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望向越南,满眼都是自己20年前的影子
【编者按】“世界工厂”的称号属于中国,也属于东莞。从改革开放后“三来一补”促成的东莞腾飞,到如今的制造业转型升级,东莞的发展史也是中国制造业的发展史。在曲折的制造业发展过程中,值得关注的不仅有城市的命运,也有工人的命运。
本文转自“吴晓波频道”,作者巴九灵。经亿欧编辑,仅供业内人士参考。
广州与深圳相距100公里,中间夹着一个东莞。被两座一线城市包围的待遇,全国独此一份。不过,这并没有让东莞变得地位尊崇。
喜欢宏大叙事的人,或许不知该如何认识东莞。深圳有腾讯,广州有广汽,佛山有美的,珠海有格力,东莞有什么巨头吗?不知道。 在2016年以前,别说世界500强了,东莞连一家中国500强都没有。
东莞有什么强区、强县吗?没有,东莞是全国五个不设区县的地级市之一。
东莞有什么主导产业吗?难说,每个镇都有各自的特色产业,没有谁主导。
那东莞有什么?
这样说吧,你手里的华为、OPPO、vivo,脚上的Nike、Adidas,穿的优衣库、H&M,背的Prada、Gucci,吃的徐福记,喝的果粒橙、雀巢咖啡,用的三星显示器、索尼录音笔、松下投影仪、飞利浦吹风机……都有可能产自东莞。
这张名单可以列得很长很长,东莞有这些。 “世界工厂”的称号属于中国,也属于东莞。
没有巨头,无数中小企业和代工厂,撑起一个个产业集群:虎门的服装和线缆,长安的电子和五金模具,厚街的鞋和家具,大朗的毛纺织品……
产业集群又撑起经济强镇:虽然没有区县建制,但东莞有7个镇街的GDP超过400亿——这是2019年全国百强县的入围门槛。
经济强镇最终撑起东莞8000亿的GDP,也撑起东莞在全球制造业供应链中的重要地位。“ 东莞塞车,全球缺货 ”并不是一句戏言。
隐没于广深双子星背后,让人常常忽略了东莞的光彩。其实从一个农业县发展至今,没有政策红利,没有光环加身,东莞更像是一个普通人家孩子的进步样板。
只是这个样板,内地城市可以学,南海彼岸的越南也可以学。而当越来越多的东莞工厂迁往越南,东莞也要开始思考“一直被模仿,会不会被超越”的问题了。
“三来一补”促成东莞腾飞
1978年,东莞的命运发生了第一次转折。
此前,东莞是个农业县,农业劳动人口超过80%,工业企业不到400家。地困民穷,年轻人偷渡香港成风。
转机降临在1978年7月29日晚,香港商人张子弥来到东莞虎门的太平服装厂,拿出一个黑色人造革手袋和一些毛料,问工厂师傅:你们能不能做出来?
那时,国务院刚刚颁布了《开展对外加工装配业务试行办法》。嗅到商机的张子弥,通过华润公司找到广东省轻工业厅,想在广东开展来料加工业务。负责接待他的工作人员来自东莞,直接推荐了自己的家乡。
张子弥怕大陆工人吃惯了“大锅饭”,懒惰散漫,没有绩效和时间观念,于是出了这道按版加工的考题。没有图纸和说明,三位从没做过手袋的师傅在灯下赶工,第二天早晨拿出了一模一样的产品。
惊喜的张子弥,一天后就和东莞二轻局谈好了合作: 港商提供设备和原材料,同时负责产品外销,东莞则提供厂房和劳动力。
8月签订合同,9月拿到牌照,全国第一家三来一补(来料加工、来样加工、来件装配、补偿贸易)工厂——太平手袋厂就这样诞生了。此时距离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还有三个月。
当时,东莞的工资是香港的二三十分之一,泰国的五分之一。很多港商来到太平手袋厂参观,放下了顾虑,决定在内地投资建厂。大朗建起第一家毛织厂,东城建起第一家玩具厂,产业集群就这样开始萌芽。
太平手袋厂第三任厂长唐志平说:“当年我们埋头苦干,一不小心成为了历史。”
1988年,东莞升格为地级市。同年,国务院颁布《关于鼓励台湾同胞投资的规定》。台商也来了,带来了制鞋和电子产业。
再后来,在港商和台商工厂里学会技术和流程的中层,逐渐走出来自己办厂。由于产业集群成型,上下游配套完善,在其他城市至少投资几千万才能进入的一个行业,在这里只要几百万,参与其中一个环节的加工。
东莞的高光时刻大约在1996年到2002年,连续七年,出口总值位列全国第三,仅次于深圳和上海。
但是外贸依存度高达450%,也透露着隐忧。
从劳动力红利到制造业转型升级
2008年以来,东莞的命运发生了第二次转折。
几乎所有关于制造业的负面消息,都格外沉重地压向了东莞: 劳动力成本提升、招工难、用工荒、全球经济不景气,如今又多了一条“中美贸易摩擦”。
每一条消息,都在将这些东莞工厂推向越南—— 那里的工资不到中国大陆的三分之一,还有大把的农业劳动力有待工业化,重要的是,产品便于出口到美国。
除了劳动力和外贸环境的问题,东莞还面临两方面的困难: 一是很多产业处在供应链中游——下游难过但还能过的时候,中游往往就要命了;二是中小企业居多——它们的护城河很浅,抗风险能力很弱。
晨星公司曾经总结了五种经济护城河的形式:无形资产(品牌、专利或特许经营),成本优势,转换成本高,网络效应,有效规模。
曾经,东莞的中小企业有一个半护城河,主要是劳动力成本在发挥优势。如今,东莞的中小企业只有半个护城河,虽然单打没有规模优势,但产业集群有。
与此同时,我们也要看到中小企业扎堆的优势:相较于大企业占主导地位的北方城市,东莞可以更快地新陈代谢,更灵活地转身,奔赴新的战场。
可无论如何,强韧的是东莞的经济,而非每一家拼命求存的企业。它们的命运又将如何呢?
