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300家本科、高职院校涉老专业调研，让国家和资本齐发力的“养老人”到底靠什么弥补？

在养老产业一片繁华景象的同时，“人才”问题却一直困扰着产业从业者，队伍搭建、招聘录用、教育培训、职业发展空间、福利待遇、社会地位等，均成为影响我国养老服务质量的最终及致命环节。养老从业企业所面临的问题，在战略版图、业务版图、组织版图确定后，到最后都会在人才版图上“束手无策”。

通过我们专访的三十多位养老领域的企业家可知，多数养老企业面临着“招不到”和“留不住”的问题。诚然，目前养老产业还处于探索商业模式阶段，在整个产业“微利”的情况下，员工的福利及待遇不理想是一个重要原因，而另一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供给端的不足。

近期，人才利好消息不断放出。从人才培养、技能要求、政策倾向等多方面，国家鼓励并规范着这块“养老人”市场。政策要求每省至少有1所本科高校开设养老专业，同时鼓励职业院校开展养老专业。为了解国内养老人才培养情况，具体就业情况，面临的困境和问题等，动脉网调研后，采访了几家代表性的本专科院校、市场培训企业，希望听听他们的想法。

老年服务业的五大领域

在严峻的人口和养老需求形势下，养老服务事业的发展寄望于掌握现代养老服务理念、知识、方法和技巧的专业人才队伍。根据老年人的需求结构，我们可以将人才大体划分为五种类别：

生活照顾人才指的是从衣食住行方面保障老年人的基本生活的人才，其服务内容包括物业管理、家政服务、事务代理、出行服务和专业配餐等，它是养老产业人才队伍的主体。

医疗护理人才指的是为老年人提供疾病预防、养生保健、心理咨询、医疗救治和康复护理等服务人才。按照服务内容又可分为具备一定护理知识的基础护理人才、具备较高医学知识的专业医护人才、具备康复保健知识的康复保健人才、具备专业心理学知识的心理咨询人才等。

生活服务人才是指为老年人提供理财保险、法律咨询、养老产品设计、旅游服务、老年人继续教育等生活帮助的人才。

机构管理（运营）人才是指掌握一定管理知识与技能的人才，如组织管理人才( 人力资源管理人才、会计人才、销售人才等) 、高级管理人才( 管理者) 、活动组织人才( 社工等) 、外部联系人才、行政管理人才( 养老事业相关的政府部门内工作人才) 。

教育培训人才是指按照不同的养老产业需求，根据不同的养老服务，为特定人才种类设置培养计划，并提供专门教育培训的人才。

类型不同，需求自然不同，据一位从业近十年的业内人士表示，目前生活照顾人才多是针对大型CCRC和综合体，普通的机构对这类人才没有特殊的要求，相对好招聘。医疗护理人才中，基础的养老护理从业人员是最难招聘且流失率最高的一类，具备专业知识的医疗人才在小城市相对难招。生活服务人才的招聘多是根据需求采用“+养老”的方式招聘，如法律咨询人才，就直接聘请律师。

目前，国内缺乏专业性的机构管理人才，这类人才大部分是前医管公司和酒店房地产甚至投资人的转型，且大部分聚集在发达地区。教育培训人才比较杂，多是根据某种需求，寻找特定类型的讲师，基本没有全类型培训的人才。

“现在入行（养老行业）其实很随意，之前有一些地产、管理项目经验的就可以。因为目前专业的人太少了，普遍招聘都是采取‘xxx+养老’的模式。”他进一步告诉记者，“其实现在养老领域的人才多数还是市场培育的。”

当“新兴”行业的底层人才架构还未搭建成熟，但顶层的需求又足够旺盛时，市场往往会自发培育一部分人才，随后政府便会开始发力，根据我国的教育体系系统性的培养专业性知识型人才。

本科院校开设养老专业，试点、创新是关键

就我国人才体系而言，硕博研究生更偏向于理论研究，是学术性研究人才；本科更偏向于为行业做规划、设计和管理的应用性人才；专科更偏向于实操性人才。

当前，养老专业专科、硕博研究生阶段培养都较为火热，唯独本科人才缺乏。那么，国内是真的没有本科养老型人才吗？那最早开设养老本科专业又是什么时候呢？动脉网根据调研，发现我国本科养老专业最早于2010年开始正式招生。为具体了解国内本科院校对养老人才的培训模式，动脉网采访了三所具有代表性的学校：

该专业于2010年正式对外招生，是国内首家本科老年护理学专业。该专业除了学习护理学原有的知识外，还增设了社区及老年护理学、老年病护理学、老年社会学等学科。就业方向中除了传统的卫生保健机构等外，还增设了养老机构的就业方向。

