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申波:我有个缺点大家一定要忍,就是善变丨博望相
文 | 刘琼宇
摄影 | 崔神
编辑 | 小肥人
采访 | 刘琼宇 李温婉 崔神
咕咚去年3月在北京建双总部之后,员工数噌噌地涨,朝外SOHO两大间屋快坐不下了。申波在这没有办公室,没固定工位,是个机动人员,哪儿空就坐哪儿 办公 ,来了人他便被赶去别处。逮哪儿坐哪儿的好处是,公司里不管是谁,推门进去就能跟他说事、提意见。在成都,他的小办公室也经常变成临时会议室。
博望志的第一次采访就换了两个场地,申波起身、坐下的动作快得不着痕迹,连笑起来酒窝都一样大,像是不需要淡出淡入的连贯镜头——是一个脑袋上方没有乌云的创业者。
咕咚创立至今7个年头,完成4轮融资,间隔最长3年;大幅度的转型不止一次,申波总是那个与众人观点对立的角色。这个70后创始人给自己贴上了「善变」、「开放」的标签。作为一个围棋爱好者,他笃定每一步推理,以及由此得来的每一手棋。
*咕咚跑团分官方跑团和城市跑团两种,北京跑团的总数量在1万以上
跑友的婚礼
傍晚的奥森公园,连周边地铁上都是跑步的人。出8号线时,站在扶梯往上看,各色跑鞋上露出的跟腱格外精神好看。
「‘马团长呢’她从鸟巢一直(逢人就问)‘马团长您认识吗?’她一看我这咕咚(运动服),‘哎你认得马团长吗你?’」说话的是一位有着结实小腿肉的大嗓门大叔。
「哎我说我可找到你了!这咋签到?」被大叔带路来的小个子阿姨掏出手机,打开咕咚的约跑活动界面,声音雀跃。
「我可没报名啊。」大叔开始热身,语气里带着资深跑友的得意劲儿。
「你还需要报名嘛!」回应他的便是「马团长」马超,咕咚北京官方跑团团长,此次约跑,他是组织者。
临近国庆节,咕咚跑团每周例行的5km/10km约跑提前到了周四。公园南门的大石头是签到的老地方,一到这儿,不管老少男女,认不认识,很快就能聊开——他们可能早就是线上神交了。跑完步,三五个再聚,做做拉伸,分享水果,聊聊运动,没准过几天爬山、徒步什么的,还能见到。
这天来的四十多人,绝大多数都在一个叫作「咕咚北京跑团奥森分团」的微信群里,此群人数保持在200左右,半小时不点开,一定有三位数的未读消息。每天一清早,群里人就开始晒跑步轨迹截图;凌晨一两点,还侃得热火朝天,没管理员也没人发广告。
马超是咕咚老用户,最早组跑团时,全北京城能叫出名的跑团不超过10个。如今跑步早已经是生活里一件正儿八经的事,他的跑团发展到了约2000人,其中固定跑友就有二三百。马超最早是干销售的,自从爱上跑步,工作换到了体育行业,当上顾问,自己开了线下赛事的公司,还是各种跑步活动的KOL,人称「麻团儿」,在圈内是知名度很高的网红。不少人被他带动着爱上跑步,改变了生活状态,会认真地向他表示感谢。
采访那天,马超刚收到一份喜帖——团里两位跑友要结婚了——这不是第一次,他所知的跑团里,发展出的情侣小起码十五六对,其中两三对已步入婚姻。
无独有偶,在几千里外的深圳,咕咚深圳湾跑团团长王铖基,最近也走上了「人生巅峰」。这位人称「酷基」的团长,今年8月21日在自己的跑团遇到了跑步比自己更厉害的「女神」,9月21日两人即领证闪婚。电话里他语气匆忙又亢奋,告诉记者,自己准备张罗一场跑步婚礼,地点可能就设在跑团日常活动的路线上。「她是体育老师,十公里50分钟(跑完),我要一个多小时。追不上,追不上!」
在成都,申波自己也组了个小跑团,就在家附近,有80多人。他现在三天两头在北京和成都之间来回飞,不过跑团并没丢下,大概两三周能带着跑一次。这些大大小小的咕咚跑团,都来自于最初「运动加社交」的点子。
一次「短痛」
2008年,汶川地震。申波已在成都安家,爱人刚怀孕。「地震一两年之后创业的,觉得地震来了,人生(可能)就这么挂掉了,应该做喜欢的事情,抓住当下嘛!」
2010年,申波创办「咕咚网」,跟合伙人司建铭凑了50万块钱,压根没有找融资的概念。收入断了,儿子不到1岁,「能把3个人的团队养活下来,把上班的工资挣回来就不错。」
因为有挣钱的压力,软硬结合的方向被确定下来,相比如今大多数互联网创业,最初的咕咚网更像一门生意。同年,他们推出一款3D计步器,这款硬件是申波一个人开发出来的。
申很喜欢说「一步步」,他认为媒体笔下很多「灵感迸发」,背后都是推理的结果,事实根本没那么戏剧化。比如,为什么选择运动方向创业?
