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对决”是粉丝文化的失败
经过多日的辛苦“鏖战”,在与蔡徐坤粉丝斗争数日后,周杰伦赢下新浪微博超级话题明星榜2019年第29周周榜冠军。并且打破超话影响力历史记录,首次破亿。
这场饭圈的博弈将偶像和粉丝群体再一次曝光在大众视野里。对此,人民日报也评价道“这不是代际冲突,更无关价值撕裂”,“却映射了时代征候”。
流转的偶像,铁打的粉丝
1999年,一个千年即将过去,张亚东给朴树做了《我去2000年》,朴树在台上热烈的唱起,眉目中透漏着对未来,对新千年的展望和期许。粉丝在台下目不转睛看着朴树的表演,盈盈地笑。
自从上世纪80年代,邓丽君等港台流行音乐人凭借抒情温婉的歌声在那个文化匮乏的年代一炮而红,成为了大陆流行文化的滥觞。
那之后,小虎队,四大天王等国民偶像组合相继在大陆走红。不仅是歌星,随着流行文化的普及,影视明星也开始走入大众视野。沈丹萍,刘晓庆等人也凭借逐渐普及的电视节目红遍大江南北。
中国开始了造星的时代,无数影迷歌迷沉醉在偶像明星们的唱片,海报里。彼时的明星偶像由于传播渠道的限制,还是单向地在用作品传播文化价值,而粉丝们也缺乏与偶像的沟通渠道。于是,攒钱买自己喜欢歌手的唱片海报录像带,也成为了人们如今怀旧的一大话题。
许知远曾经在《十三邀》中提及自己年少的偶像罗大佑:”他对我们这一代人、(甚至)这两代人都太重要了,他建构你精神的一部分。”
“罗大佑”们用着自己的作品进行自我表达,而这表达介乎社会与个人之间,它关于反叛、批判、温柔、关怀、忧患、躁动。在那个富于张力的时代,年轻人们急于寻找一个渠道来宣泄情绪,于是它吸引了一票年轻人的神往,而这神往具体表现在了唱片销量和演唱会上的眼泪和呼号。
新千年后,媒介的传播发生了变化,电视和互联网的流行让粉丝和偶像之间的距离不再如天涯海角般遥远缥缈,偶像工业也开始产生。
2005年超级女声的走红正式宣告了偶像产业的新世代来临。在巅峰之战中,李宇春以352万票夺冠,粉丝文化迅速发酵。在那个网络并不发达的年代,超级女声”短信投票模式的诞生,使得粉丝们开始了对偶像的反向影响。二者间的关系被进一步拉近,支持自己喜欢的偶像成为了年轻人重要的文化娱乐活动,而“玉米”等超女的粉丝们也首次以团体的形象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但那时的偶像产业还是萌芽状态,作品仍作为非常重要的与粉丝的沟通渠道。周杰伦的伯乐,ALFA公司总经理杨峻荣就曾说:
“现在的唱片公司在歌手宣传上尽可能把歌手的形象完美化,如果我们把不好的东西说出去,会不会起到负面作用?但是最后我们决定,把最真实的周杰伦告诉人们,有好的音乐,我们什么也不用担心。”
05年后,日韩的偶像文化逐渐传入中国,相比国内尚在萌芽期的偶像文化,日韩对偶像产业深耕已久。就在这样“东学西渐”的影响下,国内的偶像文化不断低调发展着,甚少波澜。而这段发展直到2018年迎来了爆发,两档选秀节目的爆红点燃了沉寂已久的市场——28亿的播放量,超过4000万的集资金额,高达1.8亿次的投票。这些创纪录的数字让资本看到了偶像文化的巨大市场,也让许多国人开始正视偶像与粉丝群体的巨大影响力。偶像元年,正式开启。
相较从前以作品为主,靠作品输出,围绕作品来与粉丝沟通的作品中心模式,如今的偶像更加市场化,细分化。以市场和粉丝群体为导向,除了形象,偶像们还贩卖自己的努力,坚持,和一丝不苟的认真。而当年人们强调的作品在如今,不是不被重视就是被用来当做陪衬偶像人设的附属品。
