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广昌对话罗兰贝格：23年里，中国4亿中产阶级崛起

9月27日，我来到德国慕尼黑，参加复星欧洲之夜暨欧洲峰会活动，又一次见到了老朋友、知名的战略咨询专家 罗兰贝格 教授。

罗兰贝格教授今年80岁了，我十年前在上海豫园曾请他吃了一顿饭，受益良多。这次见面，我发现他变化不大，仍然精力充沛、思维快捷，讲话条理清晰。以他现在的状态，我觉得他活到150岁没有问题。

在峰会上，我们进行了一场朋友式的对话，话题涉及包括中国企业全球化、欧洲如何看待中国的投资、复星的投资战略等。罗兰贝格教授很坦率地分享了他的观点，也对中国未来的全球战略提出了很好的建议。下面是这次对话的文字实录。

德国也可以从中国的成长经验中学习

  郭广昌 ：  我知道您是最早去中国投资的企业家，对中国也最熟悉，所以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您对中国的印象是什么？这几年看到中国有哪些方面的成长，还有哪些方面的问题？

 罗兰贝格：非常感谢郭先生，很荣幸到这里和您进行对话。

确实，1983年我们到中国开始了第一个咨询项目，是由世行出资的一个中国工厂项目，当时对中国经济来讲是很重要的。现在中国的机器制造已经是世界领先水平，但当时中国还是希望从德国和日本学习先进经验。20年前，中国确实和日本、德国有非常大的差距。

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些数据。1992年 复星集团 成立。从1992年开始，25年间中国经济增长了608%，而德国经济增长了70%，之间的差距是9.5倍。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中国财富不断扩大，从1994年的人均收入470美元，增长到8000美元。同时，中国出口也有长足增长。此外， 还有一个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数字：1994年中国有200万台车，现在是世界上最大的汽车市场，有2500万台车。这就是我想称之为“进步”的数字。

另外， 这23年里，中国4亿中产阶级崛起 ，他们有巨大的购买力，所以你会看到中国商业、特别是消费品行业快速崛起。还有一组数字显示建筑业蓬勃发展：中国到现在用了世界一半的混凝土，世界三分之一的钢铁，有世界上最高的建筑。上海人口也从800万增长到了2500万。中国在10年内建造了2.2万公里的高铁，我们在德国也有一些铁路，不过，铺设200公里铁路需要10年，这是德国的速度。

我想说的是，不光中国可以从德国学习，德国也可以从中国的成长经验中学到很多，无论是从企业家精神来说，还是就决策速度和人们之间的协作来说，我相信这些也是复星成功的关键要素。

现在， 全球经济面临十字路口。中国制造2025战略，意味着中国要加速开发、创造，从世界工厂转型为高科技经济体。 中国希望在未来七八年内实现这样的计划，这也将会是世界的经济奇迹。对于我这样的外国人来说，中国政府有五年计划，而且令人惊奇的是，这些计划都能实现。其他国家也会有计划，计划是制订了，但却不会真正实现。所以，中国今天的确是一个在世界上举足轻重的国家了。

“很荣幸能给您一些‘免费’的建议”

 罗兰贝格：复星集团无疑也是非常成功的。作为一家中国企业，有全球战略，而且投资了包括欧洲企业在内的多个企业，这让我印象极为深刻。我在这里，也想请您给我们讲一讲复星的全球战略以及背后的逻辑。

 郭广昌：谢谢。复星的全球战略非常简单： 中国动力嫁接全球资源。 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了，但是更重要的是， 中国历史上有一段时间，GDP增长占到了全球GDP增长的50%。现在我们经济总量是占全球经济总量的30%。未来中国会成为全球消费大国，这本身就是中国成长的动力。 这些动力可以跟我们所投资的企业分享，我们投的地中海俱乐部，以及现在投资的Koller，我们都会帮助他们在中国成长。

复星的全球化才刚刚开始，就像中国很多企业来欧洲投资，也都刚刚开始一样，所以我们还都是学生。作为一个学生，我也想向您请教，对复星来欧洲、来德国投资，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因为如果我向您的咨询顾问直接问的话，那要付很多费用，今天想请您免费回答一下。

 罗兰贝格：很荣幸能够给您一些免费建议。但我觉得您不需要太多的建议，看看您在欧洲投资的历史，我觉得都是非常成功的。您在H&A的投资会非常成功，我从您投资背后的积极战略看出，您是具有非常强的驱动力的企业家，也 保持着非常谨慎的风险控制。

第二，您能接受本地文化，而且试图把本地文化融入到复星家庭里来。 所以，你们在全世界、特别是在欧洲并购的时候，会让所有的企业都感觉到这种家族式的归属感，这也是很重要的。

