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正非:我不是称职的父亲,也不是称职的家庭成员
任正非接受《南华早报》采访纪要
1、谭卫儿,《南华早报》总编辑:任总您好,非常感谢今天接受香港《南华早报》的专访。中国人常说“事物是一分为二的”,这次专访在疫情蔓延的情况下进行,好的是终于等到了机会跟任总交谈,有点不幸的是因为疫情期间不可能面对面。但因为有了先进的通信技术,这是一个崭新的尝试,通过新技术与任总交流,非常感谢您。
现在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蔓延,内地疫情稍微有点回转受控制。说起疫情,请任总谈一谈疫情对 华为 的生产有没有很大的影响? 华为 怎么应对这次疫情?给我们介绍一下最新的情况。
任正非:影响肯定是存在的,但是世界本来就是千变万化的,我们要适应这个变化。这个变化对我们有一点影响,增长没有像以前那么迅猛了,我们已恢复90%多的正常生产和研发。春节期间,我们有2万多名科学家、专家、工程师在加班,为什么?要赶在时间前面,赶在美国还可能加大对我们的制裁前,我们一直在为生产的连续性努力工作中。
我公司2月1日开始正式上班,从最初70%、80%、90%、90%多……逐步恢复了生产能力。但是在物料供应上,是跨国、跨公司供应物料,困难是存在的。中国很多小公司、小工厂没有防疫条件,开工有困难,我们去帮助解决防护装备(如口罩等)、卫生条件等这些问题,促进当地政府让他们开工,部件供应就能跟上来。第二,对运送货物的卡车司机给予合理激励,卡车司机路上没有饭吃,给每个人送一个盒子,里面有保温瓶装的咖啡或茶,还有酸奶、三明治、口罩。货车司机卸货的地方都搭有帐篷,让他们吃饭,这样货车司机有很大积极性帮我们运货。第三,国际空运的运输成本非常高,现在很多航班停了,空运的运费涨了3-5倍,我们需要增加一些费用支出来保障客户的需求和供应。所以,整个产业链对我们有影响,但没有那么大,还是能保障供应。
我们有很多维护人员为保障通信畅通,他们不可能闭关在家里隔离,必须要跑动维护全世界的网络。全世界疫情越严重,越需要网络服务,他们并没有停下来。我们给他们提供较好的卫生防护条件,同时也加大补助,国内每天2000人民币补助,海外每天150美金补助,让他们在为客户服务时有好的条件来进行自我保障。
除了湖北之外,我们在全球几乎没有感染肺炎的员工,坂田、松山湖一个也没出现。而且染病人员很快都治好了,主要是在武汉地区。
谭卫儿:非常难得,您刚才提到要争分夺秒跟时间赛跑,赶在美国在制裁前,科学家在美国制裁进一步加强之前赶工。能否透露一下科学家赶工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与美国的制裁相比,疫情影响严重还是美国制裁对 华为 将来的影响更加严重?
任正非:美国制裁对我们有影响,但不大;疫情对我们有影响,也不大。影响是微乎其微的,可以扛过去。
谭卫儿:刚才讲的赶工新的东西是什么?
任正非:作为一家公司,我们存活下来没问题,但我们还能不能持续保持世界领先是有问题的。因为美国毕竟是全世界科学技术最发达的国家,而且人才、教育……各方面都是最发达的。如果我们得不到美国这些发展要素的支撑,就不可能再继续领先世界了。未来三、五年我们要自己把这些支撑要素做出来,否则不可能持续领先世界。因此,我们在这些方面比以前的投入要大。
2、郑尚任,《南华早报》商业财经新闻主编:刚才您说到争分夺秒恢复生产力,请问疫情对 华为 销售和客户对设备需求方面有没有冲击?最近中国国内的疫情平稳下来了,可是国外的疫情非常猛烈发展,这是第二波,对于 华为 这样国际化的公司来说,如何面对第二波疫情?
任正非:第一,中国疫情稳定下来了,我们的发展速度可能会加快。大家也看到了新技术对防止疫情蔓延的作用,包括远程医疗、远程教育、远程会议、远程办公……,可以看到网络的重要性。大家急迫希望改善网络,我们要真真实实能满足网络需求。第二,即使西方国家现在受到一定疫情蔓延的影响,但我们有相当多的项目是扩容项目、提高能力的项目,这些项目并不完全在野外,可能在机房就能完成。因此,我们对客户的服务和发展并没有受到很大影响。影响一定有,但是没有这么大,我们有应对的办法。
3、郑尚任:刚才您也提到美国制裁,在您个人的创业历程中借鉴了很多美国企业,甚至美国政治上的经验和智慧。可是过去两年中,美国与中国的摩擦日益加剧,美方有点非致 华为 于死地而不可的态势,您认为美国是敌还是友?
任正非:如果我们不想死,就要向最优秀的人学习;即使对方反对我们,我们也要向他学习,否则怎么能先进呢?科技公司不先进就一定死掉了。因此,不想死就要努力学习。
制裁 华为 只是美国少数人意见,他们不代表全美国人民,不代表美国的企业。我们和美国企业的合作还是很认真的,还是真诚与美国科技界、美国企业……加强合作。网上科技论文非常多,论文是全世界公开的,我们也去读一读。不能有狭隘主义,还是要认真向美国学习,因为它最强大。
郑尚任:您这种虚心的态度令人非常钦佩,从长远角度来看,中国与美国的摩擦是不是不可避免的趋势,而 华为 是不是成为中美两国之间博弈的棋子?