该校2011级学生王天琦告诉动脉网记者，他们除了学习内容方面增加了相应课程外，在技能和实践方面，增加了一项关于老年护理操作的学习；在实习的过程中，除了像普通的护理学学生在三甲医院实习一年外，还要增加在老年护理方面为期一个月的实习。最终可获得普通护理毕业证以及老年护理毕业证双证书。

该专业于2014年正式对外招生，是国内首家本科（中外合作办学）银发产业（我国称为老龄产业）管理专业。该专业在国内除了学习老年社会工作的基础知识以外，还增加了韩国江南大学（韩国江南大学于2006年在韩国开创了银发产业专业，该专业连续五年得到了韩国教育部共计支持的约6000万人民币，是韩国重点学科建设专业之一。）教授亲自讲授的老年学概论、银发金融概论、银发金融资产管理、银发产业营销、银发产业与创业、老年人健康管理等专业课程。该专业旨在培养银发（康养）产业链中具有创新精神、研发能力、实践能力的康养产业专业管理人才。

该校采取灵活的合作办学模式，学生除了可以在国内完成4年的本科学习外，也可以根据两校协议申请2+2赴韩攻读双学位。前两年在国内学习相同的课程，韩语符合要求并且选择出国的学生，后两年可直接入韩国江南大学银发产业学部与韩国学生一起学习，没选择出国的学生则在国内学习韩方派遣教授讲授的银发（康养）产业的相应课程。

临沂大学法学院银发（老龄）产业经营与管理专业学科带头人于明江告诉记者，赴韩国攻读双学位的学生在韩国学习期间完成专业实习，为方便留在国内的同学体验韩国留学生活、到韩国银发（老龄）产业相应机构考察实习，学校会安排学生（集体）利用暑假前后赴韩国进行短期学习实习（由专业老师带队），但鉴于语言等问题还是以参观考察及专业学习为主。该专业毕业的学生最终可获得临沂大学社会工作本科毕业证书及法学学士学位，赴韩学生除了国内两张证书外，还会获得韩国江南大学银发产业专业本科毕业证书及管理学学士学位证书。

该专业于2019年正式对外招生，是国内首家本科（纯国内办学）的养老专业。该专业除了学习社会工作的基础知识以外，还增加了老年精神健康与管理、老年学概论等课程。该专业是由天津职业大学与天津理工大学联合开办，在理工大学社会工作专业基础上增加“老年福祉与管理”专业方向，旨在培养老年服务中高层管理人才。

据一名不方便透露姓名的该专业大一新生介绍，该专业由双方合作办学，天津理工大学负责学生的学籍管理，天津职业大学负责学生的日常教学。就大一上半学期课程来看，开设的课含有：社会心理学、社会学概论、社会工作导论、高数，及大学相应的必修课，目前还未开展与养老相关的课程。

根据天津理工大学招生信息网，“老年福祉与管理”专业兼收理工类、文史类考生，学制四年。授法学学士学位。毕业证书、学士学位证书上的专业按照《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规定的“社会工作”进行制作，不含“老年福祉与管理方向”字样。

动脉网记者查阅《普通高校学校本科专业目录（2012）》（以下简称“目录”）(注：这是最新的目录，2012年后未再修订)发现，目前并没有养老专业。在此目录的规范下，结合当前老龄化的形式，国家教育部相关人员积极创新，选择了与老年相关的社会学专业类下设立“新”专业。但由于毕业证及学位证需按照目录规定，无法取得相应证书。

除了以上高校外，为积极应对老龄化，2016年教育部首次批准5所高校招收健康服务与管理专业，包括：浙江中医药大学、滨州医学院、山东体育学院、广东药科大学、成都医学院。据浙江中医药大学官网显示，健康服务与管理专业就业方向涵盖老年医疗和康养中心。除这五家外，2016年后一些高校也开展了相应的专业课程：

从2013年到2019年，养老专业高职院校增开242所

养老人才的培养是像金字塔一样的结构，专科或职业院校主要培养着面向养老行业一线的服务型人才，是金字塔的基础。2013年，作为养老的元年，国内对一线服务型人才的需求逐步激发，培养这部分人才的高职院校数量也逐年增加，从2013年仅有50所，到2019年共有293所。

由上表可知，从2013年开始，高职养老人才数量逐年呈现增加趋势。其中2014年至2015年、2018至2019年数量显著增多。

现象背后往往是国家政策的方向，2013年9月国务院颁布了35号文件，该文件中下达了关于养老的45项任务，而2014年是任务落实最多的一年，45项任务中落实了30多项。从2015年开始，政策开始转向扶持产业、扶持市场转型。2018年至今，也是养老政策密集出台的两年，前后出台政策数量超过40个，其中多项政策均涉及养老人才问题。

