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商征税有法可依 税收减免应面向小微企业

今年两会，关于电商应该征税的呼声不出意料地再次兴起。全国人大代表、步步高集团董事长王填带来了“电商缴税”议案。

这不是他的第一次，早在2013年就曾经在两会上质疑过一回。只不过那年另一个提议的代表知名度更高，使得王填反不太为外界所知。那个人就是苏宁董事长张近东，2013年两会上他公开向阿里开炮，认为应该向淘宝卖家征税。

今年两会就此议题发声的代表人数有明显增加的趋势。全国人大代表、娃哈哈集团董事长宗庆后，全国人大代表辜胜阻，全国政协委员徐晓兰等也纷纷表示了类似的观点。

其实从来就没过真正的“电商免税”

非常有意思的是，虽然代表们纷纷要求向电商征税，但事实上我们却搜索不到明文表示现阶段不对电商企业征税的相关法律法规。

当然，作为扶持行业和企业发展的手机，政府确实也出台过减免税收的政策法规。比如，国务院2014年地国发〔2014〕49号文件：《国务院关于加快科技服务业发展的若干意见》。该意见明确表示，对于认定为高新技术企业的科技服务企业，给予减按15%税率征收企业所得税等一系列优惠政策。但该意见并不是只针对电商企业，同时也没有涉及到增值税和营业税方面。

能找到与此比较接近的，只有国家税务总局2015年5月5日下发的税总发〔2015〕63号文件：《关于坚持依法治税更好服务经济发展的意见》。在其名为“积极支持新业态和新商业模式健康发展”的第四小节中，其第一小条明确写道：

一是着力优化政策环境。深入分析电子商务、互联网＋等新兴业态、新型商业模式的特点，积极探索支持其发展的税收政策措施，特别是对处在起步阶段、规模不大但发展前途广阔、有利于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新经济形态，要严格落实好减半征收企业所得税、暂免征收增值税和营业税等税收扶持政策，坚决杜绝违规收税现象。

如果该意见能够全面执行，恐怕最开心的不是马云和淘宝卖家，而是刘强东和张近东这样的自营电商大佬。以其各自年报中自营部分相关销售数据和17%增值税率来推算，仅2016年京东和苏宁将可分别获得9.52亿美元和14.325亿元人民币的退税。那么，前者就无论是否使用美国会计准则都可以录得漂亮的赢利数据，而后者则可一举扭转同比净利下降两成的不利局面而实现利润同比170%的高速增长。

但现实中，这一切并没有发生。非但没有，反而是这些自营电商巨头站在了传统零售渠道一边，要求有关部门对电商卖家实施征税。前面说过，张近东在2013年两会就曾炮轰过一次；而今年刘强东也向媒体表态，电子商务不是法外之地，网店应依法纳税。这表明，所谓“电商免税”并不是事实。

而且这个意见对暂免征收增值税和营业税的税收扶持政策，国家税务总局并未注明出处。以下为以电商免税等关键词在国家财务总局网站搜索结果，显示为零。这表明所谓的“电商免税”政策，只是国税系统内的不成文做法，并不是明确的正式法律法规。