任正非:首先,中美之间的冲突我不太了解,它们之间有什么矛盾,我也不太清楚,我们研究的是 华为 怎么能生存下来。 华为 生存下来的唯一措施,是向一切先进的老师们学习,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少于三人也有我们的老师,应该向他们学习,将来才会有继续前进的可能性。狭隘的民粹主义、狭隘的民族感情会导致我们落后的。
我们整个公司从上到下20多万员工,走到今天,你听不到一句反美的口号,大家都在认认真真学习美国的先进。美国国防部最近几篇文章《5G生态:国防部的风险和机遇》、《马蒂斯关于军人部署的命令》都贴在公司网上,我们认为写得很好。他们能深刻认识到如何打击我们,我们可以对照深刻去理解如何继续把自己变得更好一点。
郑尚任:您在很早创业时,就去美国吸取借鉴美国商业的经验,包括政治上、美国宪法,您觉得有很多借鉴的地方。过去二、三十年内,从您自己经验,您觉得哪个事件或者时间段促成 华为 和美国恶性循环的局面?
任正非:没有这样的时间段。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认为美国很强大,认真向硅谷公司学习他们如何奋斗的,我们是努力奋斗走过来的。美国的法制也很健全,我们也努力学习美国的法制,如何能够使自己公司规范;美国的三权分立也很妥善,我们公司要避免一个人说了算。这些都是促成我们公司今天良好发展的基础,在发展过程中没有任何里程碑的事件,如何走到今天,我们也糊里糊涂的,也可能糊里糊涂走到明天。
总之,任何时候不放弃自我努力、不放弃自我批判。我们公司最大的优点就是自我批判,找个员工让他说他哪里做得好?他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但是让他说自己哪里不行,滔滔不绝。因为管理团队只要讲自己好,就被轰下台;只要讲自己不好,大家都很理解,越讲自己不好的人可能是越优秀的人。只要他知道自己不好,就一定会改,这就是 华为 的文化——“自我批判”。美国就是自我批判的典范,美国电影情节从来都设定美国政府输。现在一边弹劾特朗普,他一边干活,这就是自我纠偏机制。我们要学习这些机制,不能让一个人说了算,否则公司将来就很危险。美国哪一点好,我们就学习它,不至于与我们的感情有冲突,这没关系。
4、谭卫儿:您讲的向美国学习很有意思、很有趣。您能否分享一下,您个人如何把美国好的东西移过来在中国土壤上?很多人说中国土壤上有些东西不能照搬西方的,但 华为 是个不一样的例子。美国文化,比如您提到的三权分立、法制……如何在中国土壤上培养出一个 华为 ,中间有没有思想斗争的地方?
任正非:没有内部思想斗争。因为我们公司在改革之初,IBM顾问做咨询时提出一个条件“改革的结果就是把你们自己的权力干掉”,他们讲得很清楚,改革把所有权力都放到流程里,流程才拥有权力,最高领袖没有权力,只能做规则。因此,改到最后结果,我就成“傀儡”了,我越是“傀儡”,越证明公司改革成功。
向西方学习流程以后,每个环节都拥有权力。如果要越过权力去干预时,只能在规则上改变,改变规则是我们的权力,但规则不能说改就改,要反复讨论才能改。跟美国立法一样,多少年都立不起来,越吵越明白,越吵就越现实。可能很理想的东西往往是实现不了的,往往讨论达成的东西慢慢实现了。因此,我们内部最高层领导,越高层的领导越没有权力,都通过授权授出去了。这些都是我们在改革过程中的体会。
西方国家虽然发明了流程权力,但是西方公司还是把权力寄于CEO一个人,什么事情都由CEO说了算,万一CEO打瞌睡,没有接电话怎么办?而我们很多事,我们都不知道就循环完了,可以有小循环、中循环、大循环,自我循环优化,不同的循环有不同的流程、不同的权力分配、不同的监督机制。这些方面,我们都是认真学习世界先进的管理经验。
郑尚任:刚才提到所谓“洋为中用”的概念, 华为 的股权结构也是非常特殊的案例。在世界企业中,除了英国的老牌百货公司John Lewis Partnership,很少见到这样的结构。您当初创业时,是基于什么考虑想出这个结构的?可否分享一下?
任正非:第一,因为我们与房地产等其他企业不同, 华为 公司的财富在每个人的脑袋里,不可能把他们的脑袋都割了装在我的口袋里。他的脑袋还在他头上,公司靠他的脑袋创造财富,可能创造得多,也可能创造得少,所以要给他的脑袋回报,创造出的财富要给他一些。
第二,科技企业是有继承性的。员工昨天创造出的成果,明天、后天、再后天……,也会发挥作用。不能说昨天发了奖金给他,今天我们就可以白用。所以,我们用股份的方式回报员工昨天的劳动,昨天的贡献被继承下来,还在创造价值,就用获取分享制来分享劳动成果。当初没有想什么结构,都是慢慢形成的。就一句话,你昨天创造的劳动,也要给予肯定,分一点给你,分多少,大家评。通过积累的方式,凝结起来这支队伍。
郑尚任:员工持股企业是不是永远没有上市的需要?