小巴在广交会上遇到一家做碎纸机和塑封机的东莞企业,这家的老板有先见之明,在中美贸易摩擦之初就开办了越南工厂。虽然那里劳动力成本低廉,但因为供应链不完整,零部件要从国内进口,综合下来成本反而比国内高出10%。
只是再算上关税,还是从越南出口到美国比较划算。
小巴又遇到一家做毛纺织品的东莞企业,谈起欧美订单减少了30%,谈起境外工厂的竞争,他们说最忧心的不是身边的同行去东南亚、南亚开厂,而是那些外国人在中国人开的工厂里学会了手艺,也开始自己办厂了。
曾经在中国大陆的台商工厂里发生的事,同样在越南
小巴来到东莞虎门,拜访了一家线路板企业,问老板想没想过朋友们去越南建厂,可能发生“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事。老板说应该不会,中国人比较勤劳,宁愿多加班攒点钱,也不愿去没活干的工厂;越南人比较懒散,有时候结完一周的工钱就没影了。
我想了想当初港商对大陆工人的印象,以及这40年来激励机制和商业环境对我们的改造,终于没忍心反驳
但他也给了小巴希望,说起一条生产线,趁着订单量少,裁掉了一批工人,贷款换上了全自动的机器。曾经昼夜两班86个人,一天生产2万平米的线路板都很紧张;如今两班8个人,一天生产8万
小巴又拜访了一家制鞋企业——这个行业迁往越南的趋势最为明显——问起老板有没有考虑过“机器换人”。老板说能自动化的工序都已经自动化了,剩下的还是要靠人手。
制鞋我是外行,不敢轻易置喙,只是年初恰好参观了安踏的工厂,总觉得眼前这家企业……还有一些改进空间。但是让这位老板换上安踏用的设备吗?这是更外行的建议。
当然,小巴也去了东莞松山湖高新区,看到很多地方仍在施工的园区里,华为的松山湖基地一望无际……
每一个镇都在发展高新产业。虽然越南头角峥嵘,但东莞的命运并不让人担忧。唯一的问题是,那些伴随它长大的中小企业,能否一起走下去。
上海发展金融,杭州发展电商,东莞发展制造业,愿它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地标70年》前四集是深圳深南大道、上海陆家嘴、北京中关村、杭州梦想小镇。第五集,却选在了小小的东莞厚街。在东莞厚街,吴老师最先对话的不是企业家、工厂主,而是工人诗人万传芳。
吴老师说:跑工厂三十年,我第一次觉得很惭愧,那些工人是中国经济发展的真正的活生生的血肉。
小巴同样惭愧。我忧虑着东莞的命运、产业的命运、工厂的命运,却忽略了更微小的细胞——工人的命运。 对工人来说,是被越南的工人取代,还是被机器取代,又有什么分别?
其实,工人的命运、工厂的命运、产业的命运、东莞的命运,又何尝轮得到我们担忧呢?世界如其所是,人人自力更生,我们只能见证彼此的努力,无法插嘴。
唯有化用《新华字典》的例句,献上一点祝福:
有人选择提笔写诗,有人选择加班攒钱,有人返乡陪伴家人,愿他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有的工厂抱团取暖,有的工厂迁往越南,有的工厂机器换人,愿它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长安镇组装手机,虎门镇缝制服装,厚街镇生产家具,愿它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上海发展金融,杭州发展电商,东莞发展制造业,愿它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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