与美国比肩的这样一种竞争态势,和最可能 商业 化和落地化的这么一种环境。另外一种舆论就会觉得,现在好像不谈人工智能,就好像是落后于时代了,但是真正懂的人又特别少,你整体来讲宏观是一个什么概念?
王小川: 其实我觉得大家讲的都是对的,我觉得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情,中国人工智能在现代发展的这样一种机会和现在能力上讲,是在世界上排在最前列的。相对我们其它产业,我们互联网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已经基本比肩美国,然后在人工智能上需要这种数据,需要资金的投入,需要的这样一些聪明的人,咱们也在世界上是属于很领先的。我是很乐观的,中国人工智能之后的一个发展,特别是在国民 经济 建设当中,是可以能够引领世界的。
第二件事情,目前人工智能领域是有泡沫的,但是有泡沫是很正常的,中国有泡沫,美国也有泡沫。因为创新里面有成功有失败,要允许泡沫的存在。允许泡沫存在之后,最后退潮的时候,才会留下有珍珠,留下有贝壳,留下有用的东西,如果连这个潮都没有,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可以看到,如果我们明眼人去看,聪明人去看,这个行业里有大量不靠谱的事儿,但是我们如果站到更高的一个视角去,我们是要接受这件事情的。这是人生命当中一种感性的冲动,它能带来一种创造力。人的创造力就是靠“我相信”,它不是一个纯理性的世界。所以,我觉得我们要用更加乐观的心态来看待泡沫这件事。
第三件事情的话是在这样的一种基础理论上,我们其实跟美国高校还是有很大的差距。我们的优势在于是我们互联网发展得很快,资本也很充足,我们在业务上,也就是产业化上做得很好,但是基础理论里面,其实我们有弱项的。
目前来看,人工智能领域最大的创新源头在国外,但是我们很快把它学回来,甚至这些人有的毕业之后,或者工作两三年之后,一些华人,很快引入回来,为中国公司去服务。我们知道在源头技术上,我们其实相对弱一点,但是这在整个过程当中无伤大雅,因为我们还是能够把这些人才和信息,用到我们的发展当中。
毕啸南: 你刚刚用了一个特别宏观的视角去看泡沫化这个现象。但是对于我们的观众来讲,尤其他如果想从事这个行业的话,他还是不希望自己成为死在沙滩上的第一批。所以对他们来讲,会有什么一些具体的建议呢,如果他们想,是肯定要往这个领域上去关注的。
王小川: 我们刚才讲到说,人工智能在今天技术上叫做“套路”,它是靠历史数据去驱动。如果这个事情放到人的身上,它不叫体力劳动,而是重复性脑力劳动,就说我要靠我的眼睛、耳朵去看去听,但是其实我的经验是没什么进步的,这种行当的话很有可能会被机器给取代了。我们刚才提到开车这种事情上会变得更加的机器做,你的判断和你的决策方法虽然有经验,但大体是一致的,甚至说是像这种基金经理选股票,做投资顾问这样的事情,现在机器在大数据的帮助下做得都比你好很多。
毕啸南: 我这次做人工智能的时候,我发现几乎所有的,尤其是创业者,大部分都是科学家转型,技术人员转型,这种技术人才转型成企业家,在你自身来看,你觉得有几个比较难跨越和突破的点是什么呢?