国家税务总局网站搜索“电商免税”关键词的结果

即便“电商免税”也须履行申请、备案程序

或许有人可能说，国家税务总局作为全国最高的税收主管部门，有可能根据现状对电商行业进行了减免税收。

可是又有个问题，国家税务总局本身并没有减免税收的权力。关于减免税收，《中华人民共和国税收征收管理法》第三条的规定非常明确：

税收的开征、停征以及减税、免税、退税、补税，依照法律的规定执行；法律授权国务院规定的，依照国务院制定的行政法规的规定执行。

任何机关、单位和个人不得违反法律、行政法规的规定，擅自作出税收开征、停征以及减税、免税、退税、补税和其他同税收法律、行政法规相抵触的决定。

同时，对于税务部门的职务，《中华人民共和国税收征收管理法》第五条也说得很清楚：

国务院税务主管部门主管全国税收征收管理工作。各地国家税务局和地方税务局应当按照国务院规定的税收征收管理范围分别进行征收管理。

地方各级人民政府应当依法加强对本行政区域内税收征收管理工作的领导或者协调，支持税务机关依法执行职务，依照法定税率计算税额，依法征收税款。

在国家税务总局官网，其职责说明页上也没有标注有进行减免税务的权责。这表明，国家税务总局非常清楚自己的职责，不可能越权擅自作出电商免税的决定。

即便退一步说，国家目前有明确的电商免税政策，那么现在对电商卖家的免征流程也不符合国家相关法律。

国家对税收减免管理非常重视，并有明确的法规。目前执行的法规是国家税务总局于2015年修订发布的《税收减免管理办法》。其中第五条明确规定：

纳税人享受核准类减免税，应当提交核准材料，提出申请，经依法具有批准权限的税务机关按本办法规定核准确认后执行。未按规定申请或虽申请但未经有批准权限的税务机关核准确认的，纳税人不得享受减免税。

纳税人享受备案类减免税，应当具备相应的减免税资质，并履行规定的备案手续。

也就是说，企业符合减免条件，也必须履行到税务机关申请核准或备案的义务。没有依法申请或备案的话，同样也不能享受减免的资格。而目前我们并没有看到有电商企业申请增值税或营业税减免获得核准的相关报道。

电商已不是婴儿，全面征税是未来必然

在谈到电商征税时，反对者经常引用的论据是电商行业处于发展阶段，应该先放水养鱼。比如国政协委员、中国电子学会秘书长徐晓兰在2015年两会时就曾表示，有关部门可以对电商平台上的小微企业、个人商家采取免税政策，要给它一段时间，让它慢慢长大，让它更加结实，再逐渐进入税收的环节。

如果在十年前，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但事实上，近年来电商行业发展迅速，已经成为零售市场中的重要部分。

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2016年，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332316亿元，同比增长10.4%；全国网上零售额51556亿元，同比增长26.2%。这个数据已经超过了2015年中国零售百强41292.6亿元的销售规模。也就是说，电商行业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弱不禁风、嗷嗷待哺的婴儿，而是成长为一个极具竞争力的行业。即便是徐晓兰，两年后的今天她也改变了态度，认为现在分段征税的时机已经成熟。

而事实上，随着众多企业和品牌进入电商行业，电商不纳税的现象已经改善了不少。像京东自营和天猫上多数大品牌旗舰店基本上都会主动开具发票，与传统线下大企业的守法经营无异。但仍有很多第三平台上的企业商家不主动开票，而淘宝卖家和多数微商则根本不开票。对于这么大体量的市场来说，免税的损失是非常巨大的。

对于税收流失的大小，王填在2013年就指出，以2012年淘宝产生的10000亿交易额按照实体店同等比例纳税，税收损失甚至高达350亿。而现在淘宝2016年的GMV很有可能突破了2万亿元，以王填的计算方式，税收流失极可能达到700亿之巨。

而这个问题，税务部门并非没有觉察，事实上它们已经认识到这个问题，并作出了一些建设性的尝试。

2013月2月，国家税务总局出台了《网络发票管理办法》草案，并于4月1日起正式实施。应该说，电子发票的推广对于电商后来的发展起到了很好的推动作用，也就未来的征管打下了基础。当年4月15日，发改委、财政部等13个部门联合发布的 《关于进一步促进电子商务健康快速发展有关工作的通知》，其中就再次提到电商征税，只是后来没有还真正落实下来。

2015年4月起，北京、广西、江苏、上海、山东、深圳等地的税务部门相继约谈辖区内的电商企业，舆论普遍认为这一动作指向电商企业的漏税行为。但很快就被国家税务总局叫停，并正式下发了前面提到的税总发〔2015〕63号文件《关于坚持依法治税更好服务经济发展的意见》。当时被媒体揶揄为：为电商征税问题国税和地税打起来了。

事实上，这份文件受到不少外部因素的影响，并不完全代表国家税务总局的真实意见。因为当时的新闻报道引用消息人士的说法称，国家税务总局其实不反对电商企业征税本身，只是考虑大局而比较谨慎一些。对电商企业全面征税，分歧并没有像外界讨论的那样大，只是时间早晚和税率高低的区别而已。