任正非:也可能有吧,但没有人想过。
郑尚任: 华为 有三位轮值董事长,每个人出任六个月,外界对轮值机制很不了解,每六个月换一个人。您刚才提到,西方CEO万一打瞌睡了,公司就不行了。在这个架构中,如何淡化这种个人色彩,如何确保整个管理团队的一致性和统一性?
任正非:当值的轮值董事长是公司最高领袖,不当值的轮值董事长也在起辅助和制约作用,常务董事会、董事会也要对轮值起到制约作用。董事长执掌持股员工代表大会,有罢免不合适高管的作用。因此,轮值董事长并不完全是天马行空的,也受到权力制约,权力是关在笼子里的,“王在法下,王在集体会议中”,轮值是在公司制度规则下运行。不当值的人也在同时工作的,不是闲着,只是最后的决策权不在他。没有当值的人实际已经在准备他上台之后如何推动前进,并不是上台以后才开始管理改革的。准备改革的方案和文件他已准备好了,己经进行了充分的调研,等他上来之后就会拿出很多文件来讨论,如果上台以后才开始准备做,那是来不及的,文件没有做出来就到六个月下台了。每个循环的人,包括远循环、近循环,他们都在分工做上台以后的改革,而且也不是他说了算,都需要集体通过,公司一致性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轮值机制最主要是保护干部,不能一朝天子一朝臣。比如,他对一个人印象不好,不可能上来就把他换掉?要经过集体讨论,旁边还有两个轮值、四个常董,还有董事会成员、董事长,牵制着干部的使用。所以,我们公司不存在大规模高级干部和高级专家流失的问题,继承性非常强,干部稳定性非常强。每个干部都不怕领导,这个领导不喜欢我也没关系,过几个月他就下台了,我用工作结果来证明我是好的。
轮值的作用:一,让公司长期保持新鲜感;二,保持干部稳定性;三,下台期间就是他的准备再次上台充电时间。他在全世界跑,指导工作是起作用的,因为他也是高级领导。他与各个部门去座谈,已经胸有成竹,上台以后如何进一步推动改革,做准备。上台以后当机立断要处理问题,他要充电,是下台后的期间充电,上台了没有时间充电,保持合理的循环。应该说,轮值机制整体是比较成功的。
常务董事会也有任期制,每五年接受一次选举,可能选不上。即使这个人太优秀了,能连续选上,最多只能干三届。高级干部要有退出机制,如果都是终身制,年轻人成长不起来。轮值期间,有很多董事、高管都跟他们在合作,这些合作就是下一代接班人在培养。我们也在摸索,不能说肯定做得好。
5、郑尚任: 华为 作为一家非上市公司,以上市公司的方式来公开每年的业绩,这是一个很新颖的设想。当初内部肯定有很多反对的声音,作为一家非上市公司把公司商业数据、机密都给全世界看,您当初怎么设想的?为什么有这个做法?
任正非:第一,我们每年有数千、上万个国际合同要投标,每个合同投标时都要附上审计报表,没有审计报表,我们连投标资格都没有。所以,我们的审计必须是世界上最权威的公司,现在是KPMG,长期对全世界170多个国家多种业务、多种范围审计,每年3月左右出审计报告。
审计报告是要公开的,目的是让客户对我们信任,投标时客户的董事会还要对这些报表进行审查。审计不只是财务报表,很多细节都在看。如果我们没有非常严格的管理制度,那就会混乱不堪,国际运营商、国际客户怎么会信任我们呢?
所以,公开的不只是财务报表,财务报表只是一个形式,我们公布的东西多了,必须公布,非上市公司并不等于比上市公司自由和管理差。我们要对全世界客户负责,首先是公开,每个合同投标都要上审计报表,因为这些合同可能要经过客户董事会审批。从这一点来说,我们公开报表并不是被迫的,本来就有这个需要。
第二,我们内部从来没有不同意见,大家都认为要公开。
6、郑尚任: 华为 企业文化是比较特殊的。说到企业文化,有些员工批评了 华为 的所谓“狼文化”,说科技领域有“996”的说法, 华为 似乎是“007”,0点工作到0点,每周7天,没有休息的时间。您个人觉得在中国企业界,生活跟工作之间的平衡把握得如何?
