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跃亭被切割,他是梦想家还是伪装者?亲历者讲述乐视卸贾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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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跃亭被切割,他是梦想家还是伪装者?亲历者讲述乐视卸贾前后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中国企业家杂志”(ID:iceo-com-cn) ,采访|《中国企业家》记者 李亚婷 王芳洁 翟文婷,文|李亚婷,编辑|翟文婷

在这个非常时期,谁见到了贾跃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可能成为新闻。

7月15日,乐视投资人刘纲发了一条朋友圈,坐在FF 91的概念车中,他摆出胜利的手势,“拜访FF(Faraday Future)研发总部,与贾总见面,一切井然,真正见识了可能超越特斯拉的下一代产品,非常震撼!”照片迅速传到国内社交网络,有网友评论,“骗子又来了,这是概念车,不是量产车”。

在美国休假的刘纲专程赶往FF总部,“确实见到了量产车,已经生产了二十辆左右,正在测试阶段,还参观了FF研发全流程,但由于商业机密都不能发。”他告诉《中国企业家》,贾跃亭状态不错。

还有一张照片是他站在三层办公室俯拍楼下停车场的场景,据说下午的几百辆车在夜幕降临后都被开走了。他推测,FF员工日常办公都还正常。

但国内的态势显然没有这么平静。那个几乎与贾跃亭划等号的乐视,正在经历暴风骤雨,甚至面临坍塌的危险。只是这一切似乎都已经与他关系不大。

7月21日,孙宏斌毫无悬念地当选乐视网第三届董事会董事长。188天,从二股东到董事长,完成了在乐视体系中的角色转变。虽然他多次在公开场合表态,“对乐视不感兴趣,融创的生意比乐视大得多”,但并不影响他成为乐视关键变量的事实。孙宏斌已摆出胜利者的姿态,隔空喊话“老贾还年轻,手里还有好牌”。

相比之下,贾跃亭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寂,事情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变得更糟糕。正如两年前,乐视又一次陷入危机。不同的是,两年前即便外界如何唱衰乐视,贾跃亭仍然可以振臂一呼,引入大量人才。今天,除了受到孙宏斌信任的梁军和张昭,乐视老臣大多被边缘化或者离开。

内忧未解,外患难除。轮候冻结的股份,反复出质的股权,会议室门外讨债的砸门声,逼钱的脚步越来越近,债务的闹钟越来越响。“乐视七个子生态一个都不能少”、“不会丧失对乐视的控制权”,贾跃亭在不断“捍卫”乐视领土主权的过程中,彻底成了局外人。

贾跃亭手里还有底牌吗?即便有,他需要重新获得资本信任,收起创业者的草莽无序。迈过这个最艰难的时刻之后,只有他能决定迎接自己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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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史小兵

出局夜

7月6日凌晨一点,梁军走出乐视大厦,疲惫不堪。这位上任不足两个月的乐视网CEO,刚从一个跨国紧急电话会议下来,孙宏斌和远在美国的贾跃亭都还在线。这场会议要讨论贾跃亭在乐视网董事会的去留问题。

当天傍晚,乐视网便发布公告称,贾跃亭将辞去乐视网董事长一职,同时退出董事会,不再担任上市公司任何职务。

虽然外界对这一结果早有预料,但没想到靴子落得这么干脆,如此突然。

三天前,一则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将贾跃亭夫妇、乐视体系三家公司共计12.37亿的财产冻结的消息被曝出,原因系乐视旗下的乐风移动贷款发生欠息,招行上海分行多次催收无果后向法院申请了资产保全。