而高职作为国家高等教育中与市场衔接最密切的一种类型，其反应速度自然是最快速的。

从专业上来看，老年服务与管理专业一直是高职养老教育中的主流，据聚焦职教公众号显示，2019年老年服务与管理专业以221所的数量位列全国高职院校专业开设数量排行榜第66位。

由上表可知，2016年增设老年保健与管理专业，相比老年服务与管理，老年保健与管理专业的课程设置更偏向于实操性的照护、康复、评估等技巧，涵盖医学基础性内容。这与2016年，国家卫生计生委联合民政部正式提出了医养结合的概念，并进行大力推进和落实的背景是相通的。

具体到地区来看，众所周知，目前我国养老产业发展最好的地区多为北京、上海等大型城市，根据全国老龄化人口比例排名，前三名分别是辽宁、上海、浙江，而养老教育发展最好的地区排名前三的却是山东、四川和安徽。

由上表可知，山东省拥有的养老专业数量领先，共有29个，这与山东是人口及教育大省密不可分。排名第二的是四川省，高校数量为22个，排名第三的是安徽省，数量为20个。

就高职专业就读年限来看，目前有2年、3年和5年共三种，其中5年就读时间的即3+2专升本类专业，目前有11所院校设立。2年就读时长的有6所，其余均为三年就读市场。

教育在行动，然养老专业毕业生在做什么？

由上可知，目前国家也正在紧锣密鼓的培养养老专业的相关人才，但就目前流向市场的专本科毕业生而言，他们有多少真的从事了养老行业？他们的困境又是什么？

“我们（天津中医药大学护理学老年护理方向）那一届48个人，上一届（第一届）45个人左右，其中90％去了三甲医院，7位在民政局的下属单位。”现已在天津市第一养老院公寓工作的王天琦回忆起大家的经历，“最开始，我们十几个人去了一家私人养老机构，最后因为工资待遇、工作时间、氛围等问题，到目前留在私营养老机构的仅有1人。”

“对经过专业化学习的护理工作者而言，照护老人需要的专业化程度不高（相对于医疗而言）。”王天琦进一步解释道，本科护理学的学生在机构中基本不从事基础的护理工作（自己当年在私人养老机构主要也是从事销售工作），真正从事护理工作的还是多为四五十岁的中年女性。

除了护理学外，对于其他涉老本科专业，大家更多的是期待及好奇，自然有时也会存在片面的理解。“我发现大家都对银发（老龄）产业的理解存在偏差，并不一定非在养老机构才算（从事这个行业），任何涉及到中老年人康养的行业都要将其涵盖进来。”已带过两届银发（老龄）产业毕业生的于明江老师说道，“我们两届毕业生共79人。这些学生中，除去27名在国内外继续读研深造的同学外，从事康养事业、康养产业有关工作的同学基本能占到一半，但具体在养老机构中工作的同学仅有五六人。”

一位2014级银发产业毕业的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同学告诉记者，“其实很多同学是想去一些大型养老机构工作的，但家里不（想）让（孩子）出去，觉得‘照顾老人’不体面，同时身边又没有合适的工作机会，只好作罢。”

于明江教授说道，现在一些优质的养老项目大多都集中在北上广等大城市，这对大城市的康养产业类专业毕业生更具优势，而对于二三线城市的康养产业类专业学生而言，从实习到就业都面临一定的挑战。

开展养老专业的专科院校较多，动脉网选取了最具代表性的专业院校之一的北京社会管理职业学院作为研究对象。2007年，北京社会管理职业学院首先在社会福利专业下设老年福利服务方向，开始培养养老服务专业化人才。2009年，北京社会管理职业学院首次以老年服务与管理专业招收学生。

该校对其2013届至2018届的451名（有效）该专业毕业生进行了调研。调研结果显示共有228名学生留在养老行业，其中从事涉老工作比率达50.55%，（其中2018届留在养老行业的64人、2017届58人、2016届39人、2015届44人、2014届4人）他们所在的岗位涉及一线养老护理从业人员、老年社工、驿站站长、销售、行政、财务、咨询培训、健康管家等。

调研结果显示有223名同学离开了养老行业，这部分离开的同学认为养老行业缺少职业发展空间、福利偏低、不能实现职业理想。

但当调查问卷中问到“国家发布了一系列推动养老服务业的利好政策，作为养老专业毕业生的您，是否愿意重新投身养老事业”时，大部分学生表示愿意重新回到养老行业。

养老人才与养老市场之间的“鸿沟”，市场能否补齐？

从上述结果可知，养老专业本专科毕业生本身数量就相对较少，能真正到机构内部，从事基层工作的本专科毕业生数量还远远不足以满足市场的需求。

就行业最紧缺的养老护理从业人员而言，数据显示，49亿老年人和4000万半失能失能老人对应的养老护理从业人员仅有30万。在这种情况下，市场就更能发挥其“反应快”“更贴合需求”的优势，能快速、短期培养一批市场紧缺的人才。

