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Uber司机的地下论坛

“突然，莫名其妙的，”Cole回忆说，“他手网仪表盘上狠狠一拍，扯着喉咙吼道。‘老兄，他妈的给我闭嘴。我他妈没开玩笑，你他妈闭嘴，小心我一拳打烂你的脸。’”

Cole被着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傻了，他重新握好方向盘，默不作声地调整手的位置，并悄悄松开了些，随时准备好挡住这个怒气冲冲的乘客的袭击。

汽车在无声中行驶着。过了一会儿，Cole的乘客问他能不能在车里抽烟。Cole不敢违背他的意思，把车停在一边，也是为了防止烟味熏得满汽车都是。两人分别站在车头和车尾，抽着自己的烟。

到目的地之后，Cole的乘客邀请他进去抽会儿大麻，被婉言拒绝后，他又提议再抽支烟。Cole一边感到焦躁，一边又急于维护两人之间的“和平”，他感觉，自己怕是难以轻松摆脱了。

“我当时不知道Uber的规定。”Cole说。

Uber公司规定，出现不良行为的乘客将失去使用此平台的资格。不过，即便知道这些规定，也无法在紧急情况时救急。“如果我当时知道这些，他下车的那一秒我肯定马上开走。但是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公司有这样的规定，毕竟我那时候刚刚上岗一个星期。”

Cole准备走的时候，那名乘客跟他来了个大大的拥抱，不过没抱多久。在之前的工作中，Cole学到了许多客户服务技能，他把手轻轻地放在自己胸前，很容易就打断了拥抱。

在这起事件发生一年后，Cole仍然是Uber的兼职司机。但他又多了另一重身份：论坛管理员。在全球，有许多为Uber、Lyft等打车公司司机建立的非官方在线社区，用于分享建议，发出警告，回答问题，传达些许的同事之情。

“我创建这个社区不是为了从别人那里学习什么，而是为了把大家聚集起来。”论坛的另一位管理员Doberman说。他管理着路易斯安那州的Uber和Lyft司机论坛。我采访他的时候，他强调说，他想要营造一种人人指导人人的环境。“有人遇到问题的时候，我希望他得到关怀，大家来分享相关经验，而不只是坐在旁边看。”

Uber上的司机没法和其他司机沟通。因此，这些论坛，加上新闻、媒体和面对面沟通，让司机们之间能够互通重要信息，从而试图形成行业规范。

在这些司机推动形成的论坛上——包括Facebook、留言板，以及WhatsApp或Zello等聊天应用——司机们正在冲破打车软件的算法，搭建属于他们自己的非正式信息网络。

在之前对Uber司机的调查中，我的同事Luke Stark和我发现，算法管理者会就应当有怎样的行为，以及什么时候、在哪里工作进行沟通。尽管自动化反馈能够标准化数以万计的司机的行为，但并未涵盖从安全威胁到薪酬不平等的所有紧急事件。Uber的纽约市司机Ricardo说：“控制你的不是老板，而是电话。”

三年以来，我调查打车行业主要是从司机的角度出发。作为一名科学志学者、作家和研究人员，我加入了好几个司机论坛，采访过逾100名司机，对美国、加拿大25座城市的超过400名司机进行过观察。对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了解Uber工作的基本只是论坛活动的冰山一角。司机们还用这些在线讨论组来收集信息，包括新的定价计划，分析公司的政策，遇到坏脾气乘客互相安慰，对比各自的收入和评分，甚至分析导致工资变少的事件。

今年早些时候，发生了这样一件事。Uber司机们利用论坛分析出，该公司正在对一项新政策进行为期几个月的测试，之后将正式上线。这个政策就是，乘客所支付的费用要比司机们收到的费用高。这一引发争议的定价计划被Uber称为“预付定价”：Uber会根据用户的行程，估算价格，但给司机的费用却根据实际里程数和时间来计算。也就是说，即便乘客制服了90美元，司机拿到的可能只有30美元。

司机们在互相对比手机中留下的乘客收据时发现了这个情况，继而迅速传播到各个论坛和博客。尽管有批评家表示，这一政策对司机和乘客来说都不公平，但Uber坚持从5月开始实行。今年晚些时候，Lyft也悄悄采取了类似做法，但现在正因此吃上了官司。

随着越来越多的应用截图在各论坛间传播，各个城市的司机互相对比收入，他们发现存在不公平、不公正的现象。从个人角度来说，我采访的一些Lyft和Uber司机对工资差异感到无所谓，另一些人则为此无比不满。但在线论坛却营造了这样一种感觉，那就是所有人都受到这种不公平的影响。

这种不公平也影响到了家里。比方说，Cole的未婚妻在不上学或不用在家看孩子的时候，就会偶尔成为Uber司机。我采访他的时候，他强调说，未婚妻的工资要比他多，因为她的时间更零散。虽然Cole更加可信赖，但Uber为了留住他的未婚妻，似乎花了更多力气，这让Cole觉得很不公平。

我们不清楚到底多少司机参与建设了这些论坛和聊天室，但他们至少聚集了成千上万名本地、本国和国际地区的司机（不过谁也不能保证那些人真的是人，或者司机）。许多论坛设立了会员制度，时间一长，还开始设立把关制度，保证论坛不对公众开放。（在美国，Lyft拥有大约70万活跃司机，Uber大约有75万，不过两家公司对活跃的定义不大相同。）

