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天价罚单”调查：上市后圆通将加盟商逼近绝路？

编者按：本文来自经济观察网，记者贺泓源，题图来源全景视觉。

“太难了，圆通就是在逼我们退出。”刘妙再次向经济观察网记者感叹。

他是圆通旗下一级加盟商圆通长沙开福分公司（工商登记为长沙棉生态快递服务有限公司，下称开福分部）负责人，也是近期湖南“天价罚单”风波中的主角。

据三湘都市报报道，7月10日起，在长沙开福区发生了快递滞留，按照圆通原有规则，加盟商将赔付日均上千万的罚款，这成了“天价罚单”起点。

圆通速递（600233，下称圆通）于7月24日发布的澄清公告认为，关于媒体报道的“天价罚单”不实，快件滞留是因长沙开福区网点场地搬迁及管理导致。

快递滞留的结果是，截至目前，开福分部依旧瘫痪。

刘妙坦言，快递滞留直接原因是旗下货车在圆通湖南转运中心内无故被砸，这导致了其与湖南省圆通速递有限公司（下称：省公司）直接冲突，与省公司冲突的更深层次原因，则是圆通上市区间“变相降低派费”、提升面单费及遭遇的不公平对待。

“天价罚单”背后，则是圆通愈加不稳定的加盟商体系。仅在今年，圆通就两发公告澄清网点实际状况。

网点的不平静，最终影响了圆通一季度业绩，此外，圆通还面临着被京东以低服务分数为由“拉黑”的尴尬。

作为快递第一股，圆通似乎准备在内忧外患中，踟蹰前行。

起源

事情起点在7月9日。因开福分部与省公司发生冲突，导致由湖南中转中心到开福分部仓库的线路中断，结果是，上万件快递积压滞留，最终引来大量当地媒体关注。

在公告中，圆通表示，媒体报道不属实，经公司自查，长沙开福区网点因场地搬迁及管理等问题，未到公司中转中心拉取进港件，圆通在多次与其负责人沟通无果后，已果断采取应急措施，迅速组织力量派送滞留快件，同时，“天价罚单”并不存在。

作为业已瘫痪的一级加盟商，刘妙对于圆通的澄清公告显得颇有看法。

他表示，快递滞留的起因并非场地搬迁及管理问题，而是货车被砸了。

刘妙透露，在7月9日，由于仓库搬迁，开福分部的货车确实晚到了几个小时，由此导致的结果，是湖南中转中心工作人员延长了工作时间。

“工作人员帮我们装好了货，但当司机赶回现场时，发现货车挡风玻璃已被砸坏。”刘妙道。

记者还了解到，这并非开福分部货车第一次被砸。

肇事者到底是谁？这却成了“罗生门”。记者拿到的一份由圆通湖南省区网络管理部安保监察在7月14日出具的调查报告显示，由于晚上灯光原因，监控设备无法实时看清监控结果，但由于事发地为湖南中转中心，更换玻璃费用由省公司负责。省公司还表示，将反思此次事件，加大对中转中心的无死角监控。

记者曾于7月27日傍晚探访圆通湖南中转中心，确实发现了一辆车牌为湘A41562的大货车，右侧挡风玻璃被毁。

中转中心工作人员对于货车被砸均不愿意深聊，只表示，湖南中转中心没有任何理由及动机来损坏车辆，对于肇事者，确实不知是谁。

被砸的货车终成了导火索。

事故发生后，开福分部拒绝再向湖南省中转中心派遣货车，但表示，如省公司派件到开福仓库，将进行分拣。

如公告所言，圆通湖南省公司确实果断采取应急措施，在商量无果后，于7月11日停止了开福分部内网权限处理，也关闭了其代收货款权限。

结果是，开福分部已经处于被架空状态，既无收件，也无派件业务，大量快件积压，引来媒体关注。

对于“天价订单”，刘妙的解释为，根据省公司下发的函里，文件按500元/票/天，物品按2000元/票/天来进行处罚。开福分部一天有近两万票包裹，这就等于一天要罚1000多万元的罚款。

