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章子怡、赵薇等助阵上影股份登陆A股,上市能让这家老牌国企实现蝶变吗?
昨日,上海电影股份有限公司正式于上海证券交易所上市交易,登陆上证A股市场。上市仪式上,王家卫、章子怡、赵薇、贾樟柯等电影圈“大咖”均前来助阵。
昨日开盘后首个交易日,上海电影的开盘价为12.23元/股,毫无意外,上海电影被直接拉至涨幅上限43.96%,股价报14.67元。
上海电影董事长任仲伦表示,历经数年完成了上市的历程,百感交集,国有企业建设成现代影业集团来之不易。那么此次上市能否助上影实现蝶变呢?
这里曾是东方好莱坞。1896年,中国第一场“西洋影戏”在上海放映。之后,西方淘金客、民族资本家、左翼知识分子轮番登场,海上电影繁华无尽。
1949年后,各路精英汇聚于此,铸就了中国电影史上第二个黄金时代。若将镜头拉近,你会发现每帧光影之后,都离不开曾经的上海电影制片厂、美术厂、译制厂……这些单位在改制后合并成为上海电影集团,与中国电影集团南北呼应,争奇斗艳。
然而电影百年,潮起潮落,生生死死,司空见惯。2003年,中国正式启动文化体制改革,在扑面而来的市场浪潮前,上影集团步履蹒跚,在体制束缚、资金短缺、人才匮乏的枷锁中左冲右突。对于没落贵族,昔日荣耀让当下的困窘更显苦涩。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持久战。转企、改制、上市,上影集团走了十多年。随着8月17日上市锣声敲响,这家老牌国企重新回到电影舞台的聚光灯下。
上市能让上影实现蝶变吗?
「 “高考” 」
2015年倒数第二天下午,在中国证监会,有两家企业过发审会,上影集团的控股子公司——上海电影股份有限公司是第二家。两点半,上影集团董事长任仲伦早早站在证监会走廊上,像个“虔诚的高考生”。一个多小时后,前一家过会企业领导大汗淋漓地出来,轮到任进会场。随行的团队在外等候,在这之前,他们已经封闭演练了两天。
终于,上影股份成功过会。
在那之后,任仲伦给很多领导、朋友发去喜讯,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电影局局长张宏森就接到他的电话,让张印象深刻的是,任说完“终于通过了证监会IPO的审查,我们就要上市了”,后面竟无语凝噎。
2008年上影集团正式对外宣布“上影要上市”。政策限制、主板IPO审批程序繁琐,上影上市一度陷入僵局。2012年成立上影股份公司,递交申请材料,结果又遇资本市场动荡,两次暂停IPO。
上影股份近三年营收数据(点击图片可放大查看)
正式的批复是在2016年7月22日下发的,那时任仲伦正在内蒙古参加12个省市的国有电影企业的合作会议。消息传来,与会的国企代表增加不少信心。半个多月前,中影也对外发布公告,宣布获批上市。
上市就像高考,不以出身论英雄。与民营影视企业相比,国字头的影企在“赶考”的路上耽搁太久。中影、上影的上市,有电影人将之视作“中国电影市场走向规范化的里程碑”。
国有影企的境遇也不尽相同。作为国有七大电影集团之一,峨眉电影集团的上市仍然遥遥无期。据其董事长何世平介绍,这既因历史负担过重,资源配置差,“员工大多已退休,每年都凑不齐两个剧组拍戏”;更因体制束缚,“股权结构该如何设计”。上影无疑是先行者,是其学习的对象。
当然上市只是起点,国内影视竞争格局日新月异,互联网、资本、新技术不时掀起风浪,如何重回荣光,是摆在上影面前的新命题。
「 “爬坑” 」
“上影不是泰坦尼克号沉船,它想发展、要发展,而且能发展。请给我们时间!”任仲伦曾这样说。