第三，您的一个重要战略，是 给本地团队很多灵活度，给他们独立的决策权。 因为您知道，他们在业务扩展上需要更多的自主权。大家不用担心自己会丢掉工作，被炒鱿鱼，我觉得这都是非常明智的战略。

我只能说，我真没有太多经验可以向您传授。我想说的是，还是要聚焦在市场中领先的企业中，他们有特别的发展和专长，有雄厚的技术力量和强大的管理团队。他们也能利用好复星集团的独特机会进入中国市场。

我也想问一下，您下一步有什么计划，比如说对德国公司或欧洲企业的收购有没有一些新的意向？

 郭广昌：最近我们也理了一下复星的战略， 未来我们一是更加注重家庭消费，像地中海俱乐部，就更加适合全家旅游。第二，我们会更加注重C2M，也就是智能制造、智慧制造，要跟家庭消费C端无缝链接。第三，复星战略现在越来越注重技术引领，所以我们会在全球做更多的技术性研发、投资。

在这个战略的指引下，我们在德国有了智能制造领域的Koller项目，有了FinTech领域的第一个项目NAGA。我们会继续按照这样的逻辑，在德国、在欧洲、在全球去寻找更好的机会。

同时，有一点我们是永远不会变： 投资这些企业后，我们唯一的目标就是支持他们在中国和全球发展。

我们还要做的一件事是， 让所有企业都能数字化，最后要在OneFosun平台里面统一化，做到客户共享，实现交叉销售，创造服务闭环。 比如我们在葡萄牙有当地最大的保险公司，同时我们又有葡萄牙最大的医院，凡是买葡萄牙保险公司健康保险产品的客户，是能够得到非常好的服务的。这样我们就形成了对客户的闭环，所以这些都是我们坚持要去做的。

德国不应该惧怕来自中国的竞争

 郭广昌：我有时候也会感觉有一点委屈，觉得我们在欧洲所做的事情对企业、对员工和当地社会都是很好的，但我们还是会听到一些媒体对复星和对中国投资的担心。我也想向您请教，第一，他们到底担心什么？第二，我们该怎么去做，来改变政府或者有些民众、媒体的担心呢？

 罗兰贝格：我觉得首先您要交流，把您的这些积极看法传达出去，复星是一个成功的故事。我们必须要理解的是，外国投资给本地社区带来了很多好处，在世界各地都一样，这是我们这个开放性世界的基石。中国的投资也提供了三大好处， 首先是提供了使这些企业进入世界上最大市场的机会；二是能稳定欧洲经济，促进欧洲经济发展；第三也能够解决一些公司的困境，比如您收购的这些企业在转型过程中会出现资金短缺的情况。 我觉得您带来的这些优势，放在谈判桌上，要有效交流给这些利益相关方。

我可以跟您确认，德国的经济，德国企业，以及我们这些企业的联合会、商会都是欢迎中国投资的。大家发出很强的呼声， 希望在欧洲进一步开放对中国投资的机会。 当然有时候我们也确实听到有人反映，中国市场可能对外国投资没有这样互惠的、对等的待遇。我们必须要理解，中国现在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中国人均GDP是8500美元，但是德国是45000美元，是中国的四五倍。所以德国从竞争角度来说，比中国实力要强很多，不应该惧怕来自中国的竞争。应该要利用中国这样一个新的竞争对手，成为合作伙伴。

我觉得从很多角度来看， 中国的竞争都会有积极影响，而且影响到两国之间政治的关系。 德国政府也拜访过中国，参加中国举办的峰会，中国政府也有高层互访。在经济问题上中德两国也有大量工作组讨论中国在欧洲特别是在德国的投资。德国经济、德国企业不惧怕来自中国的投资，德国的企业认为这种双向的投资，能给他们带来真正的生机，使德国经济变得更强大。

现 在中国的汽车市场是世界上最大的汽车市场，德国的汽车行业，像大众就是一个杰出的公司，不是德国没有从对中国的投资中获益，我们在中国的投资也给德国的这些企业带来了很多的好处。当然，我们希望能有一个开放的、公正、对等的合作环境。

中国企业到欧洲来投资，都有哪些考虑

 罗兰贝格：我也想问您一个问题，您觉得对于中国企业到欧洲来投资是出于什么考虑呢？当然您刚才也提到了对于欧洲市场的考虑，还有没有其他的因素让他们考虑到欧洲投资？

 郭广昌：其实考虑的因素很多，比如有一些人觉得这里有很好的品牌，拿到中国去会有更高的溢价；还有一些人是出于技术合作的原因，越来越多的企业未来会把技术研发中心放在德国或欧洲。我们也是一样，未来在技术上可以相互一起研究，进度可能会更快。

