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恩的新年博弈:不甘被烤焦的“黎巴嫩凤凰”与利益纠缠的“罗生门”
作者丨曾乐
编辑丨杨雅茹
“他告诉我, 日产 可能会在两到三年内破产。”1月22日, 戈恩 辩护律师、前检察官乡原信郎(Nobuo Gohara)在彭博社采访中说道。在日产汽车前董事长卡洛斯·戈恩逃离日本的两天前,乡原信郎与戈恩进行了2019年的最后一次会面。
不过,乡原信郎透露,戈恩并没有说明对日产严峻预测的具体细节。对此,日产汽车发言人阿苏萨·莫莫斯(Azusa Momose)表示拒绝置评。
18年前,《日经商业周刊》面向全日本900名大中型企业主发起了一项调查。“谁是你心目中最具领导力的企业家?”戈恩凭借一己之力,以450票荣登榜首,并以绝对性优势碾压排名第二的索尼创始人盛田昭夫。
彼时,这位一度被视为“国民英雄”的企业家,连续缔造了 雷诺 、日产、 三菱 三家车企“涅槃重生”的“神话”。2019年年末,正是这样一位“武士”,却在他65岁之际,以最落魄却又最神秘的方式在全世界面前逃离日本。 从“救世主”到“逃亡者”,20年的光阴,将戈恩的双眉打磨得更加“冰冷锋利”。
被扣押了超一百天后,1月8日,戈恩在黎巴嫩公开露面。当天,这位65岁企业家的脸上似乎未显露出任何倦意。
事实上,将整件事情推至高潮的是2019年末的“逃亡大戏”。戈恩成功在日本当局的眼皮子底下溜走,逃至黎巴嫩,一切待解谜团着实充满故事性。最新消息显示,据日媒报道,戈恩从日本逃往黎巴嫩,或因听闻审理将延期。
在此前的发布会中,戈恩直指日本检方,称“自己身上的所有指控完全是污蔑,这是一项有组织的阴谋”,并认为自己变成了日方摆脱法国政府指手画脚的“牺牲品”。 按照戈恩的说法,这场阴谋的组织者正是日产董事会成员丰田正和、东京地方检察厅的检察官及日产汽车为其指定的律师事务所等。
发布会举办结束后,整件事情的谜团并没有真正揭开。再后来等待戈恩的是,黎巴嫩当局针对戈恩发布了禁止令,禁止戈恩离开黎巴嫩,并对外宣称已要求日本官方提供戈恩一案的详细文件,以确定是否会对戈恩进行进一步指控动作。这一举措再次让戈恩成为话题讨论焦点。
在外界看来,这场看似充满“委屈与心酸”的发布会,实则是戈恩这只“黎巴嫩的凤凰”不甘被“烤焦”的开端。
目前,戈恩已在法国提起诉讼,要求雷诺集团支付其近25万欧元(约合人民币191万元)的退休离职补偿,并支付自己每年约77万欧元(约合人民币589万元)的养老金及未获批准的业绩报酬。 戈恩此举,显然是希望借此补足自己此前被捕后所遭受的经济损失。
据法国《费加罗报》、《巴黎人报》综合报道,戈恩声称,“自己并未主动从雷诺辞职,退出雷诺领导层是让该集团正常运作。”对此,雷诺方面则回应称,“戈恩只是为了要钱,实在有些过分。”
在戈恩事件背后,雷诺-日产-三菱联盟的稳固关系成为牺牲品。 如今,戈恩与 日产-雷诺-三菱联盟 的关系,可谓是从“农夫与蛇”发展到“鹬蚌相争”。其中,戈恩既是拯救者,亦是逃亡者。
“CEO必须具备赌徒的禀赋。”戈恩曾在其首本自传《极度驾驭:日产的“文艺复兴”》中如是说。 如今,这个不折不扣的“赌徒”正在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
(戈恩出席日产活动/日产官微)
01 “拯救者”与三家车企重生
生于巴西的戈恩,诞生于一个黎巴嫩移民家庭。由于父亲是黎巴嫩人,母亲是法国人,因此,戈恩拥有巴西、黎巴嫩、法国三重国籍。精通英语、法语、拉丁语、阿拉伯语4种语言的戈恩,将商人的精明、决断与趋利性演绎得可谓淋漓尽致。
戈恩的能力初显于欧洲第一大汽车轮胎制造商米其林公司。1978年3月,24岁的戈恩入职米其林轮胎公司。11年后,戈恩凭借长期的职场打拼,成为米其林轮胎北美地区CEO,并完成了米其林在北美市场的扩张。 在那里,戈恩赢得了“成本杀手”的殊荣。