对于刘妙的解释，圆通湖南公司负责人王贤飞对经济观察网记者直言其错误解读，并提出，目前并没有具体罚款一说。

湖南省公司确实在尽力疏散快递。开福区某网点老板小玉就告诉记者，目前业务基本恢复正常，据她了解，市内中转主要交由圆通其他分部及其他快递公司。

对于圆通这一做法，刘妙认为其是在为怄气而“浪费资源”。开福分部既有设备和人力被闲置，却拉来价格高昂的外部资源，同时，由于开福分部尚未解除合约但内部账户已无权限，导致大量快递无记录空转。“这对客户不负责。”

对于快递无记录空转，王贤飞提出并不存在这一状况，公司内其他加盟商也能录入数据。是否有其他快递代替圆通送件，怎么录入系统等问题，他则并未回应。

经济观察网记者拿到的，截止于7月26日的开福区仲裁处罚表显示，从7月10日到26日，有413件快递报异常，其中，大部分为“遗失”状态。

艰难加盟商

开福分部瘫痪背后，则是亏损局面。

刘妙直言，临近圆通上市节点，加盟商日子反而不好过，出现派费实际减少，发件费提升、处罚力度加大等局面。“两头压，中间挤，好像找不到出路。”

据前一级加盟商老孙透露，在2016年之前，圆通很容易拿到1.6元/单（义乌）与1.8/单（一般地区）价格，这对加盟商来说，很容易挣钱。

随着上市节点临近，事情很快发生了变化。经济观察网记者拿到的，一份圆通于去年2月发布的考核要求显示，原有价格中的0.5元/单变成了扶持派费，当及时签收率在99.5%以上时，加盟商能拿满0.5元补助，依次递减，在92%以下，则倒扣基础派费。

99.5%的及时签收率成了收入硬门槛。

山雨欲来风满楼，临近上市的5月，圆通也加大了对淘宝投诉处罚。每单淘宝投诉，加盟商都将被罚50—100元，而申诉机制则起点颇高。

鉴于淘宝流量占圆通业务比的巨大份额，罚款金额相当可观。

一级加盟商直接将压力向下传导，网点老板小玉就表示，仅6月，就罚款5000多元，当月净亏损。

小玉表示，公司在8月降低了罚款，但罚款下降的同时，派费也跟着下降，发货面单开始涨价，发货成本随之涨价。

因为政策贯彻有时间差，及时签收率考核随之而来，结果就是派费的下降。

刘妙表示，由于巨大快递量，很难达到99.5%以上要求，由此带来的，是派费迅速减少。“有时候一件快递出错会带来整体派费收入的减少，就算过错方不在我们。”

一级加盟商打喷嚏，二级网点就得感冒。

小玉透露，在双十一后，其派费在百分之百的签收情况下，也只有一元派费，如果没有百分之百，那有可能只有9毛5分钱，也有的只有5毛钱。

一块钱是终端给快递员的价格，对于网点来说，意味着亏损，一元以下，代表严重亏损。

一级加盟商处境或更为艰难。因为区域大，导致一小部分问题将影响所有派费，而与网点结算时，只能扣除网点的及时签收率费用。“可能一家网点影响了全公司派费，但我们只能扣那家网点的费用，全公司的损失，实际上我们在承担。”老孙解释。

这种情况下，一级加盟商会选择加大对二级网点的扣罚。

为了拿到全额收入，创造“签收率”成为可行之道，及时签收率造假随之盛行。

“周末不可能达到高签收率，很多人根本不在家，只能代签。”小玉如此解释。

代签的结局，是淘宝高投诉率。

对于投诉，圆通也不手软。据了解，在今年8月份之后，圆通调整了淘宝扣罚，减少至15元/单，但累计总数并不低。

为了派费要提高及时签收率，为了达到签收目标，只能造假，造假被投诉，投诉结果是被罚款，实际上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为了利润率，圆通不是增量提高快递员待遇，而是做存量，整个体系本身利润率就不高，还有增速考核，快递员根本无暇顾及提高服务质量。”老孙分析。

加盟商丢盔卸甲，圆通则在去年迎来了大好时光。

年报显示，圆通2016年公司业务量为 44.60 亿件，市场规模位居行业前列。2016 年公司营业收入 168.18亿元，较 2015 年增长 39.04%。 2016 年公司实现归属于母公司股东净利润 13.72 亿元。2016 年公司重点加强了时效和服务质量提升工作，客户投诉明显下降。