任正非:第一,我们没有996的说法,不知道是哪个公司的说法,更没有007。我们在劳动合同方面高于中国标准,因为要接受欧盟调查,如果我们加班过多,他们(欧盟)没有加班那么多,这是对欧盟劳动者不公平,会制约。所以我们最基层的员工想多加一点班也不行,超过一定小时数以后原则上是不再给报酬的。至于少数科学家、少数特别高端的人员,在有使命感的情况下多一些时间工作是有可能的,这也是有时段的。他们经常去樱花的国家在树下开会,在法国熏衣草从中开学术会,半休息、半开会、半聊天,头脑风暴几天再回来,也是有弹性的。所以没有996的说法,007就更没有了。
我们认为狼有三个特点:敏感性、团队性、不屈不挠性。一,狼最大特点是鼻子很敏感,能知道客户的需求在哪儿,能知道十年、二十年后科学技术的方向在哪儿。狼的敏感程度很重要,狼很远能闻到肉,冰天雪地也要找到那块肉。这就是对市场的敏感、对客户需求的敏感、对新技术的敏感,代表一种敏锐的认识。
二,狼不是单独出击,而是群体作战,代表了团队精神。一定要有团队精神,做得好的是谷歌军团,我们现在也学这个东西,当然我们也把批判谷歌军团的文章同时放在网上,一边支持、一边接受批判,也是组成团体。这个世界单打独斗是不会成功的。例如我们公司推行“涂丹丹模型”,涂丹丹是一个小女孩,领导一个团队,她是领军人。她提出的模型是三个博士、两个硕士组成一个团,我们后面补了两个实验工程师,一个秘书或文员。一些事务性工作让文员做,实验性的工作实验工程师可以做。实验工程师可以年轻一点、学历低一点,但是在这么强的老师带领下也会成长起来,甚至超过老师。所以我们提倡团队精神。
三,狼还有一个特点是不屈不挠,拼死拼活也要做成这件事。干部不能发现有困难就要求换岗位。为什么要换岗位?换到别的区,即使从高职位换到低职位岗位,也会压制了那儿的年轻人成长。不能换,死也要死在这个战场上,不行就去给这个团队煮饭,也要在那里,战役打下来,你也是有功的。原来是一把手,退下来可以做“炊事员”、做后勤保障、做环境、做场景、做人的工作……。我自己就是一个后勤保障人员,主要是倾听困难,各个方面有什么困难,组织解决困难。所以不能动不动“工作不适合我,给我调一个岗位”,为什么要调岗位?调岗位就挡住了你去的地方那儿年轻人上进的道路。你就要在自己选定的路上拼死拼活打上去,打不上去退下来好好煮饭,煮饭的时间可以好好学习,还可以重上战场的,你还在你原来的“军团”。
“狼文化”可能是被外界曲解了,其实就是三个精神:敏感性、团队性、不屈不挠性。我们既没有996,也没有007。
7、郑尚任:早在“一带一路”倡议之前, 华为 已经有十几年在新兴市场开拓了你们的业务,包括非洲、东南亚各国、拉丁美洲。为什么刚开始走出去时 华为 不考虑先走入高端市场或者盈利额度比较高的市场呢?
任正非:当时,我们在国内的市场空间没有那么大机会,我们要生存下来,需要走向国际市场。走向国际市场时,我们选择了先从非洲启动,因为非洲正处在战乱阶段,很多西方公司都跑了,但非洲还是要通讯网络的。我那时去非洲,到处战火纷飞。我们在非洲的市场占有率世界第一,就是当时积淀下来的。随着我们越来越先进以后,才能走入高端国家。当年我们并不先进,在中国市场上也不先进,我们在早期成长时,中国市场是让西方国家100%占有了,我们只能从市场缝隙里先做一些简单的东西,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中国刚开放改革时是非常落后的,所有西方设备在中国市场是都是供不应求、如饥似渴的。西方公司不需要推销设备,而是中国买家大量排队,等西方公司给一点设备,西方设备在中国非常好卖,因为他们已经成熟了,也先进了。他们派到中国来的人对中国文化比较熟悉,比如中文讲得好、英文也讲得好,也很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所以他们来与客户喝喝红酒、谈谈哲学、打打高尔夫就做完生意了。他们这样没有“狼文化”,没有努力,后来就让我们一点点掏空了。不是我们抢了他们的市场,是他们自己把市场丢失了。所以,我们这样持之以恒的努力,通过几十年努力,慢慢走到前沿上来了。
第二,由于我们不是上市公司,对未来的投资是非常舍得的。考核干部有一个指标,“土地肥力”够不够?不仅仅看你割了多少庄稼,还要看土地肥力够不够?明年、后年、十年、二十年以后土地还能不能保持旺盛的肥力。
我们在高级干部中也考试,考他们“丢在土地里面的猪粪、牛粪是什么?”徐直军轮值董事长答得很对,就是把科学家、专家、工程师投入对未来先进进行研究。对未来的投资主要靠科学家、优秀的商业领袖,科学家最大优点是花钱,没钱他怎么做科学研究和实践呢?所以我们科研经费的投资从来都是很多的,今年的科研经费要超过200多亿美元,去年150多亿美元,今年又增加了58亿美元的预算,这一点我们很看重。
我们不是上市公司,不需要靠盈利能力圈股民的钱。我们自己知道,丢在土地的肥料明年的庄稼会挣回来,为什么舍不得投呢?我们内部很统一的认识就是要增加土壤肥力,不能去透支土壤,这两年把庄稼割了,明年不长庄稼怎么办?
郑尚任:现在 华为 的业务遍布全球,您个人也跑过七大洲、五大洋,视察过所有你们在新兴市场的业务,您个人觉得在哪个市场的开拓和发展最让您觉得骄傲、最有成就感?哪个市场最有挫折感?
任正非:当然中国是最大的市场;在海外市场,成就感最大的是欧洲,基本所有的欧洲国家都很喜欢我们。
我们在欧洲的突起,也是公司改革的结果。欧洲有很多旧房子,街道很窄,不能修很多铁塔,如果设备很重就会把旧房子压塌,那怎么办呢?我们的无线系统SingleRAN又轻又小、功率又强大,就这样我们就突进了欧洲,从那时开始这个口子就越撕越大。包括现在的5G基站,我们也是目前世界上最轻的,只要一个人手提着就可以安装,随便挂在墙上、下水道、电杆上……就可以,很简单。为什么欧洲那么多人喜欢我们的东西,就是因为我们能解决问题。
我们从没有挫折感,是有困难,但是困难不等于挫折。一些很贫穷的国家,我们也要在那里做业务,比如南苏丹这些国家很贫穷,但我们要求给那边员工的生活标准要达到瑞士富人的标准,工作标准达到欧洲的标准,员工艰苦奋斗不一定要生活艰苦。我们要为全世界人民服务,不能说哪儿赚钱多就去哪,不赚钱的地方也要去。
谭卫儿:在中国推动“一带一路”方案时, 华为 能为这些国家做什么?现在有没有什么困难把 华为 的技术带到“一带一路”沿线国家?