自此乐视资金链危机被彻底公开化,且有确凿证据显示银行已经采取实际行动。同一时间,贾跃亭已经坐上飞往美国的飞机,且截至发稿日时未归。

“董事会改组的核心诉求是老贾退一步,孙宏斌进一步,一进一退好稳定住人心,让银行和金融机构能对上市公司放心。”梁军向《中国企业家》解释当晚董事会人事变更的目的。

事实上,在招行事件发生前两周,即6月中下旬,乐视网董事会和核心管理层就曾讨论过贾跃亭是否继续担任董事长一职,初衷还是如何破解乐视危局。梁军说,“当时还在探讨各种方案,但是招行一出手,我们没有时间再考虑,变成一晚上紧急处理的事情了。”

周三的会议从晚上八点持续到第二天凌晨四点,“出出进进的有十个人左右”参加了会议。“气氛很紧张,毕竟银行都在等着看结果。”

在梁军看来,贾跃亭退出董事会是当时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案。孙宏斌进入董事会能对外释放两个信号,一、告诉银行乐视有变化,二、孙宏斌会动用资源帮助上市公司缓解资金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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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创入股乐视前,双方就曾征求梁军意见,是否可以担任上市公司CEO。摄影:史小兵

“虽然招行冻结的不是上市公司的股份,但给上市公司提供贷款的那些银行都紧张起来了,如果不采取行动,它们很可能宣布贷款提前到期。”就在招行事件发生的当天,梁军还和五家银行商谈贷款延期的事情,谈得还不错,但之后看到资产被冻结的新闻,整个人懵了。

更早前,一位接近乐视的知情人士曾告诉《中国企业家》,“贾跃亭退出乐视网董事会”是融创在入股乐视前双方就已约定的,“融创的SPA(股权收购协议)在贾跃亭的桌子上放了很久,他不想签,后来没有办法还是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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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程参与整个事件的梁军却认为,这是在“胡说八道”。如果不是招行事件,贾跃亭很可能不会这么快退出乐视网董事会,“或者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会和孙宏斌讨论一个合理的交易方式让上市公司来解决这个问题。”

他还强调,外界感觉好像是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打败了,实际上这是俩人为了救上市公司,共同做的决定。

从某种程度说,贾跃亭三个字就意味着高风险,孙宏斌取而代之的最大意义是将贾跃亭和乐视做切割,“金融机构希望融创能够更大程度参与到乐视,孙宏斌如果不做董事长,他无法说服融创的董事会。”梁军解释。

这是否意味着贾跃亭的个人信用已经岌岌可危?在乐视体系以往的贷款中,他通常会采用个人担保以换取银行贷款的低利率。一旦银行有所警觉采取行动,就会冻结其个人资产,梁军担心一旦有一家银行这么做,其他银行都会紧张甚至跟风,“现在他只是乐视网最大股东,董事会还有融创和乐视的人,银行才会同意坐下来谈。”

贾跃亭宣布退出乐视网董事会12天后,孙宏斌约请包括《中国企业家》在内的少数几家媒体在北京大董烤鸭店吃饭,期间谈到贾跃亭的进退时,他毫不遮掩地表示,“乐视绝对是好东西,只要老贾出局很多人都会感兴趣。老贾从易到出局后,一天可以接到20个合作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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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前不久,已经离职的易到联合创始人杨芸还是会接到一些投资方的咨询电话,表示对易到感兴趣。而更早前她负责这家公司的融资事宜时,很多资本唯一的要求就是乐视要撤出所有股份。

贾跃亭本人与乐视的切割工作实际上在融创入股前就已经开始。最明显的一点,协议中约定双方要推选新的乐视网CEO。今年1月份,就在融创投资乐视前一周,贾跃亭和孙宏斌都找到梁军,有意请他担任乐视网CEO。梁军犹豫再三,但最终在5月份正式上任。外界开始猜测,此人到底姓孙还是姓贾?