“如果我不能爬得更高,我会很高兴永远保持这个位置吗?我不太确定。”此时的戈恩意识到,自己不能在顺境中止步。于是,1996年,认为“汽车的魅力大于轮胎”的戈恩选择了转战法国汽车制造商雷诺,并出任雷诺汽车公司副总裁,负责监督制造、采购与研发工作。
(雷诺汽车/雷诺官网)
“降本”是“赌徒”戈恩常用的手法。 在加入雷诺的第二年,戈恩便公布了“200亿法郎成本削减计划”,要求雷诺在三年内削减200亿法郎的成本。1998年底,在戈恩的指导下,雷诺的盈利同比增长3倍。
再往后的经历,为戈恩讲述了更多新故事。“戈 恩用三年时间使一家完全陷入绝望的庞大公司重获新生,帮助已持续衰退数十年的日本经济重振希望。 在过去150年的历史中,只有三个人对日本社会产生过如此颠覆性的影响:1853年的美国海军准将马休·佩里,1946年的道格拉斯·麦克阿瑟,还有今天的卡洛斯·戈恩。”日本《读卖新闻》曾这样评价戈恩,而这家“庞大公司”便是日产汽车。
1999年,日产汽车遭遇了严重的债务危机。除连续26年业绩下滑外,日产还背负着2.4万亿日元(约合人民币1502亿元)巨债,濒临破产。彼时,四处寻找“白衣骑士”的日产,先后遭到福特、戴姆勒的拒绝。最终,雷诺斥资54亿美元收购了日产汽车36.8%的股权。
濒临破产的日产汽车,为何能成功吸引雷诺的注意?事实上,除法、日国家方面的推动外,日产本身的全球产业布局、研发技术颇为“诱人”。此外,由于雷诺专注于欧洲、南美、北非等市场布局,而专注于亚洲、澳洲等市场的日产恰好可以互补两家企业的市场布局。
值得一提的是, 在这起收购案中,雷诺只收购日产的股份,但并不收购其债务。这使得雷诺与日产在业务运作、财务管理方面有着相对独立性。
在雷诺完成了对日产的股权收购后,“救世主”戈恩接手日产汽车并出任CEO一职。入主日产汽车后,戈恩通过一系列改革将这家濒临破产的企业从生死边缘拯救出来。据媒体统计,通过“ 日产重振计划 ”,在管理方面,日产汽车关闭了5家工厂,3年内裁员2.1万人,突破了日企注重追求“业务规模的增长”的弊病,从而削减了20%的销售、管理成本;在供应链方面,戈恩将日产汽车的1300家零部件供应商减至600余家,改善了过去任由上千家供应商哄抬价格、任人宰割的局面。
此外,戈恩摒弃了日产过去沿袭的“终身雇佣”等管理规则和文化,重新制定了薪酬方案与激励政策,宣布公司以严格的财务目标来考核员工。不过,戈恩此举使得不少日本员工破产甚至自杀。 有日本媒体曾评论道:“戈恩的成功是上万个日本普通家庭的破碎堆出来的。”
在戈恩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之下,日产终于迎来“新生”。 数据显示,2000财年,日产汽车盈利27亿美元;2001财年,这家公司转亏为盈,综合营业利润升至39.2亿美元。
为加强双方的联盟关系,2001年,日产汽车购买了雷诺15%的股权。至此,雷诺汽车与日产汽车实现了交叉持股,并组建了雷诺-日产联盟。4年后,日产实现了年销售100万辆的目标。也是在这一年,戈恩出任雷诺汽车公司第9任CEO。由此, 戈恩成为了同时执掌雷诺、日产两大国际汽车巨头的双重CEO。
除日产外,戈恩还拯救了三菱汽车。当三菱汽车陷入油耗造假等丑闻、市场销量断崖式跳水、企业面临巨额索赔、濒临破产的泥沼中难以自拔,“拯救者”戈恩再次现身。2016年10月,日产汽车以2373.5亿日元(约合人民币148.8亿元)收购三菱汽车34%的控股权,戈恩出任三菱汽车董事长。
与此同时,日产-雷诺-三菱联盟成立,成为当年全球第四大汽车集团,戈恩出任该汽车联盟董事长。在短短一年后的2017年里,日产-雷诺-三菱联盟以1060.83万辆的销量超过丰田汽车、大众汽车,快速跃居成为全球第一大汽车集团。
如果不是那封来自日产内部的举报信,关于戈恩,或许被人铭记的只有关于“拯救者”的故事。
02 谁烤焦了“黎巴嫩的凤凰”?