2003年,中国电影市场处于低谷,全年票房9亿元,从业者人均年收入1100元。任仲伦履新上影,集团负债率高达70%,如同一座漏风渗雨的老房子。上级领导建议他甩掉包袱,保留两三个独立制片公司就行,甚至提出“‘丧葬费’我来付”。由此,任也被称为“末代厂长”。
任仲伦先去好莱坞问了个基本问题:电影赚不赚钱?电影怎么赚钱?不要惊讶,在之前的计划经济时代,电影同粮食一样,也是统购统销。学习了好莱坞大制片公司的经验,他回国向领导汇报,上影也要造完整产业链,首先从建影院开始。
上海电影博物馆内
当时很多人并不看好这一决定,有人和任开玩笑:我给你提供市场调查,晚上黄金时段走进影院,门拉开,一场电影两个人看,仔细看看三个人,有一对抱在一起。但任还是坚定全产业链的战略。
接下来就要扫清内部障碍。
2003年,任仲伦在职工代表大会上讲,“我们面临的是龟兔赛跑,民营资本一身轻松,活蹦乱跳,我们是乌龟,背着那么沉重的一个包袱,开始跟他们竞争。”
2004年是上影惊心动魄的一年。年初,上影的改革目标是——“产业链完整,多片种发展,中国一流、有世界重要影响的大型影业集团”。在多年后,这个目标也仅改动两个字,将“大型影业集团”改为“现代影业集团”。
然后就是转企改制。变化天翻地覆。当时上影有11个事业单位,2545个事业编制的员工,这些人要被砸掉“铁饭碗”。当年正值上影厂成立55周年庆,80多人大闹会场,庆典不得不在警车护驾下进行。
外界也不看好,在当年的全国电影工作会议上,中央媒体说,国有电影“四大家族”消亡了,即中影、上影、长影还有西影。
好在年底,上影集团整体转企改革方案在职代会上以94.4%的赞成票通过。上影真正变成文化产业的市场主体。之后,上影与华纳合作成立中国第一家合资影院,最早引进第一块商用巨幕,在开放合作及产业链布局上越走越远。
2008年,上影集团主营收入15.18亿元,净资产15.15亿元,利润达2.16亿元,名列全国影业集团榜首。2009年上影建厂60年庆,时任中国电影家协会主席李前宽说,“这里拥有了最多的笑脸”。
「 启动 」
当2009年华谊兄弟在创业板上市的消息传来,上影集团也已启动主板上市计划。有人说这是继市场经济转型后,国有影企面对资本市场的第二次落后,不过任仲伦更愿解读这一信号后的积极意义。他和王中军、王中磊兄弟俩合作过多次,如《集结号》《风声》都取得不错票房成绩。华谊兄弟的资本上市如尖兵突破,上影要做的就是如庖丁解牛般,将其每个举措逻辑分析好,并灵活运用到自己的上市计划中。
历年来,上影出品过的经典电影(点击图片可放大查看)
事实上,国企改革一直是上海市政府、国资委推动的重要战略举措,上影早在1993年就有过上市尝试。那时上海证券市场刚开,上海电影就成立了永乐股份公司,国有股占75%,剩下的25%认购给四千多名内部职工。所有上市准备已经成熟,改革力度不可谓不大,但由于上海文化系统整体改革而放弃。
2009年,上影上市再次启动。这有政策的推动,那年有中央领导再次来到上影,说了句让任仲伦记忆至今的话,“中国电影到了一个最好的历史阶段,不是之一。”中宣部也希望中影和上影能够上市,“尤其是市场化程度高的上影”。
“中宣部领导就问我,你这个利润有没有国家购买?我说没有,他说真的没有?我说真的没有。然后他问其他人,得到的答复仍然是没有。他说,你们企业利润全部从市场来,这很了不起。”任仲伦回忆道。
上市也是企业发展的自然需求。资金就是一方面。电影虽然长了世俗的脸,但本质上却是重资本行业,只有“财大气粗”才能真正做出点成绩。《建国大业》上映时,一个老板投了点资,在影片结尾的字幕上找自己的名字,结果音乐放了两分钟还没看到名字,他赶去开会,只好让秘书留下来继续等。