任正非:“一带一路”主要是基础设施建设,投资很大。我们的合同总量很小、短期,我们客户非常有钱,他们赚得比我们多,所以他们有足够的钱购买我们东西,他们并不需要大规模贷款。客户是小规模、小合同,相对“一带一路”基本建设投资规模太小,所以我们和“一带一路”没有耦合关系。不在“一带一路”的国家、在“一带一路”的国家,都是我们的客户,我们都在努力。
8、谭卫儿:想谈一下您个人的生活、个性的问题。以前您对于我们来讲是挺神秘的人,在过去一年半时间里露面比较多。最近看了一个故事,在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在武汉火神山、雷神山医院铺设5G线路设施上,其实都是 华为 做的,你们也没有宣传,外面人不知道,后来偶然的机会才发现是 华为 的。 华为 低调的文化与您个人低调的风格是不是有直接的关系呢?为什么您会选择低调呢?直到最近为止。
任正非:我不理解什么叫高调、为什么要高调,我们也不是故意低调。火神山工程从开始到完成我都不知道,当时没人给我报告过,我跟你们一样,也是在新闻才看到的。因为我们公司对抢险救灾是有制度化的管理规定。当年日本发生地震、核泄露,我们员工背着设备逆难民的方向行进,如果不抢通基站,怎么帮助抢险救灾?2008年四川汶川地震的时候也一样,我们把基站建起来,通过与天上卫星连接,就给当地部队抢险连接了无线通信,否则部队在山上怎么调动?当时炸两个堰塞湖的时候,天上下着雨,员工打着伞守着设备,很艰苦,每天还要用六小时下山背柴油上山。
我们作为通信公司,在全世界范围内抢险救灾都是应该做的,这是义务,这时不叫商业公司,叫“消防队”,不顾一切先把问题解决了再说。有些会给钱,有些不一定给钱,不给那也就算了。
9、谭卫儿:刚才讲到抢险救灾像消防队一样,对于您本人来讲,自从 华为 被美国制裁,您女儿孟晚舟在加拿大被当局扣留之后,过去一年半时间中,您本人有没有 华为 “救火队长”的感觉?您在过去18个月内做的专访比过去三十年的专访总和都多, 不断出来为 华为 解释。您作为一个父亲,又是 华为 的创办人,怎么处理这个危机?您的角色是什么样的?
任正非:如果说我是“救火队”,主要是在内部的科学研究和生产连续性方面做了很大贡献,会见媒体只是一部分。因为公司不能是光靠讲,而是一定要生存下来。要生存下来就有非常多的问题,内部的工作量反而大一点。我最主要的贡献是危难时候使公司保持实力,这是最最主要的。
10、谭卫儿:您是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您女儿在加拿大已经很长一段时间,目前加拿大疫情蔓延,您有没有担心?最近一次和孟晚舟通电话是什么时候?
任正非:应该是春节前。
谭卫儿:您担心她的情况吗?
任正非:她的丈夫和妈妈一直陪她,因此我不担心。作为父亲来说,我不是称职的父亲,也不是称职的家庭成员,因为我把精力都用在公司里面,这是人生很大的一个遗憾。现在孩子都大了,回想起来,该躲猫猫的时候没陪他们,该给他们讲故事的时候没陪他们,儿女跟我们感情不深很正常;夫妻感情不够和谐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我没有很长时间去陪陪她,这也是一个遗憾。就如科学家一样,科学家在生活上很傻,在科研上很聪明,我就是把精力用在工作上去了,在家庭没做好。这一点是客观的。
谭卫儿:孟晚舟跟您的感情怎么样?您觉得跟孟晚舟的感情怎么样?
任正非:我讲感情不深,是指对小孩有歉意,在他们人生成长过程中我们没有给多大的帮助,靠他们自身成长,不能说我们关系不好。只是我作为父亲、家庭成员来讲是很有歉意。
谭卫儿:案子还在挂着,有没有考虑过最坏的情况会怎么样?从一个父亲的身份、 华为 的创办者身份,您怎样为女儿争取最大的正义?下一步怎么办?
任正非:我们相信加拿大法律的公开、公平和公正,相信通过律师与法庭交涉,通过加拿大司法系统能解决这个问题。
谭卫儿:刚才提到春节的时候跟孟晚舟有通过电话,能不能透露父女俩聊了什么?
任正非:简单的问候。
谭卫儿:您对于最坏的结果有没有心理准备?怎么面对?
任正非:我相信不会有最坏的结果,因为全世界像 华为 这么守规矩的公司,西方也很少。美国情报系统花了十几年的时间,集一个国家的力量在找我们的茬,至今也没有拿出什么证据来。
谭卫儿:恕我直言,刚才您跟我们谈 华为 时滔滔不绝,讲到女儿孟晚舟时答案非常短,看得出您可能在表达个人感情,包括跟子女表达感情时或许不是很擅长。您是否承认这一点?您想念孟晚舟吗?还是觉得不知道怎么说很想她。
任正非:亲情的想念肯定是存在的,但是光靠想念是没有用的,还是顺水行舟,通过法律程序才能达到目的。
11、谭卫儿:追问一下,您曾经当过军人,军旅生涯对您的个性影响大吗?甚至包括您对家人、对女儿的歉意,受到军人生活的影响大吗?
