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雷前任CEO陈磊被逐出始末:白衣人突降,雷军知道一切
“我不得不站出来了。”
电话接通后,陈磊说出了第一句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一如既往温和,但透着浓浓的沙哑。
陈磊透露,5月19日,网心科技一位原高管,也就是他的老部下,因一家名为“兴融合”的关联公司,被新的网心高管团队叫去沟通,同时遭到民事和刑事指控。对方明确提出,“告的不是他一个人”。
今年4月初,美股上市公司迅雷突然宣布一项人事调整命令,迅雷集团和下属迅雷、网心科技及其它关联公司CEO陈磊不再担任CEO一职,小米集团首席战略官王川卸任迅雷董事长职务。而这两项职位均由原迅雷技术负责人李金波接任,同时,陈磊一手做起来的网心科技,其高管团队也被清洗。
4月2日上午10点,一行白衣保镖冲进办公室,直接接管了网心公司。当时陈磊正发烧在家——时隔1个多月向“首席人物观”回忆此事时,他依然难掩愤怒。
陈磊说,作为一名职业经理人,在迅雷的这些年确实犯了很多大忌,比如得罪了很多人,过于单纯等等,最终导致网心高管团队被“蓄意谋害”。
一个半月后,在5月20日这晚,陈磊选择“回应一切”。其中要点包括:
我在2017年不该当这个CEO,这是跟老团队结仇。
我可能犯了很多职业经理人的大忌,一是得罪了一些人,二是太单纯。
我很后悔2014年接受雷军的邀请,加盟迅雷。我那个时候心里面特别崇拜雷军。
我相信后面发生的跟迅雷新管理团队的摩擦,雷军是知道的,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一定会向雷军汇报。
我可以离开迅雷,但我的员工既然已被裁员,就不应该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指控。
以下是陈磊的口述:
1、离职风波
4月2日,大概10:00左右,我当时发烧在家里没去公司。但是同事跟我反馈,说来了一堆白衣保镖冲进办公室,勒令所有的同事停止一切工作。这些发生在跟我有任何沟通之前。这一切发生之前,我一无所知。
这样的气势来交接公司,我觉得非常不正常。
我跟他们约了4月5日跟李总(李金波)见面。4月4日晚上,可能10点多钟的时候,对方告诉我不用见。说了一些原因,其中一个原因是他走在办公室里被一个同事撞了一下,我都觉得挺奇怪。后来,他一直推说5号心情不好,不见。
我又通过董事会的一个成员去跟对方去联络,能不能4月5号开始对接?对方说10日以后见,结果也没见。
一直到5月3日,我才约到新管理层的一个核心成员。这次见面沟通的核心内容是,我怎么把这些关联公司还过去。
其中核心的两家公司就是海南联想云和深圳兴融合。我们其他同事也在跟迅雷管理团队讨论交接的事项,4月23日他们终于发了一个邮件交接其中一部分,我们也回了一个邮件,去询问这两家公司,可这封邮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整体来说,对方一直在规避交接的过程。
2、 “我是被架出来做CEO的”
我觉得我们整个高管团队是被蓄意陷害的,所以我必须站出来说话,把事情讲清楚。
我自己也在总结,之前确实有很多事情做得不好。作为一个职业经理人,我可能犯了很多职业经理人的大忌,确实得罪了一些人。
我在2017年当选CEO。有一个背景是,当时暴风影音从美股退市,回国内上市,股价受到追捧。所以老邹(注:邹胜龙,迅雷创始人,前CEO)要做MBO(注:管理层收购),但跟大股东发生了分歧,最后这个事情无法调和,才把我架出来做CEO。
我当时还是有点害怕的,觉得这个位置未必好。