很多时候，司机们会同时为两平台服务，很多论坛一开始的时候只面向Uber司机，但很快就会扩大到面向多平台司机。

在我所对话的司机中，大部分人都很熟悉这些在线论坛，但其中活跃用户很少，许多人只是读读上面的信息。即便是从来没有用过这些论坛的司机，也很快能了解论坛对其工作环境的影响：在线司机讨论会影响媒体对他们的工作的报道，进而使整个行业更加透明。比方说，去年7月，《纽约时报》发现，Uber被爆通过错误的税务计算，从司机的工资中不当扣除了数百万美元；纽约的独立司机协会也指称Lyft存在同样的行为。这些报道在论坛内、论坛外传播的时候，让许多司机对工资产生了长期的挫败感。

尽管司机们常常也会担心打车成为大众行业，但工作中一发生什么事情，论坛还是大家的首选之地。（我在论坛上发现这样一条建议，建议司机们在遇到轻微事故——比方说刮擦-的时候，不要汇报给Uber或Lyft，因为可能会影响到他们在平台上的活动。）

论坛上的内容并不只有司机们面临的问题，也有许多积极的，比方说给别人的高评分点赞，分享用户的表扬，分享赚钱的单子，以及偶尔开一些和工作相关的笑话。

但抛开积极内容不谈，评分降低、佣金减少、待遇差异，经常交错在一起，倾诉着司机们的愤懑与不满。当一名司机看到别人也遇到同样的问题是，就会构成一种更广阔的框架，在这样的框架下，司机们能够互相理解彼此的工作环境。

我所对话的司机中，不使用在线论坛的人也反映了论坛中谈到的许多问题。Amadi是华盛顿特区的Uber和Lyft司机，他告诉我，一名乘客在扶手椅背上留下了大麻，之后的另一名乘客当天就投诉了他，称受到影响。Amadi之后在平台封禁了一段时间，还面临一场调查。在论坛上，Uber和Lyft的司机们互相分享因为这些误解而被乘客投诉的心酸。

司机们常用来在交通事故和恶性乘客事件中保护自己的行车记录仪，其画面也经常流传在各论坛间，给司机们讲述了一段段需要注意的故事，有时候博得大家轻松一笑。不久前，达拉斯的一位检察官丢了自己的饭碗，因为Uber司机把她威胁自己的话全部录下来了。这些沟通渠道，加上媒体本身对Uber的超高关注，让我们了解到，司机们必须承担起不轻松的责任，才能保护自己和他们的工作。

多年以来，Uber司机和公司联络的首要渠道就是Uber Support——一款基于邮件的客户服务工具，通常由原在海外的员工回复，比方说菲律宾。当Amadi或Cole等司机询问什么事情，或者投诉的时候，收到的往往是根据其邮件关键词给出的自动回复，而从不管他们提到的具体事件的具体细节。

工作中如果出现什么改变，司机们也会在论坛上不断讨论。过去6个多月里，Uber和Lyft开始给司机们提供一个电话号码，并在部分城市设立人工司机服务中心。不久前，Uber增加了一项功能，司机们可以直接在应用中给予反馈。此外，Uber还在建设一个司机咨询论坛，Lyft也在采取相关措施，更多地了解司机们的问题。

在一个行业风向经常变动的行业，有关一项秘密实验的些许信息，即将出台的定价政策 ，或是正在测试的一项功能，这些信息都会很快在论坛间传播。比方说，去年，一位被误停的Uber司机收到了平台的“重新激活”信息以及100美元礼遇，以弥补他的收入损失。在扩散这样一则信息的时候，司机网络扰乱了信息在Uber等平台上的流动方式。

拿近期的一件事来举例，Uber和两位学术合作者参与了一个双城市经济学研究实验，司机可以选择是否参与。但是最终，参加实验的一位司机的截图，通过多个论坛，传播到了全国各地。

对于想要管理信息传播的公司来说，这些论坛也对他们的工作构成了挑战。

在论坛上，司机们每分钟都会发新帖子，包括在路上的体验，或者使用应用的体验。时间一长，我发现论坛上的许多文章几天后成了新闻文章。作为不断发布有关Uber和Lyft内部消息的平台，论坛上的文章也渐渐流向了外界。

Kofi是华盛顿特区的Uber和Lyft司机，在采访中，他说，上个月，他从媒体那里——而不是从老板那里——得知去年全世界5700万Uber司机和乘客的个人信息都被泄漏了，包括姓名、邮件地址和手机号码，他对此感到非常震惊。仅在美国，就有60万司机的个人信息被盗，包括他们的执照信息。Uber给了黑客一笔钱来删除数据，并对数据泄露事件缄口不言，后来在2017年11月22日——也就是彭博社爆出此消息后的一天——发邮件通知了司机们。在搬到美国之前，Kofi是埃塞俄比亚的助理律师，“我以为Uber在保护隐私信息方面会做得更好，不管是对用户还是司机。”

通过将司机分类为独立承包商，用算法进行管理并实现通信自动化，像Uber这样的公司让他们的员工保持距离，彼此距离遥远。与此同时，就业趋势显示，随着越来越多的公司依靠分包，其员工队伍的越来越长。在线论坛不仅能帮助像Cole这样的司机应对工作中的挑战，也能帮助我们这些使用和学习这些平台的人了解这些挑战。它们的存在告诉我们，尽管员工分隔得越来越远，他们还是可以利用技术来改变自己的工作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