任正非:在我年轻时期,当兵是最好的出路,好不容易有机会当兵能到辽阳化纤厂去做工,今天来看就是农民工。当时要建设辽阳化纤厂,国家调任何一个施工单位都调不动,他们都不愿意去那么艰苦的地方,文化革命都乱了,谁都不想干活,只好调军队,军队里没有那么多技术人员,就抽调我们这些“半坛子水”去,我们才有机会在那里工作。我认为还是幸运的,因为当时引进的是非常先进的法国化纤设备,对我们来说是个很大的机会。
我们把精力用到工作中,自然对家庭关怀不够,因为和家人相隔几千公里,怎么关怀?那时没有手机和微信,打电话极其艰难,即使打通电话放声喊,对方也听不清楚,只好写信,简单的问候。你说歉不歉意?歉意,人生都有遗憾。
12、谭卫儿:您刚才提到 华为 公司的文化,要避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做法,但是您作为 华为 的创始人,怎么看您自己?您认为自己是 华为 的精神领袖还是其他什么样的?现在外面的人把您看成 华为 的象征甚至是精神领袖,您会不会考虑彻底退下来?还是一直要工作下去?
任正非:彻底退休是迟早会发生的,因为人总是会死的,不可能永生嘛。至于什么时候退出呢,有一个合理的审时度势的时候。现在我不是 华为 的精神领袖,而是傀儡领袖。我在这儿像傀儡一样,轮值、常务董事会……各种机构努力在运作,我就像泥菩萨在庙里,象征性意义,说没有它了怎么这个房子空了,有它也没有大用处,因为我不管具体任何一件事,包括具体干部使用也不怎么管。因此我存在与否,现在对公司没有多么大的影响。我早就是傀儡,未来也逐渐是个傀儡,就像泥菩萨一样越变越小,这个菩萨就没有了。
谭卫儿:还是精神领袖,不能说是泥菩萨。
任正非:是真的,不是假的。
13、谭卫儿:任总,关于您个人的生活、个人的个性、工作作风,最后一个问题是您把 华为 带到全球技术上领先的位置上,总结一下未来的日子有什么事情令您最担心。您最怕的是 华为 失去领先的地位,这种压迫感强不强?每天担心的是女儿还是领先?您做泥菩萨也好,给 华为 精神上支持也好,什么事情每天晚上令到你睡不着觉?
任正非:对我们来说,最主要的是公司“单刀直入”,需要外部环境, 华为 孤军突进去领先,这是不现实的。对我们国家来说,要重视基础教育,特别是农村的基础教育。中国历朝历代,伟大人物不少出自农村,说明乡村是能出优秀人才的,所以要重视农村的基础教育。有了基础教育,才会有基础研究;有了基础研究,才会有基础理论;有了基础理论,我们才有突破的可能性,否则就不可能领先。
国这70年来教育、文化进步很大,但是现在从国际的环境和责任来看,我们国家的基础教育还是进步不够,还需要更多努力,这样才可能使科技“星星之火”燃成“熊熊大火”。这些年我们在全世界跟非常多的科学家合作,跟全世界几百所大学合作,这样支撑了我们的发展。我们更希望中国多年以后变成全要素的国家,现在主要还是工业创造、工程创造,还不是在要素创造、理论创造上,希望我们国家在这方面发展,才能支撑很多企业在世界领先,在信息产业不领先产品服务就卖不出去了。
谭卫儿:如果将来有一天您真的退下来的时候,您希望别人怎么评价您呢?说您是一个企业家还是教育家还是一个思想家?或者好父亲、有点糟糕的父亲?您觉得什么样呢?
任正非:我希望是“忘了家”,希望大家都把我忘了,不要把我记着。你把记我的时间学点科学技术,做点贡献,想我一个糟老头干什么?你就想未来、想世界,年轻人不要给自己增加很多负担。我们公司就不太重视历史,走过的路从来没有记录。文件管理有一个日落法,是向特朗普学习的,特朗普说“每增加一个法律,必须注销两个法律”,那么我们公司变成所有满五年的文件就要日落。文件太多,公司运行速度会很慢。
年轻人要轻装前进,不需要谁记着我,我最大的理想是上街喝咖啡,谁也不认识我。这次疫情期间,我逛了深圳许多公园,反正没有人;我也去喝咖啡了,逛了空空商场。感受到深圳很美好,但是过去我没有享受到,因为网红,一出去就被围观,拍了照片还拿去上网。以后我老了,满脸皱纹,戴着帽子、杵个拐杖出去喝咖啡,没人认出来,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重新看看美丽的祖国。我不希望大家记得我,大家忘了我,我就是“忘了家”。
14、谭卫儿:您的希望不一定能达到,走到哪里还是有人认得您。提到特朗普,对他有什么评价?有什么话要说?比如,为什么还要制裁 华为 之类的。
任正非:这是两回事。特朗普提出“通过一个新法律必须关掉两个旧法律”,给了我们启发,因为我们公司这三十年来文件太多,没有注销过,文件只要生效期间就必须执行,执行的“火车”就弯来弯去绕。他一讲这个话,就给我们一个警醒,公司要有日落法,最早叫“川普日落法”,后来慢慢汇报的时候,只剩下“日落法”了。这是特朗普的发明,怎么关闭旧的程序,以前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我们就向他学习,轻装上阵,使得我们公司运行变轻了,机关人数变少了。
15、郑尚任:跟您请教网络安全的问题,世界各国是否能够对全球的网络安全标准达成共识?