资本迷恋粉丝经济,粉丝也掌握了更多话语权。偶像市场的成熟化不仅表现在造星工业的细分和商业化,还表现为粉丝与偶像身份地位的转换。
当年的明星偶像们出专辑,发唱片,粉丝们跟在后面狂热追求,默默支持。偶像处于高位,粉丝对偶像的影响有限。如今靠着选秀节目,练习生模式成长起来的偶像,由于缺乏作品,地位和声誉几乎全部建立在粉丝支持的基础上,这就使得偶像开始反哺粉丝,粉丝的地位变得愈来愈重要。由于人设崩坏,惹怒粉丝,导致偶像推出娱乐圈的例子也并不少。
粉丝群体也随着偶像的成长一同变化,粉丝细分为姐粉\哥哥粉、女友粉\男友粉、骨灰粉、黑粉、铁粉、死忠粉、路人粉、CP粉、唯粉等等,粉丝属性的划分标准有很多种,一般根据粉丝对一个偶像的心态、行为忠实程度等。
一如曾经的贴吧和虎扑社区。如今的粉丝群体俨然已经成为互联网上一只极富战斗力的军队。他们价值观迥异,但在对外抗争时会表现出惊人的协同力,就如李毅吧那句经典的宣战词:“帝吧出征,寸草不生。脑残不灭,圣战不止。”
大众心理学著作《乌合之众》中指出:“个人一旦成为群体的一员,他所作所为就不会再承担责任,这时每个人都会暴露出自己不受到的约束的一面。”当一群富有激情的年轻人为了共同的信仰而战时,群体的非理智进一步被暴露,社会的指责和偏颇也随着一次次的尖锐冲突纷至沓来.....
从来不宽容的舆论
“超级女声肯定要反对,它不仅仅是一个简单选秀活动,而更代表了一种文化偏移,会误导很多年轻人,这不是一个娱乐问题,而是社会问题了。”
这是05年超级女声火爆中国后,央视春晚总导演郎昆在回答记者关于是否会邀请超女上春晚时的回答。
“‘超女’导致了一种不好的追求,小女孩都不去读书,只去唱歌了。这样一来,咱们也不能全民歌星啊?都是歌星了,国防、科技、大学,这些都不要了吗?”
透过这段话,我们能看出在偶像刚刚兴起的那个时代,主流人群对于他们的消极态度。事实上不止是那个选秀偶像兴起的年代是这样,中国社会对于文化偶像的诟病和苛责古已有之,甚至可以说有着悠久的文化传统。戏子误国的言论在历史上层出不穷。
最著名的记录便是晚唐诗人杜牧在其著名诗作《泊秦淮》中的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亭花。“寥寥数语,透出凄切的爱国深情。但撇开文学造诣,诗句的内容逻辑确是完全不成立的。且不说有道德绑架之嫌,将亡国和商女唱歌的意向相连,可见杜牧对于商女的态度。
古时对人群根据职业进行划分,有士农工商,三教九流的说法,虽然知名的戏子受人拥戴追捧,仍会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但戏子人群整体仍与娼,盗被归类为下九流,属低贱的职业。
这种看法根植于中华文化,至今仍埋藏在人们内心深处。只是在现代社会平等自由公民概念普及后,不再赤裸裸的说”戏子误国“了,转而对偶像的形象,才华等方面进行攻击。
蔡徐坤就曾在粉丝分享会上无奈地说道:“如果我坚持做音乐,会不会有人愿意了解我,改变对我的看法,如果一年不行,十年会不会!“
鹿晗也曾在接受采访时无奈地表示:我也没办法,不管我怎么做他们都说我娘,随你们开心就好。不止如今的流量小生,如今的流行音乐天王周杰伦当年在刚小有名气时,也被嘲笑“口齿不清,低俗不堪”,喜欢周杰伦的年轻人更被家长认为“不务正业”。
不止是偶像本身,在这个粉丝经济的时代,粉丝们控评,刷榜,为偶像奔走加油,他们构成了偶像的护城河。而社会舆论最猛烈的压力也不可避免的降落到粉丝头上。结合粉丝自身非理智的属性,在部分较为激进的粉丝做出一系列出格行为后,社会对于粉圈的诟病也愈加激烈,”粉丝“这个名词逐渐与”脑残“挂钩。这整个群体被异化为一种非理性、激烈、低幼、盲从的偏执狂形象。