日产汽车这一役于戈恩而言,可谓“成也日产、败也日产”。 由戈恩一手提拔的日产掌舵者西川广人,却亲手将戈恩送进了监狱。用戈恩的话说,这次被捕遭遇是一起“珍珠港事件”。
2018年11月19日,时任日产-雷诺-三菱联盟董事长的戈恩如往常奔波于黎巴嫩与日本一样,乘坐一架机尾编号为“NI55AN”的联盟公务机,从黎巴嫩飞往日本。这一天,他准备与女儿在东京共进晚餐,并计划在第二天主持一场董事会议。毫无征兆的是,当飞机在日本东京羽田机场一降落,迎接戈恩的却是日本检察官。
于是,一个措手不及, 戈恩被东京地方检察院特搜部以“存在财务不当行为”为由逮捕。 据日本检方称,在2010至2014年间,戈恩的实际收入约为99亿日元(约合人民币6.21亿元),但其对外宣称只有约49亿日元(约合人民币3.07亿元)。
日本检方认为,戈恩的收入约有50亿日元尚未对外公开,且未纳税,这违反了日本的《金融商品交易法》,属于“虚伪记载有价证券报告书”行为。
随后,西川广人在发布会上确认,戈恩存在有价证券报告中少记载报酬金额、为私人目的支出投资资金、为私人目的支出经费这3项违法行为;并在公告中称,董事会同意罢免戈恩作为日产董事会主席及代表董事的职务。
西川广人所指的“私人目的”,在日本检方此前的指控中有所提及。日本检方称,戈恩的妻子卡罗尔·纳哈斯在法国、东京、黎巴嫩、巴西均有私宅。其中,黎巴嫩的住宅由日产子公司代为购买,为此,戈恩挪用了日产约5亿日元。此外,自2002年起,戈恩每年为自己的姐姐支付1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69万元)的咨询费。不仅如此,戈恩个人炒股损失的近40亿日元(约合人民币2.5亿元),也由日产代为填补。
(日产汽车前董事长卡洛斯·戈恩/彭博社)
针对上述指控——即 瞒报巨额个人收入、挪用公司资金、向公司转嫁个人投资损失,涉嫌违反《金融商品交易法》和《公司法》。 在此前的发布会上,戈恩均进行了回应。
关于主要被指控的“瞒报收入”罪名,戈恩表示:“如果一个外国的董事希望能够通过汇率的合同来支付报酬,大家都已经投票同意了这项决议,这既不会给公司带来额外成本,也不会给公司带来损失。当时,我们有合同。”
谈及对于“CEO准备金支出”这一指控罪名,戈恩回应称,“CEO准备金支出都有相应流程,需分别由法务、检控官、运营长官,最后由我签字确认。每一笔款项从CEO准备金当中支出的都要按照这个流程来进行。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上面签字。”
不过,戈恩看似缜密回应背后,不乏一些颇有“漏洞”的言辞让外界产生怀疑。
其中,谈及“向其姐姐转账”的控诉,尽管戈恩直言,“我都没有注意到,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签这个文件。”但在戈恩的言论中,其颇为清楚这笔账款的来龙去脉:“由于姐姐是里约热内卢商会的主席,而日产汽车当时选择了里约热内卢某地来建造新工厂,所以支付给姐姐一笔感谢金。” 言语之间,戈恩显然存在一定的矛盾之处。由此看来,戈恩并非完全是一个受害者。
一方面,戈恩显然存在一定“财务不当行为”,不过这也成为日产“击垮”戈恩的“阴谋放大论”武器;另一方面,对于上述种种控诉产生的缘由,西川广人也许可以给予“答案”。
“ 戈恩搞个人独裁,将日产汽车公司建为‘戈恩王国’,否定并抹杀日产的传统与尊严。 ”西川广人在此前的发布会上如是说。戈恩“英雄落幕”的背后,触及的是被日本人视为“汽车工业骄傲”的日产。
(日产蓝鸟/日产官方)
戈恩被捕,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似乎并不无征兆。
早在此前,西川广人与戈恩便多次公开互相斥责,这为两人不和早已埋下伏笔。在日产内部,戈恩“救世主”的形象曾经一度发生改变:有人认为“戈恩变了”。尤其是在同时管理雷诺、日产两家公司之时,“集权”的印象便早已形成。