在这个过程中,老邹也跟我反复强调说,担任迅雷CEO有很大的法律风险,主要就是迅雷业务本身的法律风险,但我当时了解得还不是很全面。
正好在这个时间点,YY的CEO陈洲只做了几个月的CEO就被换掉,其创始人李学凌出任该职位。
我当时觉得出任CEO这事不稳定,需要多考虑,就回复老邹,“我得想想这事”。
我想了差不多一个月。
坐迅雷CEO这个职位,对我确实是有光环的。我来了后,从2014年到现在做了很多的事情,团队里面很多人都是因为我而到迅雷,我如果不接这个CEO,对大家就挺不负责任的。
3、“内讧从未结束”
迅雷在2017年10月发生的那次内讧,实际上是於菲(注:原迅雷高级副总裁)发起的,核心诉求就是把我赶走。
我进入迅雷的时候是CTO,后来成为联席CEO。
2017年11月,当时有人来迅雷闹事,打横幅就是当时迅雷大数据组织的。他们当时为什么要组织这件事情?他的目的是什么?这三个截图说非常清楚。
当时迅雷董事长还是邹胜龙,到了12月份才是王川。我们当时为了保护公司的利益,坚决地去做了斗争。
最重要的一点是,迅雷大数据下面有4家子公司,加在一起一共5家公司,做的核心业务是P2P,而我们没有办法去看它的账目。它们其中一个业务叫迅雷金融,就在迅雷APP里面做的,打着迅雷的名字。但是我作为CEO,和我们CFO完全不知道业务运营的结果是什么,当时P2P暴雷很多。
迅雷金融这件事似乎是导火索,但本质上并不是这样。
所以,我当时得罪这个人(於菲)确实很笨。
在这件事情处理的过程当中,我曾去找过董事会成员,表达过迅雷大数据这件事情根本就不适合我来处理,我请董事会去处理这件事情,但是被拒绝了,然后告诉我如何去处理,而不是董事会去处理。
这里面有很多的细节,我今天就不具体讲了,也有很多其他的佐证。
我的错误还包括,太单纯。
一个职业经理人为公司承担很多的风险,这是绝对的大忌。
我过去工作的公司都是像微软、谷歌和腾讯这样,有很多的人情味,对下属非常关心甚至很包容的企业。所以我当时觉得我作为CEO可能确实应该承担一些风险。
但作为一个职业经理人,为公司承担这么多的风险,真的是非常不应该。因为,很多的事情不能摆在桌面上去讲,甚至不能在董事会开会的时候去讲,只能在线下去沟通。
4、没有权力的CEO
其实CFO发现迅雷大数据的P2P风险后,找我写了一份报告,我第一反应是能不能不管。但问题在于,迅雷大数据是用迅雷的品牌做有风险的生意。虽然迅雷只占迅雷大数据28%的股权,并没有实质权力,但用户不会认为在迅雷APP里买的金融产品和迅雷没有关系。
后来老邹(邹胜龙)还找到了我,说我既没有立场,也没有位置来管这件事情。我觉得他说的话没错,所以我也不反驳。
於菲曾直接问我:陈磊,我要问问你,这个事情是你挑的,还是CFO跟你说的你才做的这件事。
我说,确实是CFO提醒我的,但即便不跟我说,我肯定也得管。
在和於菲这件事的沟通过程中,我都是沟通一次就打一次电话汇报给董事会核心成员的。有次在印度机场,因为需要我什么证件,团队才可以进去,我在机场外面打电话,一直汇报情况,后来登机都快有问题了,团队才有人过来拉我。因为他们知道我在跟董事会的人沟通,也不敢跑过来。
后来为什么是和解的结果呢,董事会还发公开信支持我了。
老邹当时提了一个方案,让迅雷花5000万把迅雷大数据整个买回去,变成全资子公司,然后让迅雷大数据的所有股东套现。
这件事激怒了股东们,核心董事们都激动了,这个没道理,万一P2P业务真的是一个大坑,被迅雷接过来,还要花5000万,哪有这种逻辑?
5、改造迅雷
迅雷的下载业务中盗版、黄色的内容占比是非常高的,现在的技术是能100%去掉的,直播内容都能实时查黄,下载的产品有什么不能做的?
我的主张是:应该有序地、慢慢地把迅雷下载业务收掉,或者至少是把盗版和黄色的这一部分去掉。
我做了什么事情呢?