当年喜欢周杰伦那群“不务正业”的年轻人如今已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他们甚至只要小小发动一下,就能占领微博超话榜首好几天,并引发一大批对于新生代偶像的群嘲。
作者注 |最后一句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每一代人自得其乐就好
时间鄙视链永远存在,人们的怀古倾向是刻在骨子里的:大陆叹息8090后是垮掉的一代,认为独生子女缺乏奉献精神,娇生惯养,难成大事;台湾形容80后“草莓族”,意为表面光鲜,但却一碰即烂;日本则称呼87年教育改革后出生的人为“宽松世代”。
人们战战兢兢地认为懦弱无能的下一代无法掌握这个世界,但社会在变,标准也在变,历史就是这样兴替过来的。
今天被嘲讽的蔡徐坤,与当年周杰伦被瞧不起的样子何其相似。这么多年过去,可以说今天周杰伦粉丝与蔡徐坤粉丝的对抗,彻底宣告了粉丝文化的失败。并且今天的舆论压力也因为互联网的高效而强大得多,在这股矫枉过正的大浪潮下,最后受伤的也只是那些认真表达倾慕的粉丝而已。
正如博主”音乐怪人“的评论:
“他们已经无力去安利爱豆或者其作品,他们每天考虑的事情是怎样在社交圈谈话是一种合理的发言,怎样做才是对蔡徐坤最好的喜欢?他们甚至因为喜欢蔡徐坤而感到害怕,是什么样的社交环境,什么样的人说出什么样的话,将一种正常音乐时代所产出的艺人潜移默化的成为一种强加之于他人之上的负担,而承受这些负担的人甚至只是一个简单表达喜欢,表达追求的普通粉丝。”
当时发出疑问的帖子已经被舆论骂的删了贴
矫枉过正或许是历史”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行“的必然,但如果这个波浪太大,突破了社会的阈值,那么造成的伤害将是无法弥补的。
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力量集结都是来自于信仰之间的对抗,从宗教革命到近代的两次世界大战,如果我们的社会没有给予粉圈文化一定的宽容度,那么势必也会引发社会冲突。
而社会舆论的打压不仅不会削弱粉圈文化,还会让粉丝们陷入一种全世界都冷眼相待,于是彼此抱团取暖的境地。想想历史上的社会主义革命,资本家愈是打击,革命者共患难后的对抗是越坚决。野火愈是烧的热烈,春风吹后的新草愈是茁壮。
在14年后的今天,当年的超女总冠军李宇春两次登上《时代周刊》,斩获无数音乐奖项,就连当年对超女嗤之以鼻的春晚也数次邀请她登台表演。连人民日报也给予了极为正面的评价:“李宇春这么多年一直以来得到市场和口碑的双重认可......她真正做到了荣辱不惊。”
值钱的生意
既然为信仰拼命值得称道,为信仰而交税也是情理之中。
以国内最一线的偶像团体,TFBOYS为例。根据2017年第一财经发布的《CBNData明星商业价值洞察-TFBOYS特辑》报告显示,2016年TFBOYS线上消费国民度达到1%,每100个线上消费者中就有1个的消费决策受TFBOYS影响。如果激活所有消费决策受TFBOYS影响人群的消费力,TFBOYS商业价值将达到300亿元。
传统的偶像侧重于资深IP价值的打造,最典型的就是代言广告,以自身影响力为基础,为商品做担保,宣传。今年6月启动IPO的良品铺子就因为2500万签下吴亦凡的代言,不及研发费用,而饱受争议。
18年火爆的《偶像练习生》,让押到宝的赞助商成为了大赢家。商家将偶像练习生的投票规则与自家商品的销售绑定。因此节目播出期间, 天猫 农夫山泉旗舰店被抢购一空,严重缺货。由于太过火爆商家只能推行限购,每个ID限购3箱,并在微博上呼吁消费者理性购买。尽管如此,最终线上销售额还是增长了500倍,销售额破千万。
