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人》谈软银愿景基金:它有利于科技行业吗?
英国企业家赫尔曼·纳鲁拉(Herman Narula)是Improbable的创始人,他的企业很古怪,有许多计算问题要解决。纳鲁拉认为Improbable的结果无非两个:要么大败而归,要么大获成功。他想创建一个虚拟世界,像现实世界一样详细、一样沉浸、一样持久,到时会有无数人“生活”在虚拟世界,从中赚取收入,与AI机器人互动。
如果这个梦想真的实现,他应该感谢软银,因为纳鲁拉吸引了软银愿景基金(Vision Fund)的注意。软银愿景基金向Improbable投资约5亿美元,Improbable之前只融了5200万美元资金。
向非传统企业投入如此多的资金,恐怕只有庞大并且敢于反传统的基金才能做到。软银愿景基金是孙正义的“孩子”,众所周知,孙正义是日本电信互联网企业家,喜欢冒险。愿景基金很庞大,我们不能将它视为传统VC公司,传统VC公司管理的资金规模小很多。
软银愿景基金的许多做法与PE基金不同,例如,PE会重组管理层。软银愿景基金相当于一次实验,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令人困惑,但它对每一位科技投资者都造成了影响。最近,一些金融家在纽约聚会,知名VC公司Benchmark的合伙人比尔·格利(Bill Gurley)发话说,愿景基金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投资者。
即使在充满浮夸和狂热的科技界中,孙正义也很突出。为什么?部分是因为他坚信一些不可思议的技术将会变成现实,就像“奇点”(singularity)一样,计算机智能将会超越人类智力。
此外还有其它一些原因,比如孙正义喜欢快速行动,喜欢大规模部署,其他投资者可能畏缩,但孙正义慷慨帮助创业者,让他们专心搭建新型商业模式和技术,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推出,孙正义还鼓励全球打车企业合并,总体来说,孙正义的格局比其他人大。
硅谷内部人士表示怀疑,他们认为,孙正义的愿景基金以“填鸭”方式培育年轻的公司,拥有的资金超过这些创企应得金额,或者超过企业需要的金额,导致科技估值出现泡沫。软银愿景的投资者可能会发现,他们很难获得高回报,如果投资相对成熟的公司,回报可能更高一些。
企业家却很高兴,他们将孙正义视为“超人”。SoFi是一家美国金融科技公司,孙正义向该公司投资。SoFi联合创始人迈克·卡格尼(Mike Cagney)说:“如果有一天他走进来,并且悬浮在空中,我不会感到惊讶的。”
然而从过往历史看,那些怀疑孙正义的人都犯了错。1981年,孙正义在东京创办软银,分销PC软件,当时只有两名兼职员工。开业的第一天,孙正义站在箱子上说,5年之内公司的销售额就会达到7500万美元,成为第一名。后来孙正义告诉《哈佛商业周刊》,员工都认为“这个人疯了”,就在同一天辞职了。在孙正义的领导下,最终软银拿下日本软件分销市场的80%。
孙正义的崛起
在随后的日子里,软银向几百家网络公司投资(包括雅虎),一跃成为全球巨无霸。2000年,因为科技企业估值迅速攀升,孙正义的个人财富超过盖茨。2001年网络泡沫破灭,软银市值蒸发99%。不过软银向阿里巴巴投资2000万美元,它成为历史上最成功的投资之一。2014年阿里巴巴上市,成为历史上规模最大的IPO。软银占有公司28%的股份,现在这笔股份的价值达到1400亿美元。
一些科技行业的人认为,孙正义押注雅虎和阿里巴巴只是侥幸成功。但是孙正义却发誓要证明他们错了。他用了10多年时间发展软银日本电信、互联网基础设施业务,极力扭转Sprint的颓势,Sprint是美国电信运营商,2013年被孙正义收购。现在孙正义开始投资。
因为从阿里巴巴IPO交易中获得巨额财富,孙正义用软银资金完成大宗科技交易,比如向Flipkart投资25亿美元。Flipkart是印度电商网站,5月9日,孙正义宣布说他会将股份卖给沃尔玛,作价40亿美元。孙正义还向Grab、SoFi投资。2016年,软银投入319亿美元,收购英国芯片公司ARM。