“我既不姓孙也不姓贾,我姓乐。”梁军回应,“他们爱说什么我不关心,我自己做到位就行。我不是为贾跃亭服务,也不是为孙宏斌服务,我是为这家公司服务。”他每天都会在“乐视还钱”的高音喇叭声中走进乐视大厦,穿过前来讨债的人群去上班。两个多小时的采访中,他神情自若地复盘乐视问题,“有句话不是说,遇到困难怎么都能过去,最不济就晕过去了”。

多位乐视离职员工对张昭和梁军的评价是,“能扛事”,认为外界对其“倒戈”的解读有些片面,“他们也只是职业经理人,要为自己的前途考虑。”

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如今这俩人都已经成为孙宏斌在乐视的左膀右臂。孙宏斌告诉媒体,“他们俩的董事都是我提名的,在投票时会跟我一致。”如此一来,乐视网董事会的八个席位中,孙宏斌已经占到五个。

一位与乐视有过合作的人透露,“在公司管理上,人心已去。贾跃亭的核心团队会想,自己的资金、未来和命运是继续捆绑在一个没有钱只有梦想的老板身上,还是一个能让自己实现梦想又能带来利益的平台?”

但仍然有人对乐视心怀感恩。今年上半年,从乐视转岗易到的李晓(化名)离职,看到“贾曾三次向张昭借钱,未果”的媒体报道,她心里难受,给贾跃亭发了一条微信,大意是无论如何,会继续支持他。放下手机,李晓心里有些后悔,“这不是给人家添堵吗?”几天后,她收到了贾跃亭的感谢回复。

贾跃亭于心不忍的事情,孙宏斌正带领乐视旧部快刀斩乱麻,在切断公司之间资金输送的同时,乐视网开始向其他子公司追讨欠款。对于易到最近大股东更换一事,梁军苦笑,“换了大股东,更好要账了。”而对于追讨的方式,无非就是三种:现金还款、债转股以及固定资产转移。

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随着韬蕴资本的控股,易到成为乐视生态第一家被出售的公司。过去一段时间,这是乐视危机爆发最彻底最公开的所在,一定程度上也拉开了乐视生态倒掉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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橱窗后是尚未量产的乐视汽车。图片来源:ic

孙宏斌投资乐视后曾去过一次易到,跟易到总裁彭钢聊了聊,和二三十人规模的管理层吃了顿晚饭。据在场人回忆,孙宏斌跟大家寒暄了一圈。在他给贾跃亭的建议中,易到属于该卖掉的资产。

7月13日,易到在乐视汽车办公室召开了股东大会,议题就是韬蕴资本如何接手易到。但此前还有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涉及乐视在易到10%的股权争议,韬蕴资本一直想方设法要创始人周航签个字。

争议源于易到此前大规模的充返活动,双方后来爆发的最大危机也源于此。

2016年上半年,易到开启了声势浩大的充返,从“充100返100”到充值送乐视电视、手机、乐视会员等。截止到去年6月底,易到累计充值金额超过50亿,销售超过15万部乐视超级手机、10万台超级电视、20万件生态链产品。

充返结束后,乐视要求易到按照市场价格支付乐视所提供的所有产品总额,易到以“账上没钱,需要乐视先支付投资金额”为由拒绝。随后乐视提出债转股,将易到欠下的2亿多美金债务转化为约10%的易到股权。

“我们当时都疯了。”杨芸回忆。在随后召开的易到董事会上,周航、彭钢及易到董事长何毅为此事僵持不下,何毅提议用投票方式决定,投票结果2:1,支持乐视的诉求。周航很愤怒,坚决不同意,“如果你们决定这么干,必须通知所有股东。”

“那是周航第一次跟乐视闹翻。”杨芸说。10%的股权争议在韬蕴进来后是如何解决的,目前还不得而知。

双方也曾因为期权无法兑现爆发过冲突。在乐视体系中,高管除了可以持有本公司期权之外,还可以持有相关公司期权,比如易到高层同时持有易到和乐视汽车的期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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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邓攀

乐视汽车入股易到一年之后,期权一事还没有落实,周航多次找到贾跃亭,始终没有解决。这点得到一位前易到高层的确认,“去年下半年,周航和乐视还因为这事拉锯战,双方都很不高兴。”

一位近期离职的乐视高层也证实,在其就职乐视的四年,公司没有兑现任何“期权和股权”,但他已经放弃索要的念头,“我能怎么办?总不能去逼他(贾跃亭)吧?”