在后来的管理风格中,戈恩的风格愈加明显。《金融时报》曾经报道“企业内部很少有人会公开批评戈恩,因为人们担心遭到因企业文化理念不一致的报复。”所有的变化从这一刻埋下伏笔,如今也成为整件事情的谈资。
“ 一只黎巴嫩凤凰是不会被日本太阳烤焦的。 ”2018年12月,黎巴嫩内政部长马奇诺克在戈恩被捕后如是说。 尽管戈恩曾给日本工业带来了希望,但戈恩终究不是日本人。
03 风雨飘摇的三角联盟
戈恩被捕后,日产和雷诺之间的紧张关系也在持续恶化。 据戈恩介绍,在他被捕后,日产-雷诺-三菱联盟每天亏损2000万欧元,累计亏损50亿欧元。 而这只“黎巴嫩凤凰”的背后,是一场涉及利益纠缠的“罗生门”。
戈恩在日本被捕并受到指控后,雷诺解除了其职务。随后,三菱汽车方面也解除了戈恩的职务,并称,“戈恩已在日产失信,继续任职存在困难。”
成为“被踢出局者”的戈恩,似乎颇有不甘。“他们说‘要让戈恩的时代翻过去’,现在看来,我的确也已经成为过去,因为这个联盟已经完全瓦解,不会再有任何新的东西出现。”戈恩如是说。
如今,日产-雷诺-三菱联盟的关系颇为微妙且敏感。 据日本东京证券交易所信息显示,目前,在日产-雷诺-三菱联盟中,雷诺持有日产43.4%的股份,成为日产最大股东,拥有投票权;与此同时,日产、法国政府各持有雷诺15%的股份,并列成为其大股东。不过,日产并无投票权。此外,日产还持有三菱汽车34%的股份,成为其大股东。
在雷诺-日产-三菱联盟中,由于三菱体量、业绩较小,相对处于弱势。所以,这场联盟的真正博弈方在于雷诺与日产。
不过,日产、雷诺似乎并不打算解散这一联盟。 当地时间1月14日,日产发布声明称,“绝不会考虑解散联盟。”日产在一份声明中表示,“联盟是日产的竞争力来源,通过联盟可以实现可持续且可创造利润的增长。将来日产将会继续寻求让所有联盟成员实现共赢。”此外,雷诺董事长让·多米尼克·塞纳德在接受比利时《回声报》采访时也表示,“日产-雷诺-三菱联盟稳固、坚定、不可能消亡。”
现如今,日产汽车已陷入内忧外患。财报显示,2018财年,日产汽车全球销量为551.6万辆,同比下降4.4%。此外,日产曾预计,整个2019财年,日产净利润同比将减少47%至1700亿日元,全球产量缩减15%, 这将是日产近10年来最大的一次减产。当然,这自然也与全球车市环境恶劣息息相关。
如今的日产,面临着扭转母公司利润暴跌、处理与雷诺汽车新的交叉持股问题等窘迫境地。这对于内田诚而言,皆为不小的考验。最新消息显示,据路透社援引三名知情人士消息称, 日产汽车已加强了由高层组成的特别工作组,以应对前董事长戈恩逃离东京带来的猛烈抨击。
当被现场记者问及“日产和雷诺之间的联盟在没有你的情况下能否继续生存下去?”戈恩回答道:“是可以的,但双方的联盟必须要有一些规则,这种联盟如果在双方没有达成一致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继续下去的。”
而这场利益纠缠的“罗生门”背后,实则是一场“法日之争”。
作为法国国营企业的典型代表之一,尽管雷诺后来经历了若干次私有化过程,但法国政府仍持有其15%的股份,并成为雷诺的最大股东。 这也使得戈恩与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从日产的角度来看,出于自身利益考虑,日方显然不愿自己长期出于受制于人的“被动”状态。此外,日方并不希望,同时执掌雷诺、日产的戈恩,将技术与研发成果直接拿回法国。 日本不愿放手的根本目的在于,通过将戈恩“推落神坛”,从而在三角联盟中提高其自主经营权;法国的意图则更为明显——掌握三角联盟的主动权。
如今,以“逃亡者”身份出现的戈恩,短期内已难在汽车行业内重现“高光时刻”。而这场“法日之争”,或许终将演变成为一场没有胜利的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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