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老铺的长寿基因，千百年前就有商业生态系统

在日本，拥有百年以上历史的企业被称为老铺。截至2016年12月，日本的老铺企业数量达到3万家，年销售额占到日本总体企业销售额的22.05%。

什么才是日本老铺企业的长寿基因?本文从日本的社会文化与制度支持两方面对老铺企业进行解析。

拥有百年以上历史的企业在日本称为老铺，“老铺(しにせ，shinise)”这一专有名词是由“古老”和“店铺”两个词语组合起来，在日本社会象征着历史与品位，很多老铺企业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武士时代。截至2016年12月，日本的老铺企业数量达到3万家，这样一个规模庞大且长久经营的产业组织受到越来越多研究者的关注。

与日本经济依存共生的老铺企业

在日本大企业林立的经济活动中，人们一般并不会特别关注老铺企业。

从 日本企业 整体的分布情况来看，除了少数已上市的大型老铺企业(例如伊藤忠、丸红、三菱、三井等)，老铺企业的整体规模都相对较小。根据最近的日本企业调查显示，3万家老铺企业当中，除了少数上市企业进入绿色MNC(注册资本超过10亿日元)区域，其余2万家左右基本都在红色SME(注册资本不到1亿日元)区域。

虽然日本老铺企业主要集中在SME区域，但日本老铺企业却具有惊人的市场占有率。据帝国数据库最新调查发现，仅占日本企业2.05%的老铺企业年销售额却占到日本总体企业销售额的22.05%，与此同时，3万家老铺企业中上市公司有442家，占日本上市公司总数的十分之一。这表明老铺企业在日本社会的经济活动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在日本人的生活中，接触老铺企业的主要途径是百货公司。日本的零售业是金字塔阶层结构，最顶级的是一流高级百货公司，销售顶级品牌的高品质高价格的产品，客户是高收入人群，其次是二流百货公司(铁道资本为主)，价格质量比较中等，再次则是GMS或者连锁超市，其客户是低收入人群或者年轻人，以日常生活用品消费为主。在高档百货公司中通常设有老铺企业产品的专柜，因此日本人需要购买传统特色产品，都会选择去大型高档百货公司，例如三越、高岛屋、伊势丹、松坂屋、大丸、崇光等高级百货公司的老铺专柜。

日本传统礼节消费主要集中在每年夏天的“中元节”和冬天的“岁暮”，这两个节日，日本人一定会到百货公司购买礼物赠送亲戚、朋友、公司同事等，产品大多来自老铺企业。

老铺企业凭借着自身的历史、技术、匠心、品质、风格、优雅品位等获得顾客青睐，非老铺企业很难进入这一市场。赠礼消费与日常消费相比，市场规模相对较小，一般老铺企业的规模都比较小也是这个原因。老铺企业的经营策略是将特殊产品提供给特定的少数顾客，高档百货公司为老铺企业产品的销售提供了特定的渠道，非老铺企业的产品无法进入高档的百货公司。

日本的中产阶级崛起，美式的大规模零售连锁店席卷整个日本，从那时起百货公司开始衰落，2000年左右又出现了新型专门店(LOFT，东急Hands，西武Parco等)和大型专门店(Yodobashi Camera，Uniqlo等)的新业态，传统百货公司的处境越来越艰难，老铺企业也面临着丧失市场的危机。可是到了2016年，以银座的三越百货公司为首，新宿高岛屋、伊势丹、东京大丸百货、日本桥高岛屋等顶级百货公司都保持高端市场的绝对竞争优势，继续销售着老铺企业生产的高品质产品。

很多外国人来到日本地方城市观光旅游，被当地的老铺企业的产品所吸引，这种新趋势也给地方的老铺企业带来了发展机会。

经历了战后经济高速增长期和经济停滞期之后，今时今日，日本的社会价值观和生存观念都发生了改变，日本人衡量幸福感的尺度也在不断发生变化：日常消费减少了，但是季节消费和节日消费却在增加。日本人在生日、新年、情人节、母亲节、父亲节、中元节、圣诞节、岁暮等节日的消费都选择去百货商店购买老铺企业提供的有历史、有品位、可以感受到匠心精神的产品。节日期间，他们也会选择国内旅游，去有名的老铺旅馆，因为这里提供的也是有品位的、以人为本的暖心服务，毋庸置疑老铺企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日本人的生活和幸福感。

老铺企业不仅与所在地域的经济文化存在密切的联系，甚至成为当地社会的一种典范。日本近江商人是滋贺县近江八幡，日野町和五个庄町这三个地方的商人的统称，在日本人的心目中，近江商人总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肩上扛着颤颤悠悠的扁担，不辞辛苦和道路坎坷，披星戴月走南闯北的形象。高岛屋、伊藤忠、日本生命等都是近江商人创办的企业。