在多数高层眼中,贾跃亭“人很好,好说话”,梁军否认身边人对贾“没有契约精神”的评价,“他没有钱,你能让他怎么办?”他反问。

去年下半年,乐视派驻任汝娴前往易到担任CFO,之后发生的一件事情让周航大为光火,新任CFO将公司所有U盾和公章收归乐视控股的财务。乐视汽车在入股易到前签订的SPA(股权收购协议)中提到易到会保持独立运营权,但这一举动让周航及创始团队认为,“基本没戏了,连财务都被彻底拿走。”

乐视曾向易到借款约1亿美元,周航本想拒绝。彭钢“说服”周航,“老板都已经开口向你们借钱了。”双方合作后,贾跃亭、周航、彭钢及核心高层曾组建一个微信的“督办群”,后来这个群逐渐沉寂,没有人在里面说话。

引起易到创始团队不满的还有一件事,贾跃亭在境内质押了易到股权,而股东并不知情。杨芸称,“易到是VIE架构,股权以境外为主,境内不能动。但他利用境内外法律的差异,还是质押了股权。”

易到与乐视矛盾真正激化的原因是融资不顺利。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周航及彭钢都开始接触有可能的融资方。去年6月,易到提前半年完成“三个百万”的目标,其中之一是百万日订单,目的就是配合当时的融资需求。由于订单是通过充返实现,因此增长越快,易到的资金窟窿就越大。问题是,如果易到想尽快拿到网约车牌照,就需要停止充返。这个跷跷板效应迅速让易到危机显露,去年11月第一次出现司机无法提现。

今年年初融创入股乐视,贾跃亭因出售老股曾套现几十亿元,易到管理层提出借款5亿以度难关,贾跃亭回复,你们应该自救。

唯一的办法就是融资。彭钢曾经深夜找到贾跃亭商谈此事,结果谈崩。贾跃亭有一个要求,“乐视是7亿美金进来的,后面感兴趣的投资人得以类似三倍的价格才能进来。”这个要求在易到管理层看来非常离谱。

在周航的撮合下,复星意图联合携程投资易到。有一天晚上,携程创始人梁建章和CEO孙洁特意从上海飞过来,结果第二天就回去了。电话里梁建章告诉周航,“人家(贾跃亭)根本没想卖。”

“老贾说,我们没有任何问题,不想谈融资。我们正准备给易到投多少钱。”孙洁补充道。

据说,梁建章见贾跃亭之前都无法看到关于易到的任何数据。最后辗转从一个高管手里拿到,还被告知,“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是我给你的。”

至于韬蕴资本接手易到,同样是一个债转股的故事。从2014年开始,韬蕴资本先后投资乐视移动、乐视体育、乐视影业、乐视汽车等项目,韬蕴资本管理合伙人郭震曾在2016年底表示,韬蕴已经对乐视投资超过15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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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到期无法实现收益承诺,韬蕴资本只能挑选乐视体系的优质资产,通过债转股的形式降低损失。根据此前媒体报道,韬蕴资本此次接手易到的估值与乐视入股时相差无异,也就是说,贾跃亭平稳转出乐视在易到中的股份。

但有知情人透露,韬蕴资本并不想接手易到,毕竟当初投资乐视只是出于财务回报的目的,何况易到还有30亿左右的资金缺口,最后却被推上了一条自我救赎的道路。最新进展是来自乐视的四名易到高层已经提出辞职,7月27日,彭钢的离职申请也获批。

贾跃亭做错了什么?