任正非:人在世界上最大的奋斗目标,首先是自己要生存,其次是自己要安全,这是人类的共同认识。所以,欧洲率先提出了网络安全标准,包括GDPR隐私保护标准,这就很好,如果大家都遵循这个标准,那么网络安全问题迟早会解决的。我们现在支持欧洲的标准,也投入了大量科研经费重构我们的网络,因为我们这个网络架构是从小公司累积过来的,能不能适应未来的大结构还不一定。所以,我们引进了非常多优秀人才在重构网络。如果说通过几年的时候,能完全达到欧洲的高标准,又能实现网络极简,那我们为人类服务的能力就大幅度增强了。我们相信世界能够在网络安全和隐私保护上达成共识。
郑尚任:您一直也说 华为 的网络设备是安全的,并没有为中国的国安部设任何的所谓“后门”,请问在这个节点上如何说服客户?尤其是在欧洲这个您说的最重要的市场客户?
任正非:第一,我们的网络设备本身就是安全的,因为我们从上到下都没有恶意的想法。但是在技术能力上,我们能不能达到欧洲的标准?还要努力。欧洲客户与我们合作十几年,有些二十年了,他们在合作的过程中已经对我们有了深刻的理解,我们没有这个问题。三十年来,我们对全球170多个国家、30亿人口提供了网络设备,没有出过一次恶性网络安全或隐私保护问题,这说明,在过去传统网络中,我们就没有这个问题。
第二,我们未来新网络架构要适应新的社会发展,比如云化、大流量、人工智能……,还是要把网络安全和隐私保护放到重要位置上,否则将来没人敢用我们的网络。
16、郑尚任:现在美方在对苹果公司施压,让它开发网络设备,会不会演变成一个世界出现两个不同的5G标准的局面?
任正非:美国有足够的科技力量、足够的能力做这个事情,美国公司有几千亿美元的现金储备,完全有能力做好这件事情,这点我们是基本相信的。但是世界5G标准还是只有一个,如果出现两个标准,另一个标准的地方,你怎么能进得去呢?对于你自己,划出一条线不过去另一边,你怎么知道那边的公司不会跑到你的地盘来呢?本来全世界都是美国占有的,美国说这块我不去了,那是自己约束自己,是很遗憾的。所以,我们相信美国在科技上完全有能力领导世界,完全可以涌出新产品来,但是世界标准只有一个,所有人都要互联互通,不互联互通的产品是没有价值的。
17、郑尚任:由于美国商务部的实体清单, 华为 在供应链上进行了很多OS和零部件的调整, 华为 是否有能力完全把供应链去美国化?
任正非:这是不可能的。美国公司也要生存下来,只是要在一定标准下,美国公司是可以销售、供应的。现在我们还是大量购买美国的器件,只是如果美国政府提高标准,有一部分就不能卖了,这些要替代。大部分美国芯片厂家还是在销售,不会不销售。
郑尚任:完全去美国化是没有必要的?
任正非:全球化已经形成今天这样的局面,缺少任何一个角落都会有问题。菲律宾在疫情情况下停产了两天,我们都很紧张,担心供应部件,要想办法帮助它,介绍应对疫情经验。菲律宾关两天我们都接受不了,更不要说美国了。
谭卫儿:您的意思是说美国公司现在还在向你们提供一些芯片、零部件吗?
任正非:美国公司在美国商务部管辖范围内,向商务部申请许可,批准以后是可以提供的。商务部设了一个门槛,门槛之上它要管住,门槛之下还是放开的,并不是说什么都管。
郑尚任:所有通信设备的核心都是芯片, 华为 是否有一整套芯片的替代方案?
任正非:是的,我们能完全自己供应自己,但我们还是在买高通芯片,今年买多少不知道,以前每年都是购买几千万套芯片。只要美国批准,英特尔、高通……很多公司,我们都在采购,都是大规模买的。为什么不买呢?他们都是我们几十年的朋友。我们自己也能生产,但是也要买别人的,这是我们能活下来的基础,不因为我们生产的芯片便宜,就不买别人的。万一有天我们不行了,别人也不卖给我们,我们不就死了?所以,同时购买,即使我们有了也要购买,互为备份。
郑尚任:也包括芯片的设计软件吗?
任正非:那当然。
郑尚任:国内生产的芯片是否能完全符合 华为 自己的要求?
任正非:国内芯片厂家目前生产中低端芯片还是有能力的,但是高端芯片能力不足。任何一个芯片制造公司都需要一个成长过程。
18、郑尚任:现在除了美方的压力之外,新型冠状肺炎对全世界手机生产,甚至销售、需求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您可否谈一谈今年两大业务领域,网络板块和消费者板块前景如何?
任正非:对我们的年度计划应该没有太大影响。终端门店可能有一些影响,但是网络教学、网络办公设备暴涨,弥补了其他产品销售的下滑,最近一段时间增长很猛,没有衰退的迹象。
19、郑尚任:我们到 华为 访客中心拜访时,看到很多先进的设备,还有未来5G科技可以实施的愿景,您个人对5G的未来,无论是大数据还是物联网、人工智能,有什么看法?您觉得这些科技将会如何改变中国?
