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厚资本岳弢：我眼中的史玉柱与陈天桥

作为巨人网络的联合创始人，岳弢先生曾全面负责《征途》游戏整体运营，为巨人上市立下汗马功劳。在创办巨人网络之前，岳弢先生也曾在盛大工作过，但在历经盛大、巨人两次创业上市后，他并没有留在游戏行业。他说自己实在沉不下心来做游戏，很难再组织一个好的团队，而且新游戏生存概率比以往时候都要低，最终他选择了做投资。

由于以往的经历，岳弢先生对史玉柱先生与陈天桥先生有着更近的观察。这一期，捕Sir就与你分享他对于两位大佬的一些回忆，从细节处来看看他们当年究竟是以何种管理方式，带领团队向前的。

巨人上市以后

我是做游戏出身的，2002-2004年在盛大集团做技术负责人，当时我的顶头上司是谭总（谭群钊，盛大网络联合创始人）。2004年，因为陈总（陈天桥）的战略发生巨大调整，由游戏公司向平台公司转变，盛大很多中层干部流失。

我就是在这个时间点遇到史总（史玉柱），他特别喜欢玩我们一款游戏《英雄年代》。机缘巧合，他们愿意投资，我们几个小伙伴就一起出来创立《征途网络》，2007年在美国上市时改名为「巨人网络」。

其实，我觉得公司能够在三年内实现美国上市，有一半是运气，当然还有很多客观因素 。可能当时的竞争对手都不重视我们所做的领域，比如所有的游戏公司都在主攻3D市场，我们就主攻2D市场，否则我们可能也做不到这个规模。

我们运气比较好，公司刚上市就赶上资本市场最疯狂的时候，上市当天市值50亿美金，当时的募资额和市值在中概股排名第一。但随后是2008年的金融危机，整个资本市场非常不好，所有公司的股价都下滑得很厉害。那时候巨人网络又面临转型，我在公司上市后也选择了离开。

在巨人上市后，汪小菲等朋友打电话给我：恭喜啊老岳，你这下发了。当时巨人的股价长得很高，我有了很多钱。不过，当时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觉得累，不容易。创业都很苦，《征途》这孩子终于长大了。

我问我老婆，我怎么没感觉呐？她说你原来可能有过期望，现在你没有期望了，就无所谓了。我在巨人2006年就只是挂职了，但那时候还觉得它有点意思。我没事还是去一下，找几个朋友关心关心这个游戏。玩游戏觉得不爽，给他们提提建议让他们改。上市后，我真的没太关注它了。

我去国外待了待，认识了很多牛人，但感觉这些人与国内的牛人相比也没什么区别。与太高端的人混过后，我看问题的角度就有点飘了，我有点刻意地装。

其实我刻意地不去装，也改变不了。2008年，我和林海啸（原巨人网络副董事长）一人买了一辆全球限量100辆的宝马750纪念版（BMW7系的30周年纪念版， 2007年底上市，时价177.5万元）。多装呀！但这真是很无聊，后来我俩都把那个车卖了。

我很草根的时候，就和盛大那帮人一起打拼，相当于我跟着陈总创业。到巨人的时候，我相当于创始人之一，也还是草根，只不过在盛大挖到了第一桶金，买房买车什么的难度不大了。

但那段时间，我不太会主动联系他们（盛大、巨人时的老同事），我不愿意和比我级别低的人交流。别人请我吃饭，如果去的地方不算好，那我就不去。我说，我请你吃喽，然后肯定去最贵的地方。

这相当伤人。你没打心眼里认可别人，别人是能感觉到的。当你打心眼里认可别人，别人也能感觉到。大伙也疏远了我。

没事做，就去参加聚会，玩就玩了一年多。还买房子玩，国内国外到处买，到处投资又整了一年多。后来觉得没劲，就宅在家里，真不知道该干嘛！我打发时间最多的就是看电子书，什么书都看。看玄幻，盗墓笔记；也看历史小说，比如大清帝国；也看韩寒的书；我还看金融书籍，但是我没想过为了学什么而看。我那时三十一、二岁，待在家里上上网，游游泳——有点退休养老的感觉。

史总早几年去新加坡的时候我们还碰碰头，但也很少。跟谭总接触也少，他偶尔去新加坡会看我一下。他说岳弢你在新加坡挺休闲的，不打算回来做点事？我说我没想好。然后我反问他，你不是要周游世界吗，怎么还不出行？