据了解，目前多数养老企业招聘后，都会对养老护理从业人员进行短期的培训，其中有一部分企业便将此版块单独划分出来，对外招收人员，采取线上、线下或二者结合的方式进行有偿培训。

优护万家教育人才部负责人告诉动脉网记者，目前，市场上机构的培训内容大体包含一线护理人员技能培训、养老机构管理人员培训、养老企业定制化培训，对行业整体从业人员的素质提升起到了重要作用，如优护万家的医养结合专业照护人才技能培训。

目前，市场化涉老教育还处于初期探索阶段，市场上养老护理从业人员培训还缺乏统一的标准和规范。

据了解，市场上养老护理从业人员培训目前分为两种渠道，一部分培训是由政府购买，在一些指定院校开展，另一部分则是需要养老护理从业人员自费，在市场上的培训机构接受培训。但市场上做养老护理从业人员培训的机构较多，培训质量也参差不齐，有些机构则会选择与一些学会、协会合作，为养老从业人员颁发资格证书。

“市场培育的养老护理从业人员的流动性非常大。”王天琦告诉记者，“目前养老护理从业者中外地打工女性占到80％以上。有些家里有事，或者挣了一笔钱，就辞职回家了。反正有了工作经验，也有了技术，等什么时候忙完家里的事，在重新回来找份工作就好了。”

“与市场培育的养老护理从业人员的‘随意性’相比，高等教育培训出来的养老护理从业人员的流失往往是因为待遇、社会地位等。”

公办民营协同发展是关键

民营机构（非教育类）以市场为导向，能快速反应需求，在专业设置方面能更好的结合市场需求。而公办院校在师资方面，体系化知识的学习方面、多方资源供给方面更具优势。且多方面人才的培养并非依靠简短的培训就可完成，需要长时间的系统教育。

但就目前来看，高等教育与社会需求还存在着脱节现象。为解决此问题，今年年初，教育部推出1+x证书制度试点，共涉及6项专业其中包含养老服务与管理专业。首批养老1+x试点证书开发单位和试点学校——北京社会管理职业学院的副院长王伟告诉动脉网记者，目前，养老职业教育体系框架基本建成，但教育培训体系融合相对单薄，产教融合深度不够，技术技能水平培养专业性不强，尚不能完全适应社会对复合型人才的要求。

在养老1+x证书中，“1”为学历证书，“x”为若干养老职业技能等级证书。学历证书全面反映学校教育的人才培养质量，在国家人力资源开发中起着不可或缺的基础性作用。职业技能等级证书是毕业生、社会成员职业技能水平的凭证，反映职业活动和个人职业生涯发展所需要的综合能力。

除了职业技能外，职业知识也同样重要。临沂大学于明江老师告诉记者，从2018年开始银发（老龄）产业经营与管理专业也做了一定的课程调整，将与银发（老龄）产业关联度低的社会工作课程减少，留下的核心专业课程也朝着银发（老龄）产业方向调整，增加了银发（老龄）产业管理类的偏实操性的课程。

我们看到，公办高等教育正在慢慢的走向市场。其实，这也是从另一层面逼迫着民营教育要走向正规化、体系化及复合化。

经过我们采访调研的情况，关于涉老人才的培训、教育我们提出如下几点建议：

目前，本科开展涉老专业课程的院校非常少。处于金字塔中层的本科人才缺少，不利于涉老专业的发展，更不利于涉老人才的储备。除了增设相应的专业外，给予涉老专业更多的补助及支持也同样重要。

1+x证书可让涉老专业的学生在取得毕业证书的同时，学习到专业的技能知识，更能适应社会对复合型人才的要求。全面推广1+x证书也是从另一层面提高对养老护理从业人员技能的要求。

统一规范养老护理从业人员的教学、培训及考试制度，减少培训乱象，进一步规范市场培训机构。

学校要多方面谋求合作，为学生提供多方面选择的实习地点。同时企业也要将目光投向二三线城市，挖掘更多的涉老人才。

加强涉老宣传教育，积极面对老龄化，减少对涉老人员偏见。当前，涉老专业人才往往被认为是‘护理员’，社会地位不高，且工作不被社会认可。这种现象不利于涉老人才的稳定。国家应加大积极老龄化的宣传，提高国民认知，减少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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