王小川: 我觉得第一点,技术人员很多时候都是单独工作的,你要从单独工作变成一种团队合作,首先你要懂得去欣赏别人。就像一个画家,自己画画是可以的,但是你和别人一块画画,一块创作,那你要接受他们的思想,让他们表达和你的表达融为一体。所以,我认为我第一个突破的壁垒,是从一个程序员变成了一个Team leader(团队领导),你懂得了合作的思想。
第二点,你要知道这个技术本身的局限。你掌握的能力其实本身是不足以用它来认识世界全部规律的,用技术没法去表达,或技术没有被它所承认的这样一种规律,可能它是存在的。很多这种技术人员其实已经陷到狭义的技术里去了,我们对没有科学的依据的东西说,这个不科学,这是伪科学,否定它的意义。反而是那些对技术掌握的不多的人,他是没办法靠直觉的,他对世界的认知可能打开了更大的一扇窗户。技术人员要走出刚才讲的这种教条,或者说非黑即白的道路。
第三点,原来我们只说技术怎么做管理,怎么去沟通,但是当你要做领袖的时候,就要靠想象力了。我们有一个词叫做Vision(想象力),你得有这想象力,还能把想象力传播给别人,就像信仰一样植入到其他人脑子里去。领袖不一定要懂技术,但懂技术是也许能够帮助你从一个维度里去进行一种成功率更高的推理,但更多还是依靠想象力和感染他人的能力。
毕啸南: 你IPO的时候,因为我看朋友圈,共同朋友特别多,然后大家都在刷屏说敲钟怎样,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带着阿姨去,你当时设想这件事情怎么?
王小川: 当时IPO其实准备很忙,前面忙的时候中间也是我们同事提醒我说,你妈妈是不是可以一块去呢,我也没过脑子,就说很好啊,这是很好的主意。这不是我的第一想法,但是有人提出来这个想法之后,我觉得这是该做的一件事情。最后在现场的时候,我心中是有一种很复杂的心情,大家觉得可能很兴奋,但我有一种伤感在。
我回想起,每个人在走向自己的工作的时候,如果你很努力,做得很优秀,甚至有些成功的时候,其实有很多事情、很多人是为你的这个事情做出了牺牲的。你很傲娇,他们也会让着你。我觉得很多时候你是有一种任性在的,甚至你自己内心也知道这种任性是能被大家原谅的。但在那个时刻(IPO),你会觉得,大家为这事儿做了这么多付出,你自己却是站在台子上面做敲钟那个人。我特别怕辜负大家信任。
一项事业中间一定会有其他人做了很多牺牲,这是一件伤感的事情。因此我觉得把妈妈带过去,也是作为一个儿子的一种补偿。我常年没有陪在她身边,她在成都,虽然她也挺开心的,但是有的时候爸妈还是希望你回去多看他。你说我走了,我工作忙了,那你走吧。(带母亲参加IPO这件事)这是对她的一个补偿,也是对我自己的一个安慰。
毕啸南: IPO之后你个人,包括搜狗的这种整个状况,会有一些比较明显的改变吗?
王小川: 搜狗跟其它公司并不完全一样,很多公司在IPO之后就马上说,你看我们到接近成功了,很兴奋,然后马上就说我们要做更大的一个事情。
而搜狗的IPO其实是来得比较迟的。对一个十几年的公司来说,我觉得IPO是对之前工作上的认可和奖励。搜狗公司规模也不算大,上市也只有几十亿美金的市值,但其实得到很多人的这种关注和赞誉。我觉得大家不是说你运作的多么成功,而是对你这种坚持,对你这个工作中靠技术的价值观的一种认可。
IPO我觉得是对过去的一个很好的总结,但是往下还需要新的这种突破。搜狗接下来要继续去突破,要在互联网的主旋律里面找到自己的位置,这是一个更高的要求。
毕啸南: 你下一个目标是什么?
王小川: 我会觉得上市之后的话会想得更开,第一个在工作层面上,我反而觉得搜狗可以更大跨步地往前走了。上市之前,搜狗还有各种束缚和要求,比如搜索,你的搜索要怎么做,然后有什么样的份额,什么样的收入。再往下是我们的输入法,我们有一个词,叫三级火箭,三级火箭是从输入法,推进到浏览器,再从浏览器推进到搜索引擎,你的目标是很专一的,就对着搜索去的。
但其实你是用了很多宝贵的资产,和你的这样一种势能,最后只是投入到一个搜索里去。所以我觉得,我们的输入法其实是可以实现更大的价值的,就像一个人之前老为另一个人服务,现在,这个被服务的对象他成长起来了,这个人也就可以找回自我了。之后,搜狗可以变得更平和,我们的输入法也可以实现更大价值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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