申波从电子科技大学硕士毕业后,先后在阿尔卡特、思科和西门子做过技术开发和技术管理,生活方式是典型技术宅,即使不断听到IT人过劳死的新闻,也依然不爱运动;而他爱人为产后减肥办了健身卡,去了两三次再不愿去。申波觉得,人们养不成运动习惯,归根结底是这事「不好玩」。他想做一个让运动变得好玩有趣的服务,由此切到社交,「是这样一步步推理过来的。」
咕咚4号员工、负责运营的副总裁梁昀加入,就是冲着对「运动+社交」这一理念的认同。他记得,咕咚那时候已换过一次办公地,设在一座孵化器的负一楼,而申波还留一点小胡子,和现在相比,整个人更像是纯粹的理工男,「沟通能力、沟通技巧,那时候他完全没有。」小团队只管埋头干活,为咕咚寻找出路。
2011年,咕咚参加一个竞标会,评委有盛大的人,随后将其推荐给陈天桥。申波和司建铭两人飞去上海讲了个PPT,在会议室休息时接到消息,说盛大要投资他们——不仅要投,金额还从BP里提的1000万直接变成2200万。
融到天使轮,咕咚铺开了摊子,一年里新增不少硬件产品:智能自行车码表、智能健康车、电子秤……咕咚手环也在这一年开始开发。申波想要把所有与运动相关的器材都进行智能化改造。
可结果是,1年之后,数十人的硬件销售团队,除了留下2位转做渠道之外,被全数解散。
申波不避谈此事。当时,咕咚招来一位销售主管,此人长于做传统行业2B生意,来咕咚之后,便在全国各大城市组建了线下销售团队,试图以商务拓展、地推的方式售卖智能硬件。申后来才意识到,正确的销售思路是走线上渠道,尤其在大众对智能硬件还没什么概念的几年前,「是一个方向上的失误。」
第一次大幅裁员是个痛苦的决定,申波拖了数月才下决心,「回头来看,唯一的遗憾就是动手太晚。」如今,他对公司的人员梳理更多地要求效率,人走人来,节奏都快。至于与新人的磨合,他的回答是,仍能叫得出公司一半人的名字。
*申波已适应双城生活,休息不受乘机困扰,常被人夸气色好
急所
咕咚刚起步时,作为行业的早期进入者,也面临过诸如「中国有人在运动吗」这类疑问。申波自己从未怀疑过,理由很简单:当人均GDP达8000美元时,就是这个国家运动产业爆发的时候,这是个站得住脚的经济学理论。
2012年,咕咚App上线,奥运前后被苹果商店推至首页。梁昀说,这个契机让他开始觉得,挺牛。
其实最初开发App时,定位并不是独立产品,而是手环的接收端。咕咚手环从2011年开始研发,直至2013年产品发布,号称国内最早的网络版手环,有399元和499元两款。直到今天,还有网友在搜索「咕咚手环」这一关键词。
但咕咚2013年底就放弃了手环。
当时梁昀负责地面销售,咕咚手环已形成口碑,公司一大半收入来自硬件。一听申波说要放弃「金娃娃」,几乎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强烈反对。
因为第一次创业的经历,申波很熟悉国内电子市场,「其实就是价格市场,即使小米不做,也会有公司出49块钱的手环,从当年手机就可以看出来。」他判断,作为创业型公司,渠道不占优势的情况下,是赢不了价格战的。事实上,在此一年半之后,小米的确推出了售价79元的一代手环。
面对所有反对声,申波一遍遍地讲决策思路:资源应该放到能形成最大竞争力之处,而咕咚团队最擅长的是软件和服务,所以有必要做舍弃;第二,硬件只是服务的承载,卖硬件是为了带来用户,而与好的第三方硬件合作,也可以达到这一目的。
然而,一家以软硬件结合起家的创业公司要放弃硬件,实现如此剧烈的转折,需要的显然不止是道理。甚而,公司有不少人因此闹离职。申波给出的答复是:谁还想不通,就来我办公室聊。他一个个去努力说服,包括基层员工。
「我以前跟同事讲,我有很多个缺点,但有个缺点大家一定要容忍,就是我善于变化。其他缺点你可以不容忍,但是这个你必须得容忍,因为形势在变化,我必须得改变。」
申波是业余初段围棋选手,读书那会儿经常下。他提到「急所」的概念,「围棋对大局观培养很有帮助,围棋有个术语‘大局观’,重要性的东西和急切的东西,你怎么去平衡它,下围棋明显有这种概念,可以做战略判断。」
也是在2013年底,海纳亚洲的张琳娜来到咕咚,表达了投资意向,但看中的是软件而非手环。恰在此之前,公司内部对关于手环的决定达成了一致。
次年3月,咕咚宣布获得深创投领投、中信资本跟投的A轮6000万元融资;紧接着,11月,获得来自海纳亚洲、软银中国的B轮3000万美元融资。