孙正义有一名助手,名叫拉吉夫·米斯拉(Rajeev Misra),他是德银前高管。两人的胃口很大,似乎永远无法满足。孙正义的梦想太大了,即使软银财大气粗,也支撑不住。因为发起一连串的收购,软银负债累累,于是二人只好向中东求助。
时机刚好,沙特副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Muhammad Bin Salman)想推动本国经济朝多元化方向发展,摆脱对石油的依赖。孙正义说,他可以用沙特的财富购入科技公司股份,掌管未来技术,而不是用钱购买西方的炫耀性资产(trophy assets),最终沙特承诺投资450亿美元。
软银愿景基金资金来源
这笔庞大的财富来自沙特公共投资基金(Public Investment Fund),到目前为止,软银愿景基金已经融资1000亿美元,这笔资金占的份额最大。有280亿美元来自软银自己,还有150亿美元来自穆巴达拉公司(Mubadala,阿联酋阿布扎比主权财富基金),有50亿美元来自苹果及其它企业,还有70亿美元的来源不明。
提高赌注
资金多了,孙正义要收集赌注。一年之后,软银愿景基金已经投资24家公司。软银正在向各家打车公司投资(Uber、滴滴、Grab、Ola),未来几个月就会完成交易。其它一些交易会晚一点,比如投资SoFi、OneWeb。未来,凡是金额达到或者超过1亿美元的投资都会由软银愿景基金完成,在未来5年里,投资的公司最多会达到100家。
软银愿景基金已投资公司
花钱如此阔绰,投资对象惊呆了,竞争对手也惊呆了。软银愿景已经投资300亿美元,2017年美国VC产业的融资金额总共只有330亿美元。而且没有停止的迹象。孙正义说,如果基金表现良好,二期、三期和四期也会运营起来。
从某些方面看,软银愿景基金的运营和其它科技基金有些相似。它向有潜力的年轻企业推销自己,创始人会拜访旧金山湾区圣卡洛斯(San Carlos)办公室,或者前往伦敦Mayfair办事处,软银在两个地方安放了Pepper机器人,欢迎企业家到来。
Pepper是软银的机器人公司开发的。在寻求融资的企业家群体中,有5%拿到资金,比其它VC公司慷慨多了。一旦孙正义挑准目标,他相信在资本与协同效应的支撑下,投资肯定能收获回报。
资金主要流向三大领域。一是前沿产业,因为孙正义看好一些革命性技术,比如物联网、机器人、AI、计算生物、基因组学。因为看好物联网,孙正义才会收购ARM,孙正义认为ARM可以设计芯片,在2035年之前让1万亿联网设备互联。最近软银又向Nvidia投资,Nvidia为AI服务提供芯片。软银对美国5G网络很有兴趣,所以看好卫星创业公司OneWeb,它可以增强连接。
第二个领域就是将新技术带给老产业,比如交通运输、物流。打车公司属于此类。第三个领域是科技、媒体与电信行业,这些行业软银已经投资快25年了。软银向线上体育商品零售商Fanatics投资,还向按需遛狗服务提供商Wag!投资。
孙正义最近曾表示,如果说乔布斯帮助苹果理解了技术与艺术,那么他所关注的就是科技与金融的结合。他一次又一次说服创始人、CEO,让他们接受自己的支票,给的钱往往比要的钱还多。
融资推介(pitch)在科技世界很流行。但如果给东京打视频电话可能会出现延迟,导致对话变得很生硬。一名创始人说,10分钟之后孙正义可能会打断讲话,在开会时孙正义曾这样说:“好了,我知道了,我听得够多了,告诉我你要多少钱?”企业家给出一个金额,孙正义想投的钱却多出3-4倍。如果你提出问题,说自己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孙正义就会威胁说,好吧,你不要我就投给与你竞争的公司,结果企业家只能投降。与Uber谈判时,孙正义威胁说要投资给Lyft。SoFi、Grab和Brain(为机器人开发机器大脑)也都受过这待遇。
软银愿景基金提供的不只是资金,它还邀请公司加入“家庭”。一旦基金投资的公司达到70-100家,它会拥有世界上最庞大的科技创业公司集合体。米斯拉说,创业公司群体会变成一个生态系统,它们可以是彼此的客户,可以与彼此合并,帮助对方,提供建议。