在拿到168亿融资后,为什么乐视不仅没有翻身,反而每况愈下?梁军认为眼下乐视的危机跟去年相比已经发生质的改变。“去年主要是来自供应链和融资方的压力,今年是金融机构看到乐视就开始紧张,谨慎放贷或者断贷。”

回到年初与融创宣布合作的那场发布上,贾跃亭与孙宏斌你侬我侬,宣布“乐视迎来真正的战略投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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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史小兵

鑫根资本创始合伙人曾强事后给贾跃亭发了一条短信,大意是对贾跃亭没有正视鑫根资本先前的战略投资人地位有所介怀,此后二人两个月没有交集。从2016年第二季度开始,鑫根资本逐渐减持乐视股票,从最高峰的一亿股到现在退出前十大股东。

在曾强看来,乐视出现大问题就发生在这两个月,“当时应该借着拿到钱的势头,把银行的关系捋顺,供应商和投资人谈好,该续约的续约。”他强调,提到乐视不用谈“事”,谈“势”就够了。大势已去的时候,投资人心态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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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跃亭将大部分资金还给金融机构,后者又断贷,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如果想继续发展公司业务,只能再次出质股权。

在6月28日的2016年度股东大会上,时任乐视网董事长的贾跃亭表示,“已经偿还150亿贷款,绝大多数是给金融机构”,但此后银行开始观望并实施断贷。在曾强的解读中,银行断贷是导致乐视目前危机的最主要原因,“比如做手机需要40亿,其中20亿来自银行贷款,但现在银行不给了,这项业务就无法进展。”

去年年底,两人不时通过媒体喊话,“我不断提醒他,为了自证,我还留了报纸。”曾强有些无奈,“说来说去就是男人的野心和制衡野心之间的问题。”

“拿到钱后的老贾心情并不轻松,反而很矛盾。怀疑自己有没有做错,还有没有希望,他应该很后悔这两个月。”一位接近贾跃亭的人士透露。

曾经因资金流折戟过的孙宏斌,是否善意提醒过贾跃亭不要急于将银行债务全部还清?

孙宏斌的说法是,“我劝老贾了,银行贷款必须还,但不能全还,应该跟银行谈重组,哪些还哪些不还,不能像傻子一样全还了。”

实际上,融创投资后逐步派遣了财务总监入驻乐视,乐视网、乐视致新所有的资金、合同都由融创统一管理。梁军分析,这样安排的意图就是想对外释放一个信号,“孙宏斌是二股东,对财务有要求,不是贾跃亭想怎样就怎样。乐视未来的资金控制非常安全,不允许资金来回调拨。”

孙宏斌对乐视财务如此清楚并严格控制的情况下,贾跃亭是如何将用于发展业务的融资还给金融机构的,令人匪夷所思。梁军的解释是,孙宏斌只是投资人,不是通过参与过多的业务来展示他的管理技巧,因为他自己有很多事。

实际上,造成今天这种局面与贾跃亭的性格有很大关系。在面对一轮变数未定的融资时,他倾向于先认定成功,并且在此基础上考虑事态发展,忽视融资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变数和失败。换句话说,All in有很大输的概率,只要有一丝成功的可能性,他会赌这件事情能成。

一位与贾跃亭有过交集的人评价他赌性太强,“不知道止盈也不知道止损,赌徒上了赌桌的结果是什么?就是一无所有。”

虽然贾跃亭给杨芸留下“勤奋、有理想”的印象,但有那么一瞬间,她认为贾跃亭“疯了”,“他坚信他所坚信的,坚信没问题,坚信不出事,坚信能扛过,坚信这场赌局能赢。”

“不愿放手”是身边人对贾跃亭的印象之一。无论是融资还是壮士断臂的时刻,贾会犹豫,并非是慌乱时刻的闲庭信步,而是不忍割舍亲骨肉的拖延和迟疑。“当你手里抓着石头,不舍得扔掉的时候,是拿不到黄金的。”曾强评价。

梁军担任乐视网CEO当天,曾强发了一条朋友圈,“先知先觉的硅谷创业者们早就把创业者、大股东、董事长、CEO分得清清楚楚。特别高兴贾总大彻大悟主动让贤,用血的代价和成熟开始了抛弃虚名务实的触底反弹。”

在曾强看来,贾跃亭极其有战略眼光,但并不适合做CEO。“需要有个人帮他把蛋糕做大,而不是一直守着,这样即便100%是自己的又怎样?”