前面很多欧洲人在担心中国来投资太多了，我觉得后面欧洲还要担心一个问题是：可能中国的投资突然间减少了、不来了。如果欧洲的投资不再那么有吸引力了，我们的资本也是全球化的，可能就不来了。

作为一个中国投资者，我也向您请教，其实我们有一些担心，比如欧洲的难民问题、恐怖袭击、退欧、极右主义政治的一些表现等等，您觉得我们该怎么来应对？

 罗兰贝格：我是一个乐观主义者，所以我对欧洲的未来是持乐观主义的看法。但我们也要承认欧洲在过去三到四年里面，确实处于一个脆弱的阶段。欧洲不能管理好欧元，这真的不好。

您刚才说得非常正确，我也建议媒体来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如果中国公司不到欧洲来投资了，对欧洲会带来什么影响？是不是像沃尔沃这样的企业就不能存活下去了，而且也没法继续发展了？

中国对欧洲的投资，给欧洲以及中国企业在这两个市场的表现都带来了很多的好处。所以我也想鼓励德国的媒体，在批评中国投资之前，好好写一写如果中国投资者不来了，会有什么影响。

回到您刚才的问题，对欧洲经济未来有什么展望，我觉得会慢慢恢复到比较好的状态，过去两年的增长率是2%左右。当然，还会有一些经济危机的风险。现在德国还正在组织政府成立的新旧接替的阶段，但我认为未来欧洲还是非常安全的，不光是 作为一个乐观主义者来说，我有足够的事实来证明欧洲经济将是非常安全的。

从政治上说，难民潮的管理确实有失误的地方。 但从人口角度看，欧洲确实需要移民，当然我们需要合格的移民。还有，我们希望有更多的全球年轻人到欧洲来学习、深造。比如我们在慕尼黑有一个大学，有500个中国学生，会有越来越多的中国学生到德国来学习。我们将促进中德进一步合作，相信这对中德经济的蓬勃发展都有好处。

做企业的人必须要乐观

 罗兰贝格：在这里，我也想问您，未来三到五年中国经济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郭广昌：首先要感谢您的观点。 第一，我们要加强沟通；第二，我们一定是一个乐观主义者。 我非常同意， 我们不应相互猜忌，应该合作共赢。

您刚才问到中国经济，我本人对中国未来五到十年的发展是充满信心的，当然发展速度不会那么快。中国已经是世界上第二大经济体，但我对于6%左右的长期发展还是充满信心的。

首先，中国政治上非常很稳定。第二，在经济上消费正在起来；我们居民的负债率还是比较低的，消费在起来。第三，中国的年轻人正在加大创业力度，他们很勤奋，在努力创业。另外，新技术的投入对我们效率的提升也非常快。

所以总体来看，我觉得中国经济会持续增长，尤其在消费领域。这些对德国企业来说都是巨大的机会，双方应该互补共赢。所以我还想请您提一些建议，你认为中欧之间到底该怎么样共赢？

 罗兰贝格：我觉得双方政府都做了大量工作。相信在未来四年里，默克尔总理会更加重视中德关系。我想提一下， 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在德国知道的人还不多。中国政府提出“一带一路”倡议，基本就是用传统的丝绸之路作为贸易纽带，把欧亚大陆连起来。我觉得中国会愿意让德国公司参与到“一带一路”建设中来，成为合作伙伴。这将是一个巨大的、全球发展的项目。

德国企业如果能和中国企业有更多合作，不光在中国市场和欧洲市场会有好的表现，在全球市场都会有出色的表现。所以我们两大经济体携手合作，一定会促进世界经济的增长。

 郭广昌：我觉得 做企业的人必须要乐观。 我们聊点轻松的话题。我很早就认识您了，这次见您感觉没什么变化，您是怎么保持年轻的？复星现在做科研，目标之一就是要让人类活到150岁。我觉得您已经不需要复星的药了，按您的健康活到150岁没有问题。您怎么保持活力的，能否给我们这些年纪相对轻点的人传授一点经验？

 罗兰贝格：非常感谢。我尽最大努力做一些体育运动，当然也要管理好自己的健康。我有一个瑞士医生，他给我太太和我自己用中药，我们都从中药里面获益匪浅。当然他是欧洲医学的背景，但他去中国学了很多中医药方面的知识。中药真的是一门艺术，未来会非常光明。我们不能够忘掉中药，也不应该全部由西药垄断医药行业，这也是我们如何实现共赢的一个例子。

 郭广昌：所以说，中欧、中西合作不仅仅是企业之间互利，更重要是让我们个人更健康、生活更幸福。不需要再多说了，我觉得答案都在里面了，我们对未来充满乐观。因为只有乐观，我们可以活得更久，活得更好。

再次感谢罗兰贝格先生，希望您越来越年轻。

 罗兰贝格：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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