电商征税实际对个人卖家影响很小

有人一听到对电商征税就立即反对，认为这会提高个人商家的成本，不利于个人创业。事实上，这完全是一个误解。

据全国律协财税法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兼秘书长、华税律师事务所主任刘天永介绍，按现行的法规，个人电商卖家可参照《个体工商户个人所得税计税办法》执行，并享有免征额度，只是各地核定应纳税额的标准不同。以北京为例，根据《北京市地方税务局关于进一步加强个体工商户税收征管工作的公告》，如果个体工商户的核定月经营额在2万元以下，个人所得税征收率为0%；而核定月经营额在2万元(含2万元)至5万元的，对超过2万元以上的部分，按0.6%的核定征收率征收个人所得税。

2013年阿里巴巴集团曾经披露过，94%的淘宝卖家年营业额在24万元以下，也就是月销售额小于2万元。当然这是三四年前的数据，如今有一些变化，但年营业额在24万元以下的淘宝卖家还是大多数。这意味着，淘宝上大多数的个人商家符合目前免征增值税的条件，或按北京市的规定，这些卖家的月营业额亦在个人所得税的起征点之下。

电商最具优势的就是数据收集，而大数据技术的进步，也使得个人卖家的营业额核算更加简单公开透明。也就是说，对电商立即进行全面征收增值税或营业税，并不会对淘宝众多中小卖家的运营成本有太大的影响。因为电商征税真正会有影响的，其实是淘宝的头部和腰部商家。

虽然淘宝上个人商家众多，但事实上淘宝的商家并非都是小微企业。随着电商市场的发展，个人卖家的比例越来越低，企业商家或以团队运营的个人商家则占据了重要地位。与天猫类似，淘宝的销售也集中在头部和腰部商家。网红、钻石等淘宝头部商家的销售额与天猫大店相比不落下风，一些商家的实力甚至可以在双十一挤入类目前十名，年销售过亿元也并不少见。

而这些头部和腰部商家得益于目前的免税，省下大量资金，从而在直通车、钻展等广告投入上更有保障，商品权重和排名继续提升，同时又进一步挤压了中小卖家的生存空间。他们才是目前现行“电商免税”的最大受益者。而按照国家现行税法规定，它们本来就应当履行纳税的义务，对它们征税只是回归常态化的管理而已。在头部和腰部商家履行纳税义务后，中小卖家的生存空间还可能相对宽松一些，阿里最担心的电商征税可能会影响淘宝平台活力的问题，非但不会出现，反而还可能趋于利好一面。

更期待的是对小微企业的扶持政策

2015年时代周报的一篇报道中，浙江某县级市税务系统一位不愿具名的人士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也承认，并没有哪条国家政策规定不对电商征税，但在当地，电商税收的征管过去一直处于完全放开，征管工作并未实际展开。而这种现象，在2015年国家税务总局的意见下发后更是成为各地的普遍情况。

因此，目前电商征税的争论，并不是无法可依的结果，而各地税务机关由于受到各种内部和外部因素的影响，形成的有法不依的尴尬现象。

对于所谓“电商免税”，我的观点很明确：坚决反对。原因很简单，对某一特定行业的税收倾斜，其本质就是对其他行业的歧视，具有非常不好的负外部性作用。电商征税并不需要太多的讨论，甚至无需等待《电子商务法》的出台，而应该尽快按现行法律推进，以维护税法的尊严和市场竞争的公平秩序。

手心手背都是肉，电商等新兴行业要发展，传统商业同样也要扶持。有关部门与其把焦点放在“电商免税”上，不如把眼光放长远一些，把包括线上、线下各种商业形态都考虑进来，出台相应的财税政策扶持广大小微企业的发展。

众所周知，小微企业在我国经济体系中的比重虽然不大，但却容纳了数量庞大的就业人口，为中国经济和社会的稳定作出了积极的贡献。同时它们是富于创造力的源头，也是中国经济最有活力的组成部分。因为种种原因，小微企业在融资、税负、服务等方面，并没得到应有的对待。呼吁借两会的东风，相关部门尽快展开调研，出台具有可操作性的小微企业扶持政策，让线上线下的小微企业都能从中受益，促进小微企业的发展。

【作者介绍：蚂蚁虫，科技评论人，专栏作者。微信公众号：蚂蚁虫（miniant-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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