一位近乐视高层的投资人透露,他们帮助乐视生态里几乎所有项目都找到过投资人,但贾跃亭出于价格太低或者失去控制权的考虑,都没有达成合作,“很多业务本来都可以融到钱,他就是不舍得,做决定又慢,就这样耽误了。”

梁军认为孙宏斌和贾跃亭在战略上有不同,“可以理解,这些都是老贾的心血,他舍不得,但站在孙宏斌的角度,他只能救活一个,其他的必须舍去,没有谁对谁错,就看当时的环境能不能撑过去。”

据一位接近乐视的知情人士透露,在今年年初融创入股乐视之前,曾有人搭线贾跃亭和富士康创始人郭台铭认识。贾特意飞到深圳与郭见面,郭台铭虽然看到乐视潜在的资金风险,但初步表示可以投资20亿~30亿美金,条件是“帮助贾跃亭看住上市公司,他专注去做乐视汽车,三年之后,贾可以将上市公司再买回去”。

上述人士称,之所以引荐郭台铭,是因为富士康与乐视的互补,“乐视去年危机爆发的原因是手机对上游供应链掌控太弱,成本高且不稳定。”出于担心失去控制权的考虑,贾跃亭拒绝了这笔投资,“现在不也没有控制权了吗?富士康和融创出的价格差不多,郭台铭还许诺可以买回。”

无论是孙宏斌还是其他股东都无法理解贾跃亭,“乐视影业、乐视云、乐视电视都很成功,但现在要为了汽车把这些业务全部拖垮,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错误。”曾强认为乐视汽车业务并非不成功,“如果只是做汽车,我是看好的,但不看好在做很多业务的同时,又做汽车。”

对于乐视生态,曾强坚持业务布局没有问题,但错在顺序。乐视上半场营造了新的生态势头,在用户层、增长层和利润层都做出了BAT无法比拟的增长率。问题在于目前国内资本结构并不成熟,“乐视这么好的资产,这么低的价格,应该有大量的并购基金进来。”曾强向记者透露,乐视正在筹备重大资产重组,鑫根很有可能会再杀回来。

贾跃亭战略上的前瞻性导致公司浓厚的“一言堂”氛围,接近乐视的人甚至得出这样的观察,团队里的人特别像把贾跃亭当成皇帝贡着。当前四个决定都正确的时候,大家会认为他的第五个也正确。

乐视的资本账更是一团乱麻,孙宏斌曾经打趣贾跃亭或许都算不清。对于有正向现金流的业务,贾跃亭通常会派驻控股的财务进入,监管公司的每一笔进出账,也方便其做各种资金腾挪。除了易到以外,乐视影业是乐视体系中为数不多净利润为正的业务。

据乐视影业一位离职员工透露,财务也早已被贾跃亭看管。一个略显夸张的案例是,张昭曾在韩国宴请一名电影导演,要将菜品价格拍照给国内公司财务,财务对照价格才能够下单。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6月19日,乐视影业在上海召开发布会,孙宏斌作为公司董事到场支持,拍着张昭的肩膀表示,“你不用考虑钱,只要方向对,你有的是钱。”张昭有些哽咽,“这是很久很久没有收到过的鼓励了。”

孙宏斌的野心

如果了解孙宏斌的历史,就会预料到乐视的未来或许会被他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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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宏斌与媒体沟通时说,“前几天开股东会(贾跃亭)还说,七个子生态一个都不能少。还一个都不能少,你能做好一个就牛逼大了。”摄影:史小兵