真沉下来思考自己该干嘛，是2009年9月30号，我儿子生下来了。我老婆说了一句玩笑话：你没事投资点东西，玩点东西，以后你儿子问爸你是干什么的，你怎么说？和儿子说你爸是富二代。

我也开玩笑，说得对，我是富二代。其实我并不是富二代，我几个叔叔是挖煤的，很有钱，他们家很早就有了红白机（任天堂游戏机），但我家里以前穷。我老婆的话挺触动我的，万一我不去做点事，我儿子以后觉得这当爹的怎么成天在家里不干活。我觉得不行，我得给儿子做个榜样。

突然就感到一种孤独感。我挥霍了差不多三年时间，没朋友。现在我主动联系他们，没事就拉出来喝酒，只要有空，大家一定要聚。交友，不是交身份，是交朋友，要交真性情的朋友。英雄会从中出现的，不能小看任何一个人。

如今，我到40岁以后，交朋友非常注重原则性的问题。 我觉得做人只有黑和白，没有灰，一个不懂得非黑即白的人，很有可能把你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要非常认同以下几句话：「行得正，坐得端」、「己不正，何以正人」、「说到做到」 。

之前我在盛大的时候，当时空降了很多高管，一开始我是配合的，因为我们要做很多系统。后来我才知道，有位同事竟然在每个项目上都拿10%的回扣，我非常接受不了。

事实证明，拿回扣的人人品是有问题的，后来查出来这个人学历和工作经历作假，还是一个通缉犯。人品不正的人什么都不正，这是价值观的问题。 所以如果公司出现这种人，无论能力有多强，一定要踢出局 。

我眼中的史玉柱

史总是从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他亲和力特别强。他和我们一起抽烟、一起喝酒、一起玩游戏，完全没问题。

我是骨灰级玩家，我从红白机、世嘉的8位机玩起。高中时候我逃课去玩三国志街机；大学通宵打游戏，一个游戏玩七、八遍，玩完每个场景下不同选择的不同结果，不然就不爽；玩《征途》也是玩疯了，每天玩到凌晨3、4点。

史总可不像一般的骨灰级玩家。他会从一个玩家的角度来看问题，所以他很牛 。《征途》这游戏是我们设计出来的，但我们对《征途》的理解绝对没他深，一个道具史总可以拿它演化出很多玩法，有的玩法我们都不知道。 史总精力旺盛，有的时候他玩得不爽了，凌晨也会给我打电话，我们就聊游戏数值、配平、策划该怎么改 。

史总的管理模式，真正是把企业文化拿来做管理的 。柳传志先生给他的那几句话(巨人十六字：说到做到，严己宽人，只认功劳，不认苦劳)，执行得非常好。

我们真正服他的地方，第一是让每个人都有参与度和成就感 。你的意见无论被采纳还是被拒绝，都会知道原因，同时也能获得很大的利益空间，史总很讲江湖道义。第二是事情一旦定下来，就严格执行，有奖有罚。当时有个计划某个节点有所延迟，几个负责的高管一个被罚了三万，一个被罚了四万，直接把罚款交到财务的手里。

严己宽人是个很好的文化，每次开会做判断、批评别人的时候，史总就会说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这句话 。他认为你应该先想自己的问题，如果你对自己要求不严，就没资格批评别人。有次策划责怪美术出错被史总批评了，后来两个部门就很协调了。

当时在巨人只要贡献大的，无论是什么样的职务、岗位，史总给的回报都非常好，在大额奖金和升职上面的自由度非常大。他会强调只认功劳，不认苦劳。

最开始做游戏的时候，理论上没有奖金。不过那时候史总保证研发团队每个季度都有过百万的奖金。 史总说要多考虑到别人的难处。而通常人只有两个主要的追求，一个是良好的生活，也可以理解为利益；另一个就是获得成就感 。

第一个，在利益分享方面史总做到了，比如年终奖就发很多。第二个成就感，每次讨论问题的时候，他都是采用集思广益的方式，而且他真做到了少数服从多数。就算这个游戏策划意见是他提出来的，如果多数人反对，他也不会坚持去做。

最早的时候免费模式，一开始是林海啸提出来的。我们最初是按照收费做的《征途》，林海啸思考了很久决定用免费模式。当时史总有点犹豫，后来大家一起讨论，高管当中自然有不同意见，不过免费模式最后以微弱优势胜出，然后得以执行。《 征途》就是我们一点点商量出来的，大家的参与度很高 。

他还比较擅长聆听专业人士的经验，巨人就曾经请网易等同行的高管讲课。 史总比较谦虚，也比较随和，包括脑白金的人、巨人的人，都曾经和他有过争执。但史总不会以上司对下级的口吻进行对质，可能与他大起大落的经历有关系 。