去年12月份,中美贸易战等对迅雷下载业务越来越不利(版权原因),所以与董事会采取了一些沟通,不过我可能采用了不合理的方式。
我往董事会的微信群里发了一份PPT——迅雷下载业务法务风险的 PPT,我还通过邮件去沟通了风险。
因为,当时我们下载诉讼总金额超过1亿人民币,2017年赔付金额达7000多万,这部分业务对迅雷的价值越来越低了,实际上利润一年只有7000多万。法务风险也非常惊人,下载业务可能触犯了中国国家24部法律,其中刑法有4条,最多可以判十年。
我们也分析了快播的案例,从法律的角度来讲,快播是要负法律责任,甚至是刑事责任。我就把这个内容做成PPT发给了董事会,还咨询了从海外诉讼角度看,这件事情有多严重等一系列工作。
与此同时,国家实行净网行动,黄色和盗版网站也越来越少了,这就导致带给迅雷的流量也在变少,一定程度上,也是迅雷业绩下滑的原因。
我发完PPT后,整个的董事会的氛围就一下子变了,我发的邮件没有人回,除了两个独董,其他人都不回,大家对我都很谨慎。
我总结说,职业经理人两点不能做。
第一,你不能去为公司承担太多的风险,承担了太多的风险之后,你就会像我今天一样被人往死里整。
第二,如果你真的要把问题放在董事会面前,就会发生在我今天经历的这些事。
6、 雷军的大饼
我是2014年9月跟雷军见面,他邀请我加入迅雷,我们谈到了凌晨两点多。
之前邹胜龙也找过我,那时候是4月份,当时我没有很看好迅雷做云计算业务,我觉得不可能。
但是雷军说动了我,他提出两个理由,让我没办法拒绝。
他问我:你在腾讯做的还不错,但是到底是你好还是腾讯好,你离开腾讯还能做这么好?
第二个问题,他问我,你想不想做一家自己能说了算的公司?
我被雷军的提议深深打动,我觉得他能读懂我的心,说出我的心声。那个时候我心里面特别崇拜雷军。
于是就决定从腾讯云离职,加入迅雷。
当时我没有要股权,因为我之前就职的微软、谷歌、腾讯等根本就不用考虑这个问题,只要做出业绩就可以,公司会给你足够的回报。
起初,雷军很支持我在迅雷做云计算业务。2015年,迅雷云业务发布的时候,雷军亲自参加还做了演讲。他说当时投资迅雷就是要投资这个业务。
你问我后悔从腾讯云到迅雷来吗?我怎么可能不后悔。
我2017年就不该当这个CEO,这是跟老团队结仇。
我相信后面发生的跟迅雷新管理团队的摩擦,雷军是知道的。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一定会向雷军汇报,我听说,李金波亲口告诉雷军,但雷军一直没有下决定,直到一个月前才最终拍板。然后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动手了。
我觉得最大问题不是钱,而是风险。迅雷对小米能贡献多大的经济利益,我不是很清楚,但风险很大。
7、迅雷的莫须有指控
我们的新业务里面很大一部分是带宽业务,早期做赚钱宝,包括玩客云业务,是通过淘宝和京东去做销售的。
2017年2月,工信部出台清理不合规市场交易,明文规定只能从有牌照的企业购买带宽。
我们直接从向家庭用户买带宽,转向跟矿主买带宽。为了规避网心的风险,我们买了兴融合的壳公司,它从网心手中购买硬件,再销售给矿主。用这种方式隔离网心的风险。
也因为在销售中增加了兴融合的交易环节,导致兴融合跟网心科技之间有关联交易。为了保证网心的审计能够合格,有业务关联的公司不能用网心职员去做股东和法人,我们只能请公司同事的家人来做。
现在这些变成网心被攻击的点。迅雷指控我们在外边开公司,称这些公司跟网心有利益输送。
但是,兴融合等关联公司的业务在网心内部都是公开的,知道的人非常多。公司的很多文档直接用“XR”两个英文字母代替“兴融”,用“ZJ”代替“自建”,我们从来就没有在网心内部偷偷摸摸做业务,怎么会有利益输送。
现在迅雷要以莫须有的罪名对跟着我的这些员工提起民事和刑事起诉。
这没任何逻辑,迅雷都已经辞退他们了,还要怎么样呢?要赶尽杀绝吗?针对我就算了,你牵连其他的人干嘛?
我今天接受采访,就是因为这些员工受到不公平的对待。
注:以上内容仅为陈磊自述,尚未得到迅雷方面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