从进入乐视的第一天,孙宏斌就开始对乐视的业务表达不满。乐视体育的中超去年斥资13.5亿购买版权,收回5000万,净亏13亿,被孙宏斌大骂“神经病”,易到被视为“该卖的要卖掉”。贾跃亭固执己见要做乐视汽车,孙宏斌劝阻无效,将其和上市体系划清界限后,任由贾跃亭“想怎么弄怎么弄”。

很难有人真实完整还原贾跃亭与孙宏斌的关系。外界已知的事实是:孙宏斌作为二股东强势入局,首先限制了贾在资金上的各种腾挪转移,保证融创作为投资人的利益不受损;且孙宏斌只关注投资的三个业务,希望能有专职CEO,但贾跃亭对汽车、非上市公司、上市公司三件事负责,显然无法做到;从性格的角度来说,两个同样强势、控制欲强的企业家碰撞在一起,谁先让步,谁先出局,都极其微妙。

随着贾跃亭退出,孙宏斌步步为营,尤其最近一个月,贾跃亭远赴美国,孙宏斌更像是一家之长,以临危受命的白衣骑士形象构筑了外界对融创的想象。事实果真如此?

一位乐视销售体系前高层透露,电视销售回归乐视致新之前,隶属于乐视生态销售与服务平台,这是贾跃亭在去年11月份新成立的一个平台。“电视销售在上市公司之外,是产生流水最多的地方,在他们签的协议里面,专门提到电视销售要重回致新。”

一个未经证实的细节是,融创投资的150亿元中,至今仍有约25亿未到账,“孙宏斌曾以此要挟贾跃亭,销售不回归上市公司,25亿就不会到账。”

“双方有点较劲的意思,孙宏斌料定老贾口袋里已经没有什么了,所以他就熬着,熬到贾跃亭熬不住。”上述人士分析,“到最后老贾把100块钱的东西50块钱卖给孙宏斌,还要感谢他,因为除了他没人接盘了。”

梁军的观察是,贾跃亭性情比较平和,不太会跟谁吵架,孙宏斌有可能情绪激动。但他认为俩人之间不会有任何激烈的言语冲突。

但也有人透露,俩人从一开始就产生矛盾。一个未经证实的细节是,孙宏斌的钱进来一大部分了,正常情况下应该去做工商变更,被贾跃亭一直拖着。

“本来没什么事,但彼此猜忌,公司往下滑。滑的时候,孙宏斌救得多一点,就变成干预了。不救的话,就一起死了。现在就是这么一个格局。”一位接近乐视的匿名人士称。

贾跃亭没有任何改变,这是孙宏斌最失望的地方。5月21日,在宣布梁军成为乐视网CEO的媒体见面会上,贾跃亭强调:“乐视七个子生态缺一不可。”7月18日,孙宏斌与媒体谈到此事,“前几天开股东会(贾跃亭)还说,七个子生态一个都不能少。我X你妈,还一个都不能少,你能做好一个就牛逼大了。”

孙宏斌投资乐视的目的是什么?房地产公司入股互联网公司,外界第一反应是融创看上乐视的土地,之前曾有媒体报道融创将接手乐视在莫干山的地块开发小镇,但孙宏斌回应,“工业用地,融创不感兴趣。”

从过去半年融创的动作来看,孙宏斌的积极性确实不高,也许地块并非其投资乐视的主要理由。“融创有地产,150亿得到了一个投资天产、高市盈率的互联网公司的机会。”一位接近孙宏斌的核心人士告诉《中国企业家》,“融创股票涨得非常快,如果乐视成功,首先是孙宏斌成功,如果乐视失败,融创的市值也已经翻了好几倍。”