当然史总绝不是轻易全盘接受的人，他会在策略和方向上对细节严格要求。比方在启动一个大的宣传前，他都要亲自扣每一句话。有时候开会，他下午四点来，开到晚上两点钟。 光讨论一个宣传诉求点，他就花了一个多星期，亲自带我们做 。

我那时候管过的一个部门专门负责写作，有10个写手，平均每人每天能出5篇质量好的软文，也就是一天50篇。史总看不到10分钟，就会把这50篇全部毙掉，最终反复打磨了一个星期，写手们都快哭了。后来我们摸出一个门道，给史总的审批的宣传稿有三个要点：得短、诉求清晰、标题有新意。从这以后50篇就能通过5篇左右了。

史总大方向和细节抓得很好，然而一旦计划制定好后，执行过程他就不会插手太多。巨人的执行力很好，这些都是脑白金团队带出来的。巨人原来的网游地推团队都来自脑白金，效率高到可怕，但我们当时是坐在办公室里，看不到他们努力的程度。有次开会，一个负责地推的大老爷们说自己冰天雪地的去做推广，风雪中推着单车抱着海报前行，当时我们听了都很动容。

我眼中的陈天桥

陈总又不太一样。整个盛大都说陈总是不怒而威，其实陈总还是挺温情的，陈总没事还会拉着你唠唠家常：有空就陪老婆，别在外面瞎应酬啊。我就和他说陈总我没应酬，忙都忙死了。

在盛大的几年，我有点怕他。 陈总可能骂你骂得非常狠，但陈总有他的特点，他会殚精竭虑想很多东西，比如方向、发展目标等等 。而我在盛大的那段时间，盛大所有的中高层，对陈总的指令执行起来都不遗余力，我想这也是盛大能够高效发展起来的原因。

盛大高速发展的时候，高层对中层的授权是极大的。当时谭总给我的授权是非常大的，他只是提出目标，为完成目标的中层可以提出调配人员、调整架构等等想法。

那时有一个经历，让我一直对陈总很敬佩和感激。当时我管理技术保障中心，《传奇》、《传奇世界》等都归我管理，有些顾不过来，所以我把不错的工程师，提上来做管理。我觉得这帮人很负责，我想要替他们争取更多的利益。

于是我写了个邮件，说这些人是核心力量，想给他们提500-2000元的津贴。人事部门向上请示最终获批，后来他们给我看了一个文件，陈总在上面批复： 不照顾好士兵的将军，不是好将军 。

那时候每个人都把盛大当成自己的家，几乎所有人周末都会主动来上班。我曾经想一家公司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后来想起来，我认为可能是陈总当初在员工大会上的讲话，起到了激励作用，他让所有员工都在为共同的愿景而努力。

而且前期陈总没有业绩压力的时候，发奖金还是不错的。当时一个盛大的值班主任(技术像客服一样7×24轮班，值班主任就是负责人)与我说：「我最开心的时候，是年终奖差不多是我近一年的工资。当时我就出去喝了一顿酒，这种公司我就要为它卖命。」

陈总一直想做的就是，培养一批能接班的员工，一种能够有所分担的架构。也许是因为大家对他的依赖性过高，所以他真的很累， 他有时也显得力不从心，他不是神，精力和能力也是有限的 。

而史总善于放手、善于分力，包括《征途2》、《仙侠世界》几款游戏都是内部创业发起的，一旦实现了内部创业就分权，每个人都在承担自己的东西 。这时母公司就成为服务型公司，整合媒体和渠道资源，对子公司进行服务，把分公司变为排头兵，这也是脑白金在做的。他的放手，对巨人没有影响。

早几年我们几个老盛大人开玩笑说，如果陈总把我们全部找回去，能不能实现他的战略意图?没有一人说是或者否，因为大家不知道，虽然大家都有盛大情怀。

我今年刚到不惑之年，越到这个年纪，越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在这个时间点，我一直在思考过过去、现在和未来。这几年自己和几个好友一块专心做投资，一路上也经历很多跌跌撞撞，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两段话：「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和「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第一句话，如果你只是想偷一个钩子，你一定会被当成盗贼处决掉；如果你是一个想称王称霸的人，最终很有可能赢，意思就是格局非常重要。第二句，其实就是使命感，我们现在做投资真的是有使命感的：「以成就他人之心成就自我。」这才是做好投资最基本的要素，不能只想着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