其2016 年 1-12月平均有效申诉率为百万分之 8.04，较2015年降低百万分之5.92，降幅为41.15%。

好风景的背面却是网点动荡。

在今年2月份，就爆出圆通北京站点倒闭，甚至有圆通倒闭消息传出。

对于传闻，圆通亦是选择公告澄清，并直指个别媒体对公司个别网点快件滞留的报道存在夸大失实情况。

圆通也在学着改善。据了解，今年6月1日起，圆通将基础派费上调0.15元/单，扶持派费随之降至0.3元/单，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数据比当初0.5元/单扶持派费还少近0.05元/单。

加盟体系动荡，开福分部尤甚。

刘妙表示，开福分部收入减少的同时，还承担了更大的成本。

圆通在2015年前后实行包仓费，费率则并无明确算法。

开福分部日均快递量在5000—6000件，2016年，其包仓费则达到4000元/天，而湖南某一级加盟商则向记者坦言，同时期，其包仓费仅为400元/天，其日均快件量则高达1万件。

当记者询问原因时，上述加盟商则一脸神秘。

在2016年4月1日，圆通将包仓费改回了中转费，这对于刘妙来说，则直接降低了其成本。

就算如此，加盟商间依旧感觉不公平。

刘妙称，许多加盟商都能申请到营销政策，从而降低成本，吸引客流，但其申请了却并不成功。“直接结果是我的收件价格就要比别处高，从而又减少了客流，降低收入。”

一端是降低的派件费，另一端是提高的收件成本，再加上罚款压力，开福分部与湖南省公司关系日益僵化，或成为此次派件滞留原因之一。

刘妙提供的数据显示，从2015年到今年7月，开福分部共亏损近686万元。

出路

艰难为生的加盟商，也影响了圆通业绩。

圆通5月发布的一季报显示，公司实现营收34.94亿，同比增长 6.95%，归母净利润 2.79 亿元，同比增长 7.01%，扣非净利润 2.43 亿， 同比增长 4.97%，实现基本每股收益 0.099元，加权平均ROE为 3.35%，同比减少4.04个百分点。

值得注意的是，由国家邮政局发布的邮政行业运行情况显示，上半年，全国快递服务企业业务量累计完成173.2亿件，同比增长30.7%；业务收入累计完成2181.2亿元，同比增长27.2%。

在行业继续狂奔路上，圆通录得低速增长，申万宏源就直指，圆通一季度业绩不达预期。

对于低迷业绩，圆通也承认与网点事故频发相关。

在5月12日举行的圆通投资者调研会上，圆通方面直言，一季度公司业绩增速稍有放缓，主要归结于偶发性网点经营不善，同时，公司制定的定价策略未得到有效的执行。

网点不稳定，究竟多大程度影响了圆通业绩？老孙就告诉经济观察网记者，一季度的业绩低迷与去年年尾面单费涨价息息相关，他认为，面单价上去了，但对外价格稳定，最终导致加盟商利益受损，没有欲望接单。

“这点在二季度也没有改善，今年双十一估计增速跌得更惨。”老孙道。

网点的不稳定，将多大程度影响圆通的未来？

快递行业专家赵小敏表示，不必过于担心，其更多还是间接影响。他解释，因为加盟制，“四通一达”都存在着类似矛盾，但圆通确实尤为突出。

个中缘由，则与其发展历史有关，圆通在团队理念认同上，总部与各大区确实偏差。

同时，阿里入股、“快递第一股”、国际并购等关系，圆通又给人以较强期待，这种期待一定程度上掩盖了问题，相关政策落地后，也容易给人造成较大落差。

赵小敏还提出，但圆通的经营模式（大区加盟制），决定了各省份的问题不容易蔓延至全国，只要改变了政策，能够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圆通最怕的还是网点事故频发影响其营业执照，在资本市场的影响也不容小觑，但由于经营模式，其营收及利润还是不容易受影响。”他补充到。

对于圆通的出路，赵小敏认为在体制改革，但并不容易。“圆通在融资、概念打造上有优势，但差距在缩小，就看领导层怎么考虑了。”

圆通需要改革，旗下的个体也需要生存。

截止目前，刘妙也未能等到圆通的答复，不知道会被罚款多少，开福分部依旧瘫痪。

小玉则在网点亏损与盈利间徘徊，等着好“政策”。

已经出局的老孙也有了自己的新事业，但也怀念着往日时光。

“圆通曾给了我希望，但现在，我越来越看不到希望。”老孙道。

（按采访者要求，小玉、老孙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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