7月24日,融创中国以20.1港币收盘,市值高达784.53亿港币,市盈率达到19.93,已经进入溢价空间,而在今年年初入股乐视之前,融创中国的市值仅在250亿港币左右。考虑到最近融创与万达的收购事宜,孙宏斌俨然成为横跨地产与互联网最吸睛的网红。

除了孙宏斌,或许没人能知道他的界限在哪里。对于乐视,是进还是退?何时进退?他的诉求到底是什么?现在来看,孙宏斌才是这盘棋局中最大的变量。

对于孙宏斌入主乐视最初是否想要夺取控制权,外界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解读。“他一开始进去或许没有想夺取控制权,”一位接近乐视的核心人士分析,但过去半年,乐视局势并没有随着资金注入好转,反而一泻千里,“孙宏斌已经上了车,不可能看着车加速下滑,不管就一起死。”

但也有人持反对意见,一位与乐视关系密切的人士说,对于目前乐视的状况,孙宏斌或许并不头疼。“他对乐视有不同阶段的预期,长期目标是要通过乐视获益,但短期来看,乐视网的估值低点其实对他更有利。”

孙宏斌自己也表现出自相矛盾之处,一面表现得很不屑,“我不想当乐视网董事长,融创的盘子比这大多了”;另一面则语气坚定,“我必须当董事长。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我干还是别人干?这个事情别人干不了”。

融创入股乐视的协议中,双方曾协定乐视影业要在今年注入上市公司,近期乐视网停盘也与此有关,但据孙宏斌及梁军透露,在完成乐视影业的注入之后,乐视致新也被重组到上市公司,实现乐视网效益最大化。“电影今年装不完明年也要继续,电视会在2019、2020年左右装入上市公司。”

这与孙宏斌对乐视三大业务接下来的动作密切相关,目前孙宏斌在乐视网、乐视致新、乐视影业三个业务中的股份分别是:8.61%、33.5%、21%。贾跃亭在三家公司中的持股分别为26.27%(其中99.06%被冻结)、40.3%(乐视网持股)、21.8%(乐视控股持股)。

可以看到的是,孙宏斌在致新和影业中持股比例远超其在乐视网中的持股比例,未来在将两者装入上市公司时,乐视网估值越低,孙宏斌在注入后所占的股权比例越大。换句话说,孙宏斌或可通过资产重组的方式成为上市公司第一大股东。孙宏斌此前也曾对媒体直言,“我必须要做乐视网董事长,只要是我们说了算,有的是人合作。”

而乐视其他非上市体系公司只能自寻出路。

5月26日,乐视体育宣布获得B+轮融资,部分新老股东以及中意宁波生态园下属基金确认参与,投后估值达到240亿元,乐视体育也将在三个月内把总部搬迁至宁波。至此,除了孙宏斌投资的三家公司以外,乐视体育几乎是唯一一家平稳着陆的乐视系公司。

乐视手机就没有这么幸运,这支被贾跃亭视为“移动逆袭”的突骑兵,在失去其庇护之后,业务已经基本停滞。在问到乐视手机业务未来规划时,梁军认为首先解决债务问题,即对乐视上市公司的欠款问题。

在乐视网发布的对2016年财报更正的报告中显示,应收账款中的前五名均为公司关联方,共计欠款29亿元,其中前两家是和乐视手机相关:乐视智能终端科技有限公司、乐视移动智能信息技术(北京)有限公司,共计欠款乐视网21亿元。

酷派,这支乐视曾高调收购的队伍还没有融入就又开始寻求卖身。7月1日,在酷派位于深圳的办公室,他们已经准备好三款手机样品,但由于公司账面资金紧张,银行又断贷,只能选择等待。酷派集团CEO刘江峰说,目前公司账面资金仅够维持一款新品的量产,银行断贷影响的资金规模则约有几十亿人民币。

见投资人成了刘江峰现在的工作重心之一,诸事缠绕的贾跃亭已无心给他更多建议,“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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