一旦建立联系,就可以帮助企业快速成长。孙正义想将美国、欧洲创业公司带到亚洲市场,也想将亚洲公司带给它们,或者将亚洲公司带到附近国家。软银就是向导,对于Slack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因为Slack可以借助软银在日本扩张。有时软银向西方年轻公司投资会提出要求,必须与它合作在亚洲设立合资公司。
OYO Rooms是一家来自印度的酒店整合创业公司,它准备进入欧洲和中国市场,公司创始人里特什·阿加瓦尔(Ritesh Agarwal)认为,孙正义与阿里巴巴及其它公司建立联系,可以帮助OYO Rooms进入欧洲和中国市场。在深圳,OYO Rooms与滴滴合作推进广告项目。
创业公司还可以得到“指导”。米斯拉说,Grab、Ola高管经常拜访滴滴,从错误中学习经验。孙正义称:“当投资的公司渐渐增加,协同的可能性是无穷无尽的。愿景基金是一个平台,投资的公司可以彼此激励,相互合作。”
账单到期时
孙正义的演说未必能说服每一个人。伯恩斯坦研究公司的克里斯·莱恩指出,分析师们已经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软银股价预期,因为他们对孙正义的愿景不是非常有信心。最近,软银的资产价值折让了30%,其中也包括其持有的阿里巴巴的股份。并且,这个差距仍在扩大。
有些赌注尤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孙正义最近对打车公司的投资引来市场的批评,因为这类公司的商业模式太过容易复制,也因为他一下子注入过多资金,从短期来看,可能会鼓励这些公司更肆无忌惮地消耗资金打击对手。孙正义还给提供共享办公空间WeWork投资了44亿美元,使公司估值高达200亿美元。这一次投资亦伴随巨大风险。
公司租下办公空间,重新进行设计营造出一种时尚的氛围,随后再转租给创业公司、自由职业者和一些大公司。人们担心的是,WeWork不过是一家商业地产公司,以科技公司的估值进行投资似乎不大合理,而且也很快可能会贬值。
至于愿景基金,软银的股东们显然处于困境之中。软银是这个基金的唯一股权投资方,若基金价值暴跌的话投资者会损失最初280亿美元的投资。未知的外部投资者贡献的资金中,60%以上是债务形式,将获得7%的息票,每半年支付一次。
根据了解该基金的人士透露,基金会不时调整投资但始终会维持200亿美元的缓冲以投资现有组合下的公司,并每半年支付一次息票。这种结构的另一面是软银从愿景基金获得的回报被杠杆化,因为它只持有股权。如果事情进展顺利的话,收益确实可观。
如果基金表现超过预期,软银甚至还能获得年度管理费和绩效奖金。一个粗略的估计是,假如基金12年里每年返回1%的收益,软银的年度内部收益率(IRR)是-4%,要是返回20%的收益,则年度IRR为27%。
那么在基金正常运转之后,怎样才算成功呢?孙正义一再表示即使没有阿里巴巴,他的投资也能产生高达42%的内部收益率(算上阿里巴巴的话,可达到44%。)但是内部收益率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没有标准的度量,也可以被任意操纵。42%这个数字与软银股票相对较差表现之间的差异才更有说服力。
愿景基金的目标确实很高。但是基金越大,获得高回报就困难。风投资本的成功尤其依赖投资各种不同高分散的投资。比如说,50个投资中,可能20个成功、20个可能会带来中等的收益。真正的资金来自少数几个产生意外非凡收益的公司,例如Accel在Facebook的早期投资,或者红杉对谷歌的早期投资。
当投入巨额资金时,比如1亿美元至50亿美元之间,实现这种分销更为困难。在投资50亿美元的情况下,500亿美元都不够基金退出;真要退出的话,它将需要1000亿美元或更多,而这样的结果非常罕见。也许,由于投资组合更倾向于后期投资那些经过验证的企业,虽然投资失败的次数会减少,但超出预期的大回报也不会多。
然而,愿景基金也有很多早期投资,比如Improbable或Plenty。它可能会需要Uber、滴滴或ARM这样的公司,来使基金最后的价值能超过5000亿美元,从而满足孙正义对成功的定义。