用上市推动上影集团建立现代企业治理结构,则是最终目的。2009年,上影曾拟定2个上市方案,一个是连制片在内整体上市;一个是将发行、院线等“市场板块”单拎出上市。从结果来看,采用的是后一方案。
「 上市主体 」
张晖曾是上影集团的资产管理部主任,被调入上市工作小组后,现在是上影股份董秘。他深刻体会到了时代变化带来的困扰:一千多名在1993年认购永乐股份股票的人无法找到。
当时上影集团有70多家子公司,多是事业单位转制过来的,不仅带来很多不良资产、冗员,彼此业务还会有交叉和重叠。永乐股份2001年并入上影集团,作为上市主体较为成熟,成了一时之选。但2008年,新《公司法》规定,上市公司发起人不能超过200个,上影只得回收那四千多职工的股份。
上海电影博物馆一楼大厅600多座奖杯展示了上影集团60多年来的成绩
退休、离职、出国、去世……电话、快递、登报公告,上影集团先后进行两次回购。但只回收了两千多个,确权一千个左右(将过去纸质证明录入电脑,重新完成股权登记),剩余一千多人就再也找不到。将永乐股份作为上市主体不再可行,上影决定成立全新的市场板块公司,首先要消除集团内部的同业竞争。
上影集团对永乐股份实行要约收购,召开股东大会表决,关联大股东回避表决,全靠中小股东投票,但1.8元认购,16年后回购价1.97元,卖不卖?若没通过,重组也无法进行下去。
上市工作小组白天召开前期会,对评估过程中的问题,请专业公司解释。晚上就在会议室的白板上计算能得多少赞成票。因为总在夜里开会,还得名“夜总会”。那时正值夏天,张晖还记得任仲伦抱着西瓜去做老同志解释工作,结果被关在铁门外。
“有老同志指着我鼻子骂,说我对你就四个字——恨之入骨。”任仲伦说。他在上影体会最深的就是,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因为必须要统一集体意志。那段时间也是他最累的时候,常担心自己躺下,第二天就起不来。
2012年5月,永乐股东大会上,中小股东投票93%以上比例通过重组。7月,上影股份成立。如何调配到最好的资源,人力、土地等,上影也颇费一番功夫。
在人员上,凡是进入上市公司,一律从事业编制转为企业编制,可以提前内退,上影提供基本工资,甚至不限制其去同业公司工作。后面这条是任加上的,“他们为上影改革作出牺牲,如果通过自己努力过得更好,为什么要限制他?你的员工到竞争对手那边去,就成了灭顶之灾吗?那也太脆弱了。”
在上市工作组白板上出现过的还有一项重大议题:土地。
上海国际电影节是全球15个国际A类电影节之一,几乎每年主会场都设在上海地标性文化建筑——上海影城,这也是上影股份最重要的经营场所。但这过去是划拨土地,按证监会要求,属于出让土地,不能装入上市公司。
如何将这份土地变为市场化的可经营资产?电影行业里有两个知名政策,其中关于文化体制改革中经营性文化事业单位转制为企业的114号文件中,对类似上影遇到的土地问题做了安排:划拨土地可由经营方缴纳出让金,或采用国家增资方式以土地折算成相应股权。
简单来讲,这两种方式国家一个是拿到现金,一个是拿到股权,都没有损失。对上影股份来说,缴纳高额出让金,势必对企业前期利润会有很大影响。“就像刚工作时肯定租房住,否则买房背上一大笔债,做什么事都束缚。”张晖说,上影选择后一种方案。
但114号文出台多年,没有一家文化企业能享受到。原因是,没有先例,没有细则,相关的土地部门、财政部门无法操作。好在宣传部、国资委将这作为上海文化体制改革的重点,出面召集近十位上海市里相关部门一把手开会讨论。执行还要靠上市工作小组,但最终如愿以偿。
上市的拦路虎一一解决,上影股份在2012年11月12日提交申报,但随之而来的,是12月份IPO暂停。
「 航海时代 」