代言之外,许多厂商也会利用偶像的强大流量和其粉丝不俗的消费力来制造内容,比如在电影电视或综艺节目中安排流量明星客串。根据《2018今日头条娱乐白皮书》,饭圈29.9%的粉丝会刷媒体视频和综艺节目的收视率,27.0%会刷电影票房。
日韩的偶像产业相对更加发达,除了传统的代言、荧幕客串等商业行为,衍生周边也是偶像进行商业变现的途径之一。包括成员同款制服、扑克牌、生日纪念项链、人形立牌等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周边。
根据韩国创意内容机构(KCCA)的数据分析,2018年韩国偶像衍生商品市场的销售总额达到了1500亿韩元(约8.92亿元人民币),收入十分可观。有影响力的偶像经济公司甚至还会和知名品牌合作,生产联名产品直接进行发售。
今年年初,美国著名玩具公司Mattel就表示将与韩国娱乐公司Big Hit合作,共同企划推出旗下艺人防弹少年团7名成员的玩偶、玩具套装等等。在过去的12个月内,Mattel的股价下跌了32.3%,而制作BTS人偶的消息一经公布,该公司股价较前一日上涨了近8%。
除了经纪公司以外,各大平台也是偶像市场的受益者。
以这次的“周杰伦粉丝被迫盈利”事件为例。粉丝们不断博弈的结果便是,博弈平台的微博成为最大受益者。
在这次事件中,粉丝们最主要的行为就是在微博超话上打榜,而这个榜单的影响力排名直接关联着粉丝的打榜行为。
微博通过一系列UI设计,利用粉丝们的热情,诱导粉丝们不断竞逐影响力排名,而粉丝们要想自己的爱豆排名靠前,就需要不断签到,登陆,评论,这一系列操作则为微博制造了大量的流量和热度。运营数据节节高升,财报也越来越好看。
单就这次坤伦对决来说,两家粉丝合计为微博贡献了1.5亿的超话积分,许多人为做数据下回了微博。蔡徐坤的粉丝们为保持超话第一的排名,累计为其花费高达1000多万元,而这笔钱将全部归微博所有。
这其实也是个你情我愿的事,微博的热度直接影响着偶像明星的商业价值,数据越好,他们从金主手中拿到的资源越好。
即使不依赖平台,粉丝自己组织的后援会和个站,为了维持自家爱豆的流量,也会投入巨量的人力和财力。一个正常的后援会通常有着清晰的职能划分,核心管理层、美工组、文案组、数据组、控评组、财务组等,俨然一个组织严密功能完善的公司。
而不论是应援,还是打榜,一个后援会的运转都离不开充足的资金支持。通过贩卖周边,会员费,集资等,一个顶级流量偶像的后援会资金流水一年至少数百万。这一套运作模式养活了诸多关联产业,比如之前刚刚被查封的“星援网络”,仅斯人运作的公司,半年内就非法吸金高达800万元。
总而言之,偶像不止是许多人的青春梦想,也不仅是饭圈的恩怨情仇,更是一个极具商业潜力的市场,它攫取利润的同时,也型溯了偶像产业。
尾 巴
不论是早年的朴树、罗大佑,还是后来的周杰伦、李宇春,亦或是今天的蔡徐坤、TFBOYS,虽然他们在各自的时代都有争议,但他也是时代文化的一个切面,套用作家王小峰在《周杰伦何以成为一个时代的符号?》中的话:
“作为一个歌手,周杰伦的音乐和过去的时代代言人相比显得轻浮了一些,但至少现在他可以做到成为一个时代的符号——让未来的人去了解这个时代年轻人曾经追逐的时髦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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