愿景基金和软银之间关系的复杂性是另一个潜在的危机。尽管利益一致,两个组织的股东可能在哪家公司往哪个方向发展存在分歧。也许,孙正义也把排面铺太大。他更倾向于看到积极面。这使得他对密切参与所有愿景基金的投资有一种不太现实的态度。他也许是唯一一个真正了解AI、卫星、数据等谜团的人。
未增强的现实
孙正义也许在影响创始人和找到协同效应方面也会遇到困难。基金在投资公司中所占的股份一般在30%以下,因此能够迫使首席执行官执行他们认为无意义的交易或联盟的正式杠杆就很少。而且,也许他看到的是长期发展,和前沿技术的进步,但其他投资人可能更在乎短期收益。
即便成功也会很复杂。随着一些公司发展越来越好,更具优势,监管机构也会警惕起来。在打车领域,这也是基金的投资组合中最大一部分,反垄断监管机构已经注意到这一块。当Grab与Uber合并时,新加坡、越南和菲律宾的监管机构都震惊了,因为随着Uber的逐渐退出,Grab几乎成了市场垄断者。
孙正义在中国的关系也可能是把双刃剑。这些关系可以让试图进入中国当地市场的公司收益。但随着美中之间的摩擦加剧,这些关系也引起了美国的关注。比如说,软银收购Uber股份的审查意味着米斯拉还没加入该公司的董事会席位。
至于愿景基金对创业公司的广泛影响,最具争议性的问题是,注入过多资金是否会导致缺乏管理。创业公司越来越多因为消化不良而非资金枯竭失败。太多的资金可能会带来不切实际的期望,和资金浪费、低效率以及懒散。一直提醒注意泡沫的Gurley指出,前200家私有科技公司的资金消耗率大概是1999年时的五倍,而愿景基金正在推动这一风险。
孙正义给出如此慷慨投资的目的是确保创始人可以专注于他们的业务,而不是一再花时间准备下一轮融资。“钱多也有坏处,”他说。但是,显然,对于较小公司来说,一旦他们获得资金,就会优先于竞争对少。拥有大量资本本身就是一种优势。Trinity Ventures的Patricia Nakache称,愿景基金投资的公司对其他对手来说仿佛“难以企及”。
也有些创始人拒绝了孙正义的投资。其中一人就是David Rosenberg,他于2004年在纽约成立了一家室内垂直农业创企AeroFarms。公司发展良好,经营着9个室内农场,利用其已获专利的气培系统来种植各种作物。当Rosenberg发现愿景基金的最小投资规模也有1亿美元时,他断然拒绝。“我不认为在这个阶段我们需要这样一大笔钱,”他说。
这种自我否定很少见,并且大笔投资带来的广泛影响已经开始浮现。愿景基金加剧了现有的趋势,即用大笔投资来推高创业公司的估值。这反过来又加强了高估值公司长期避开公共市场的趋势。有些创始人甚至还谈到“在软银市场上市”。
这也给那些在现有行业中大力投资新兴企业的投资者带来了破坏(见图3)。基金的影响力和分量已经引起美国私募股权和风投资本老板的强烈不满。愿景基金之后的三大增长基金加起来才120亿美元。
软银愿景基金和其它基金体量比较
作为回应,硅谷的投资公司正试图筹集资金,比如红杉资本,正在发起一个新的80亿美元全球增长基金。他们中的一些还警告创业公司不要接受沙特阿拉伯的投资。但是很少有创业家能够拒绝这种大笔资金的诱惑。正如人们所说,不是所有钱都来自一流的洛克菲勒基金会。
因此,愿景基金正有点偏离硅谷。资金来自一些更遥远的地方。愿景基金只有三分之一不到的现金来自美国、日本和台湾的企业;60%来自沙特阿拉伯和阿布扎比。而且其资金的去处也是流向那些资金较为短缺的地方。受益的应该是欧洲,因为大部分资金都流向美国和中国的创业公司,欧洲往往被忽视。
然而风险也是巨大的。一心想要投资室内农场但又遭到AeroFarms的拒绝,孙正义去年给另一家成立于2014年的室内农场创企Plenty投资了2亿美元。这家公司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向客户出售任何产品;但计划尽快在旧金山推出产品。
公司的创始人认为,室内农业可以帮助全球果蔬行业从5000亿美元发展到2.5万亿美元。虽然还未售出一颗生菜,Plenty已经计划着向中国和日本扩张。和愿景基金本身一样,这样一家公司要么离奇死亡,要么惊人成功——但不管怎样,总有一种情况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