2012年底,上海漕溪路上影厂旧址,厂标雕塑重新被立起来,这里是即将竣工的上影集团总部。10多万平米的建筑群,1万多平米的上海电影博物馆坐落其中,周边精心设计1.5万平米的绿地,以及3000平米的电影会所。
2013年,上海电影博物馆在上影制片厂原址建成
之后的四年里,上影只做了两件事:一,迅速摆脱各种历史负担;二,朝着上市公司的标准努力。上影股份及整个上影集团的利润增长一直保持在20%以上,这在普遍存在“大小年”的电影行业非常少见。
2014年4月,暂停一年半之久的IPO短暂开启,可上影股份还未过会IPO即再次暂停。2015年6月,上影股份牵头成立“四海电影发行联盟”,其院线市场占有率扩大到20%以上。年末,上影股份终于过会成功。
过去,上影是传统的影业经营模式,“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偶尔种豆得了瓜,就特别高兴。”上市则使其可以更多运用资本经营手段。任仲伦将前者喻为农耕时代的“农夫思维”,后者就是需要驾驭资本海洋的“船长思维”。
上市审核期间,上影不能做大规模收购。但电影土壤已渗透资本的化肥,上影旗下的上影联合院线刚成立时市场占有率20%,排名第一,后来跌到14%,2015年则跌到7%。“其实上影在院线领域一直在增长,但人家发展更快,如果跌到3%之下,就没人搭理你了。”
现在院线市场“一超多强”,万达院线的领先地位显著,但曾经万达并不想自建影院,而是与上影合作。2003年,任仲伦在沈阳建第一家电影院,和王健林有过交流。一见面,王健林说,“我从小看上影电影长大,今后我们造商场你们造影院。”但“当时我们真的没钱”,任有点无奈。
此次上市,上影股份募资9.08亿元,主要用于影院建设,除了新建和并购,还会在影院升级上下功夫。上影提出了第三代影城概念,除了传统电影放映外,还将具备沉浸式、互动式、社交式的影像体验,及延伸产品的卖场。这个灵感来源于2010年世博会的沙特馆,任仲伦观察到,观众排七八个小时的队,就为体验360度无缝对接的影像。上影正在讨论建造影像主体乐园,“就像21世纪的哈哈镜。”任仲伦兴奋地说。
猴年,美影厂的《大闹天宫》版权销售特别好,仅纪念银币就一次性得到授权费1350万。上市后,上影仍然会坚持“发行优先”,使自身发行能力从全国发行到全球发行,而且要全版权销售。
但这些并不意味着上影股份要“大跃进”。上影股份的目标是实现两个10%:院线票房占全国票房10%,发行份额占全国10%。如果今年中国票房到了500多亿,那上影股份理论讲应该是50亿。“这还会有点距离,”任仲伦说,“如果我们永远在这两个10%里面保持着,那上影真的是很强大的一个企业,市场控制力,市场竞争力很强大,当然我们就是冲着这一点去。”
“我们不想成为一个沉默寡言、不上不下、不左不右、不快不慢、别人一问‘还活着吗’的公司。”任仲伦说,上影股份要做个优质的上市公司。
今年6月的上海国际电影节上,上影集团举办了一场主题是“上影力量”的晚会。当晚,上影5号棚内星光璀璨,李安、贾樟柯等一众知名导演到场,上影集团现场还发布了多个电影项目,中外合拍片《魔咒钢琴》、陈道明出演的动作犯罪片《围猎》、集合了鹿晗、井柏然出演的商业电影《盗墓笔记》……
制片上,上影集团实行多片种的制片体系,电影、电视剧、美术片、译制片、纪录片都囊括在内;不久前上影又投资20亿元升级车墩影视基地。这只是上影集团“产业链”上的一小部分,任仲伦努力建立包括电影制片、技术、片场、发行、院线、影院与电影频道等垂直产业链。
对于上影这种全产业链的布局,外界仍有些质疑。任仲伦说,“有一些缺点,有一些短板,你可以批评,但现在没人敢说上影弱不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