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遗书”、扮小丑、讲故事……她让企业家摘下生意场上的面具,回到真实的灵魂
刘天池拉下了窗帘,摁下电影《我的父亲母亲》插曲的播放键,在排练厅里,人们陆续躺了下来。
一个房间里,通过这种方式,她让一群身价动辄过亿、年过三四十的企业家,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从生意场上的种种面具下走出来,回到“赤身裸体”的灵魂,想起业绩之外一些更重要的被遗忘的事。再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自己的照片,让他们看着那张年轻的脸庞,坐下来,一笔一画地为自己写下“遗书”。
写“遗书”的心情不是说有就有,在这个环节前,刘天池先是让这些企业家们变速跑,让他们传递式地说“No”——这或许不是一个他们会在工作中频繁挂在嘴边的词。起初他们只是觉得好玩,说起来语气轻松,刘天池提醒他们,“想想当投资人逼着你们说业绩的时候”,愤怒值炸裂式增长,情绪被释放。
蔡强照做了。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盛诺一家创始人。脑海里,从小学时代起,他所度过的人生一幕幕倒带,他想到已过世的父母、不再联络的初恋、曾经要好的老友……恍惚间,真有种人生已到尽头的错觉。
然后他面对着自己大学入校时的照片,构思一封写给自己的遗书。他反复想,自己是为什么来到世界,等到临走又想留下些什么。
蔡强跟着刘天池表演工坊创始人刘天池上了一天课。他觉得,这课上得值。刘天池没有直接告诉他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但在她的引导下,他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了,“灵魂是最终解决人行动决策的东西”。
回到现实,作为出国看病服务机构的创始人,他决定将此前犹豫的方向定下来,把公司其他业务砍掉,精力聚焦在海外医疗,一心一意送重大疾病患者到世界最好的医院看病。公司的方向清晰明确起来。
那期课程在结束后还在影响着他。后来在做决策时,他下意识会先问自己,“这是否会成为我去世后值得被怀念的事?”后来,蔡强的办公室里总放着一些哲学的书,“真的想超越商业,必须有非商业的一些东西才行”。
在与企业家们打交道的过程中,刘天池觉得企业家基本上都属于“唯有用论者”,做什么事都在问结果。但她希望强调的是,一个人精神、情感世界的丰富多彩,与商业成果的丰硕并不直接等同。“如果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情感世界特别丰富多彩,合同会签得越来越多,否则就越来越少,因为会不懂得对面人在想什么。”
打开这群“唯有用论者”
刘天池断定企业家是感性动物,理性是后天习得,倘若他们内心没有感性的种子,不是理想主义者,不会成为一个优秀企业家——凡是想开天辟地的大企业家,都应该是有冲动的,感性与理想主义支撑他们实施伟大愿景。
但在接触后她发现,打开企业家的内心并不容易。他们很多人已经把“下意识”关闭,鲜活的反应少了,“他们的下意识反应特别难,总是问为什么。不然就是问结果怎么样,三次还是四次课能解决问题?”
刘天池有一套法子。比如,关于领导力的练习,她让大家都站在场地里,让两个人分别讲一番话,说什么都行,可以讲家乡美食,或者讲电影,讲寓言故事,在这期间所有人都要闭上眼睛,如果被谁讲的内容吸引到,就走向他。这么一来,到底谁的语言魅力更大,就很明显了。而要把一个故事讲得愿意被人听,语音系统、面部表情系统、眼神情感传递系统,还有身体语言系统其实都很重要,如果没有经过一些训练来掌握这些知识,能使用好并不容易。
也有好打开的,比如新东方、真格基金联合创始人王强。年近花甲的王强在刘天池的课上玩得尽兴,脑洞也打得开,潇洒通透,可以随时把自己放置在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孩童状态。而拥有好奇心是很重要的。“人如果没了好奇心,对很多事都会没兴趣,这些没有了,内在的爱的能力与情感能力也会减弱,人做事会越来越疲惫。”刘天池说。
王强来之前,刘天池有点紧张,担心课程中一些强度大的活动会对王强的身体造成负担,没想到王强是学员中到得最早的,她问他怎么来这么早,王强说他很兴奋,终于找到一个和表演有关系的可以做企业拓展训练的地方。
等到课程开始,因为在场有的创业者是被真格基金投资的,看王强也在,多少有些拘束。王强倒不在意,还主动去扮演“小丑”的角色——用刘天池的话来说,戏剧的核心就是小丑,每个演员都要把自己当成小丑去博得观众的喜欢,如果演员无法忘我,无法变成剧中人,是成不了大演员的。
回到王强身上,无论是做动物练习,还是做声音练习,或者表现“偷偷”做一件在生活里会让人匪夷所思的事,他都全情投入,思维敏捷,也很搞笑,在他的带动下,那群企业家也都打开了自己,气氛活跃起来。
课程结束后,王强跟刘天池聊天说到企业家的“战斗值”。他说企业家得有战斗力,往上提升战斗值,扩大能量场,才能影响、领导别人,才能担当起“领头羊”的责任。