公司同事倒并不会因为申波善作决策,而主动放弃提出反对意见。事实上,咕咚对提出建设性意见的员工有专门的鼓励机制。今年咕咚新上线的直播功能,在公司内部讨论时也颇折腾了一番。
申波第一次提出做直播,产品经理提出反对,理由是技术成本过高;申第二次提,又被反对;直到第三次,申波认准了这件事,通过沟通,开始执行。直播上线后,捧红了一批爱运动的网红,也使后来的Running Girl等线上赛事有了粉丝基础。
驳倒众人的自信从何而来?申波打了个很极客的比方,「坚固的是我的逻辑体系,而不是某个观点。像物理学或者计算机上面,状态机的算法就是这样,一个输入条件转成一个输出条件。很多人只是盯住一个输出条件,我要坚持这个。但我不会坚持,为什么?我是坚持中间这个东西。如果条件变了,我干嘛还要去坚持这个(结果)呢?」
*申波常年穿的跑鞋也是这种荧光绿,他有两双一模一样的换着穿
进化的理想
申波小时候,被妈妈说长得像黄日华版的郭靖。他不以为然,倒觉得自己和郭靖相像的地方是性格,「我不是那种会来事的人。」他说,初高中同学几乎没人能想到他会创业:这人学习挺好但不拔尖,性格内向,也没当过什么班干部。
这个「不会来事」的学生,在读研时便成立了公司。大概2000年左右,申波去上海玩,发现了当时还是稀罕物的自动存包柜,觉得挺有市场,回校后便拉了电子小组的几个同学,决定把这个项目在成都落地。恰好有人认识一位做加工的老板,投了50万元进来,项目就启动了。
第一次创业,他想法简单,没有挣钱的压力,只当社会实践。当时开发团队只有三四个人,都是校友,不领工资。他们自建工厂,在郊区找了个房当组装间;销售合伙人负责从社会上招聘销售员。公司人最多时有30多个,产品卖到成都、重庆、绵阳等城市。
这次创业持续约一年半,申波回忆起来,只剩辛苦:没有休息日,手机永远不能关机。他们第一个客户是成都王府井一家电影院,因为担心设备故障导致客人的包取不出来,申波经常要在那边守到深夜,等末场电影散场才敢离开。这种状态持续一年多,听到手机响,他就怕。
研究生毕业时,起初投钱的那位老板本想要贷款几百万,扩大公司规模,但这个数字把学生们吓退了。申波选择将厂子卖回给投资人,去通讯行业做技术白领了。
申波曾在几年前的媒体采访中复盘此次创业,对没有坚持做下去觉得「遗憾」。如今,他的想法有所变化:那是一段人生经历,也是后来创业的基础。当年没有坚持,从根儿上说「没有很强烈的意志想做下去」。
在外企工作那些年,申波不是没想过就这么做个职场精英,但他分析个性,觉得并不适合在一个固有体系里长久发展,「很多理工人都(以为)只要技术好就OK。我对自己的技术有自信,人际关系这些就不一定了。」
除工作之外,他极少主动约人相聚。身为四川人,申波连麻将都不会打,觉得「没有意义」。
即使现在做了CEO,只要不是必须出席的场合,他都宁愿选择独处。如今他在成都和北京的时间大概一半一半,在朝外SOHO附近租了房子,走路就能上班。至今对北方的饭菜不大感冒,早上起床要么吃个山东煎饼,要么只喝杯咖啡;忙的时候,午饭也经常不吃。孙卫涛说,申波在北京唯一的娱乐活动,可能是去咖啡厅——工作。
但和团队在一起的时候,申波很放松。赛事运营总监王景说,公司管理层偶尔聚聚,喝点小酒,申波从来都是先干为敬——酒量不大,但喝晕了趴一会儿,起来还会再喝点。
成都更「生活」,申波偶尔会去熟悉的小酒吧听听歌,并包了早上送儿子上学的任务。采访中,他开心地从裤兜掏出手机,给大家看他儿子的照片:全套冰球球服、手持球棍,表情得意。申波说,有些互联网创业者忙得完全不带小孩,那是借口,「你总得为家庭做点贡献。」
儿子还启发他发现了冰雪运动这一高端市场。9月20日,咕咚第7版发布,主界面变得更加简洁,更集中服务跑步、骑行和健走三类人群,而冰雪运动将单独推出一个新的App「咕咚冰雪」。咕咚的海外版Blast,最近则改名为Runtopia,意为「跑步者的乐园」。
去年下半年,申波终于在自我定位中加上了「体育圈」的标签。「理想也是进化的,能力和理想差距太大,就是空想。以前说这个话全是瞎说,可现在可以说,我要颠覆这个体育(产业)。」
刘琼宇简介:博望志二姐,想去南极打豆豆的女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