任正非:我认为不是改变中国,应该是改变人类,不能这么狭隘。比如, 华为 松山湖园区是用5G建的,沙特油田也是用我们的5G来建工业园区网。将来5G最主要不是提供大流量,如果只是提供超大规模流量,那5G本身就失败了。5G有很多性能适合用于工业控制,它的高带宽、低时延等功能都有利于工业制造。现在差不多一半的工业制造,比如飞机制造厂等一些工厂,完全可以用5G来做自动化和人工智能的管理,但对于太精密的制造,现在还有些达不到,还在攻关。5G面向企业业务,这叫ToB,面向消费者是ToC,我们认为最大用处是ToB,就是给商业用户使用,造出一些先进的东西。
比如巴西的大露天矿山,它可以完全无人化,就用5G来控制。大农场也完全可以无人驾驶,拖拉机24小时耕地,只要记得加油就行。在非洲艰难困苦的地区,如果有农业机械24小时作业,这会有多好的效果呢?这些技术还有很多用途,5G也只是刚刚诞生,在使用功能上还没有达到很强的程度,比如防抖动的功能,还要继续在数学、理论上研究,使得在更短的毫秒级抖动中保持稳定,这样可以在高精密制造中发挥作用。5G刚刚发展,后面路还很宽、很长,我们特别相信美国的一些观点和思想方法,他们完全可以起来超过我们的, 华为 做不完那么多生意,需要更多的伙伴一起合作。
20、郑尚任:您觉得新型肺炎对 华为 来说是契机还是危机?
任正非:我们希望新冠肺炎快点过去。人类历史上发生过非常多的瘟疫,那些瘟疫最终都结束了,人类活下来了,所以新冠肺炎随着时间长短也会结束,特别在现代医疗技术那么发达的情况下,应该说比古代抗疫能力大大增强了。把中国两千年的黄历翻一下,古代皇帝怎么抵御疫情的?就靠端午节挂在家门口的艾条。听说广东也通过中药制成品解决了90%多的问题,我也不懂,只是看新闻。我想,人类总会找到方法共同战胜疫情。
21、谭卫儿:很多人心目中的中美贸易战, 华为 是中美科技战、技术战的牺牲品,您怎么看 华为 将来的发展,您刚才说担心时间赛跑, 华为 被美国超过了。您觉得 华为 会被超过吗?时间领先了多久?你有危机感吗?
任正非:本来社会就是你追我赶,交替性领先,没有哪家能长期绝对领先。“后有追兵”对你有好处,让你要跑得快一些,否则屁股被狼吃掉了;若是在后面的也要跑快一点,否则就咬不到前面羊的屁股了。所以,你追我赶,这对企业是有好处的,有激励性作用。
22、谭卫儿:有什么话想对美国特朗普总统说的?
任正非:人类要共同奋斗,共同为人类服务,这是我们办企业的最终目的。
23、谭卫儿:最后请教一下任总, 华为 被美国打压的情况下,内地有很多人说 华为 代表我们中国的企业,变得有点民粹,反而您本人还会用苹果的产品。您怎么看把 华为 当成中国象征的现象?
任正非:因为我们本身是全球化公司,外国科学家占有很大比例,外籍员工有4万人,主要是中、高端。因此,我们的成功是全球化成长起来的。
我只是希望我们国家能更重视教育,真真实实地在教育上和美国、欧洲达到一样的水平,加强孩子们的创造性,这样未来几十年以后,中国也能在基础理论上为人类做贡献。我们不要认为创造基础理论是要战胜美国、战胜欧洲,这是错的。任何基础理论都是为了造福人类,中国也要为人类做贡献,不能只索取、不贡献,我们要贡献很多基础理论,有时候要做坐数十年的冷板凳才能出来基础理论。
5G标准中,高通的长码标准是60年代美国一位数学家的论文形成的,我们5G的短码标准是土耳其教授十多年前一篇数学论文演变过来的。所以,人类社会要多少代才能在理论上为社会贡献。我们只是希望中国将来给人类社会多做一些贡献,这个贡献就是理论突破。
24、谭卫儿:美国在阻挠 华为 发展时,特朗普总统说“干脆搞6G”。 华为 现在有考虑发展6G吗?
任正非:我们一直在做6G,与5G同步。但是6G在理论等各方面上还没有突破,因此6G被人类使用应该在十年以后。
25、谭卫儿:有一段时间在香港出现社会的混乱,有些 华为 在香港的店被示威者砸掉了,有没有什么话对香港的年轻人说,对香港的年轻人有什么期望吗?
任正非:其实类似事件,历史上就发生过。英国是世界纺织工业最发达的国家,两百年前英国工人也砸碎过纺织机器,但最终社会还是要往前发展了,而不是靠毁坏什么东西就可能换来一个新机会。纺织手工业工人害怕纺织机导致自己落后,到今天英国还是世界上高档面料大国,特产高纺精细面料,其他国家都织不出来。英国高工资、高福利,老牌国家还在做这个东西,我认为还是要努力学习吸取人类先进的文明成果。
你砸烂一个手机,不就可以再多生产一个吗?砸得越多,卖得越多。
谭卫儿:非常感谢任总今天花这么长的宝贵时间跟我们聊,希望任总和 华为 的员工在疫情下继续努力,身体健康。
任正非:马不停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