爱奇艺CEO龚宇的变化也让刘天池印象深刻。在她看来,龚宇身上没有过分强烈的锋芒,“特别像邻家一个让你可以相信的朋友和伙伴”。她提醒龚宇在演讲时要注意肢体语言。龚宇听了进去,再演讲时在肢体语言的运用上就很自如了。
她还给沈南鹏提过建议。看过沈南鹏的一次演讲后,她跟沈南鹏说,“你语速很快,有时甚至会给人一种比思考速度都快的感觉”。刘天池提醒他,“演讲时一定要慢下来”。
企业家也有“演员”一面
没有一个演员能通过复制他人的表演成功,企业家也一样。
刘天池说,企业家学一点戏剧的表达,重要的是让自己显得更个性化一些,和别人不雷同。和演员一样,一个好的企业家一定不是追随他人脚步的人,而是创造意外的人。
更进一步,企业家更需要的是在商业思维里添加一些导演思维,优秀的企业家某种程度上像一个导演,构思构建出剧本一样的一个原本不存在的未来世界,同时说服更多人相信这个世界的存在,用能量感召众人一起奔赴。
在刘天池看来,企业家都希望自己具有很好的影响力。这也是和演员的共通之处,演员表演就是要影响他人,让观众相信自己所构建的世界。并且,企业家与所创品牌之间要形成强联结,表达很关键。刘天池用“血脉”来形容这种联结关系。
企业家可以说是公司最大的品牌,“很多人会觉得苹果公司和乔布斯就是一体的,那个有缺口的苹果,缺的那一口就像乔布斯咬的一样”。这与乔布斯演讲时的强烈的煽动感不无关系——乔布斯“活着就要改变世界”的故事,让苹果公司成为“颠覆性创新”的代名词。
从刘天池的视角看马云,也是一样的道理:马云做过老师,有完整的语言表达体系与清晰的身体语言体系,演讲时没有含糊的手势,“该指哪儿就指哪儿”,表达掷地有声,坚定感隔着演讲台或是屏幕都能传递出来。
还有情绪管理体系,演员专门研究的是情感表达和情绪控制,在不同场景表演中要对自己的情感情绪了如指掌,随心掌控。而这套管理体系对于一个企业家来讲也非常重要,毕竟在现实生活与工作中,企业家所处的人际关系网不比舞台简单。
肖恩是一家在线少儿编程教育平台的创始人,在那次课上,他感到自己的情感防范被部分打开了。写“遗书”时,他有点控制不了自己,平时他断然不会这样。他见过的大部分CEO,一般情况下也都比较强势,“否则也不会站到那个位置”。但肖恩的感受是,如果要把企业做到更大,掌舵者需要对人有更深刻的理解,能看到他人的情绪,感知到他人的存在。
在刘天池看来,好演员的情感浓度特别强烈,表演时哭笑放肆,而企业家长期被要求有责任感、要求坚强,不允许脆弱,这样整个人的内在状态反而会更加紧张。“刚强与脆弱本就一体,负面情绪需要宣泄,只是要找到合适的空间、或者是合适的方法发泄,不宣泄只会憋出更大的内伤”。
课程中的压力宣泄环节让观远数据创始人苏春园印象深刻,刘天池让大家不要把同场的其他老板当老板,就当普通的同事或朋友,不要拘束,用最让自己放松的方式把焦虑都发泄出来。苏春园当时想象自己在原始森林里,表达愤怒的方式只剩下怒吼,平时工作中累积的压力、担心、焦虑、失望还有不被理解,一股脑地吼了出来。二十分钟后,他如释重负地坐在地上,浑身轻松。
刘天池说,“企业家基本上半天,就觉得特别开心,一个个多巴胺都释放开了,刚开始好像多巴胺都是萎缩的感觉”。
从“老师”到“老板”
“你也有杂念”,采访到中途,刘天池从手边抽出两张纸巾,攥成两团,抛在桌上,闭眼向前摸索,“你要去找这两团纸,集中注意力”。
她的眼里布满血丝,黑框眼镜也掩盖不住的黑眼圈,头发随意地绑在脑后。当时她刚从《我就是演员之巅峰对决》的录制现场回来。
这两年,她在中央戏剧学院教师的身份之外,又多了一个“老板”的身份。2016年,她创办刘天池表演工坊,2018年11月拿到红杉中国种子基金投资。目前,刘天池表演工坊有专业线、喜剧线、亲子线与商务多条产品线,还有跟爱奇艺合作的影视项目自制。
商务线课程方面,基本是与一些机构固定合作,也有参与过课程的企业家主动联系做企业内训,未来也可能参与到公司上市路演演讲的培训中。
以前刘天池觉得,自己不是商业场上的人,谈生意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刘天池第一次跟沈南鹏聊天时,感觉双方似乎不在一个频道。沈南鹏开口便是一套商业语言体系,而她当时对这些了解还比较有限。但见沈南鹏之前她也做了功课,知道他毕业于耶鲁,而耶鲁的戏剧学院又是世界一流,“我想通过他在耶鲁和国际上的资源,和国外这些顶级的表演学院有更紧密的融合”。这样一聊,两人间的对话流畅起来。
2019年,她转换了思路,实打实做产品,努力把产品做得简单、可复制、可操作,同时又有高一点的艺术含金量,就乐于推产品出去了。
为什么一定要转成一个老板?刘天池称更多是为了表演工坊这一群人的成长。因为她后来发现,用老师方式带领团队,他们没有办法得到成长,因为他们没有压力,他们只是很忠诚地跟在自己身后。
刘天池后来狠下心跟他们说,“我希望我们的产品真的能够对不同年龄段、有不同需求的群体发挥作用。发挥多大作用就是要看能影响多少人,影响多少人就带来多少利益价值。这是你们要扛的一杆旗。如果你这条线没有做好,我就砍掉这条线,同时砍掉你。”
她把自己变成一个老板,只有老板才可以练兵。“如果是老师,永远是一个爱护的角色,没有奖惩之说。当老师哪有罚学生的,这不太好。”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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