大多数老铺企业的治理模式都可以寻觅到江户时代的儒教、佛教、神道等道德思想的踪迹。

老铺企业的管理者往往都具较高的自我约束力，勤俭、节约、守信、责任感等典型特质，使老铺企业所遵循的道德品质形成了一套权威、正统、规范的标准，铸成了具有地域性商人的符号，例如近江商帮的团结、大阪商帮的勤俭等。与此同时，老铺企业在地域社会具有非常高的社会地位，多数老铺企业作为财界和社会文化活动的领导者，积极地参与到当地的公共治理中以维护社会平稳的发展。

日本政府以制度保障老铺企业的“后继有人”

在老铺企业长寿基因中，日本政府扮演着重要的角色。2008年日本政府制定了“顺利继承事业法”(即日本政府针对性地出台的鼓励企业平稳传承的指导政策)，帮助企业存续。这是日本政府的所有支持企业的措施中，最直接促进企业传承的政策，而且事业继承政策的支持对象主要是中小企业。该制度的草案由日本经济产业省下属的政府部门、中小企业厅起草，且所有的中小企业扶持政策都由中小企业厅负责管辖。经济产业省的总预算1万1千亿日元中，中小企业厅所分配的预算是2000亿日元(2017年)，中小企业的扶持资金占比高达20%。

“顺利继承事业法”主要有两个举措。

第一是税收优惠和金融支持。需要扶持的企业先向中小机构进行申请，中小机构审查通过之后，需要以“税收优惠”形式扶持的企业就转交给当地的财务省地方局，需要金融支持的就联系金融厅的地方机构或者投资公司。

第二是事业继承的支持服务。这是帮助没有继承人的企业设法长期持续经营下去，避免它们破产倒闭。他们把继承分为三类：亲属继承，董事继承或员工继承，以及第三者(外人)继承。继承方法包括：股权转让、事业转让，以及公司分割等。

在日本，“人间国宝”指的是国宝级的人。“人间国宝”就是“重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通俗说法。“人间国宝”每年可从国家得到200万日元补助金。被认定的“重要无形文化财产”，必定是值得传承的“艺之精华”，因此，即使身怀绝技，取得了很高社会地位的人，如果不收弟子，艺不外传，最终也不会成为“人间国宝”。

对于老铺企业而言，“顺利继承事业法”最主要的影响是继承人选择和企业延续。从日本企业的调查可以发现，2004~2006年企业的停业率是6.4%，但这些停业的企业中有40%是盈利的，停业的根本原因是没有继承人。

基于这一事实，政府成立了研究会和审议会等，经过研讨得出的结论是政府必须要完善法律来阻止这一事态继续发展下去，帮助企业找到继承人，阻止“健康的企业不得不停业”的状况发生。因此，2008年政府制定了“顺利继承事业法”。如果企业有继承人，会得到“继承税收优惠”，也给予继承者“金融支持”。针对企业没有继承人的情况，2011年政府开始了事业继承以及事业支持服务。这一法案有效地防止了一些老铺企业因缺少继承人而无法传承下去的情况发生。

“功不可没”的民间商会组织

除了政府行政机构的支持，民间组织尤其是地方经济的工商界，可谓是老铺企业成长必不可少的因素。地方经济或者地域经济是老铺企业的出生和成长乡土，会给予老铺企业成长的生产要素，包括购买产品的忠诚顾客、贩卖原材料的供应商、维持传统工艺的熟练劳工力、银行以外的相互融通资金机能，使之成为一整套供应链。民间机构和商会也酿成家乡情感、历史传统、工作动机等促进老铺成长的文化要素。

例如，日本注册会计师协会制作了老铺企业继承的详细指南，中小企业诊断师协会定期举办各种有关事业继承的论坛和研讨会，以此培养老铺企业的继承人。一般社团法人事业继承协会也制定了事业继承的资格标准和考试制度，推动与老铺企业事业传承相关的咨询及顾问服务的发展。

除了上述支持老铺企业的经济团体以外，最有效的机构是各地的老铺企业商会，他们长期与当地的经济产业省地方代表所、中小机构地方办公室、地方政府、各种民间支持团体展开合作。

除此之外，商会也积极地通过与百货公司组织展销会来推广老铺企业的产品，扩大老铺企业的市场影响力。老铺企业商会的活跃程度与当地老铺企业数量存在密切的联系，京都作为老铺企业最多的城市，老铺企业商会也形成了较大的影响力，比较著名的有京都老铺之会、东都暖簾会等。由于京都老铺企业商会形成了一定规模和影响力，商会对老铺企业的反哺促进了京都老铺企业的长期发展。也只有在京都才能够看到最优秀的老铺企业传承教育、对老铺企业品牌化的宣传以及广泛的产业振兴活动。与此同时，以商会为媒介扩大了政府对老铺企业的支持，也为老铺企业的发展带来了更多的金融资源。此外，独立的第三方研究也为老铺企业的发展提供了有价值的决策建议。

虽然直到1993年，经济学家穆尔(Moore)才提出“商业生态系统”(Business Ecosystem)这一概念，而经历千百年历史的日本老铺企业，在经营与发展的过程中，通过提供高质量的产品和服务与当地社会形成和谐而圆满的商业生态系统，获得了自身的永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