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滴滴村”:被互联网收编的司机和他们的江湖,“酸甜苦辣都尝过,把我的性格也磨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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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滴滴村”:被互联网收编的司机和他们的江湖,“酸甜苦辣都尝过,把我的性格也磨掉了”

   “你要是觉得,随便玩玩就能赚到钱,劝你不要搞。都是靠时间熬出来的。”夏正武笑了,“我们所谓的自由,不是你们所谓的自由。”

   “叛变者”

  深圳梧桐山脚下的大望村,一直以大量湖南攸县籍出租车司机生活其中而声名 在外 ,直到出现了“叛变者”夏正武。即使不是第一个“叛变者”,他也是最出名的那个。

回头看来,2015年4月那个傍晚发生的事情,远不止是一个49岁的出租车司机决意将自己12年工龄清零。他从此跳出了那张需要缴纳份子钱但也涵盖社保的特许经营权合同,也跳进网约车时代的滚滚浪潮里。那晚还是一个小型专车公司的成立起点,让一个与科技革命看起来很遥远的村庄开始了自我进化。

  那个乘客与别人不太一样。从一上车,他就明显话多。“师傅,你看着开车技术不错,你开了多少年的车?”“生意没有以前好了吧?”“那怎么没想到去开 滴滴 呢?”

  在乘客汪国平看来,那个司机也是特别的。但凡打车,他就会和司机聊天,有些人根本懒得接他的话,有些人能聊,但答案不是他所期待的,提起 滴滴 不是充满愤懑之意,就是带有为难情绪,“我们不敢干啊”,或者,“车还没有到期”。但夏正武给人的感觉,健谈、爽快,他的租约马上就到了,他对滴滴的态度,似乎是开放的。

汪国平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样子看起来精明老练,说话偶尔有一点夸大其词的倾向。他当时是小额信贷公司的老板,很多钱借出去了收不回来,公司一度要断掉资金链。但毕竟有几十辆车抵押在他手里,他想着转型成立专车公司,与滴滴合作。不是所有车都能派上用场——比如加长林肯几无用武之地,但他眼下亟待解决的并不是车。他缺的是好司机。

汪国平向夏正武发出了邀请。“你干脆跟我来搞专车吧。你是最合适的,深圳你闭着眼睛走。”

一个月后,汪国平的“快易达”专车公司成立,夏正武成为首批招募的专车司机之一。

专车司机与出租司机,像是移动互联网语境里的一对反义词,让人联想到彼此存在竞争并带有敌意的两个群体。把它们放到一起搜索,出来的结果是不同城市的出租司机打砸、围攻专车的新闻。

与互联网世界更为接轨的深圳,出租司机们的落差更大。除了滴滴,优步、易到等网络约车公司以及已被并入滴滴的快的,也早早在这座城市布局,通过一轮轮的割喉战,完成了市场教育。出租车市场遭到严重挤压。几年前,一个出租车司机可以月入一万五六,现在,七八千元已算是天花板。

但深圳的出租车司机与同是大都市的北京、上海的区别在于,本地人占比极少。湖南籍司机一度占据半壁江山,其中以攸县人居多。夏正武原籍益阳,是攸县的倒插门女婿。

   从上世纪90年代,亲带亲,邻带邻,像快速迭代的无性繁衍,攸县人相继涌入出租车行业。而城中村因为房租便宜、停车方便,成了他们首选的栖居地,攸县老乡们选择在故土之外,继续做老乡。皇岗村、石厦村、大望村,都是深圳人众所周知的“攸县的士村”。据估计,大望村住有1000多名出租车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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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望村是深圳著名的“的士村”,但现在村里有了越来越多的专车司机。

两条相互竞争的叙事线索被并入一条。很快,整个村子知道,有个出租车司机变成滴滴专车司机了。通过口口相传,一些消息在村里被交叉验证着:他第一个月交了12000块钱给他的妻子,这是他妻子在“太太团”聚会的时候聊起的。当男人们找上门来问,夏正武承认了。

那段时间,每天都有老乡上门咨询。早一批,晚一批,与出租车早晚7点的交接班时间相对应。夏正武实在,把自己所知道的——甚至他的收入支出的所有细节,全部分享。但他也很谨慎,不轻易出具意见,“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要不要搞,你自己判断”。如果那人表达加入的意愿,他才带着去见老板汪国平。他也害怕时势逆转,带人入错行,“他们以后就会挑毛病,当时要不因为你啊……我没有必要。”

但对于亲人,他还是帮着拿主意。45岁的谢学文是他外甥,2015年10月交了车,打算回长沙做货车司机的老本行。夏正武向他陈述利害,劝他“一起搞滴滴”。

谢学文算是被迫离开出租车行业的。2015年6月,他的副班司机不干了,跑去开滴滴。“招副班”的告示在车后窗贴了几个月,硬是招不到人。每月一万两千多的份子钱没有人帮他分担,出车的时间更长,但赚钱反而少了,算下来只有四五千元。公司向他承诺会降租,但一拖再拖。如此熬了4个月,他再也无法忍受。

“我的头脑很简单,就觉得出租车做不下去了,我就不做了,也没想可以转一下。”谢学文说。舅舅虽然只比他大几岁,但“舅舅永远是舅舅”,说话管用。对于有意离开的司机,出租车公司总会动用各种说辞挽留,但他们大概不会想到,那个最有效的游说者,曾是己方阵营的一员。

恰恰是昔日技艺与经验,成为这些老司机们在新行业成就卓越的机会。“不认识路是最麻烦的事情,但出租车司机都是活地图。”汪国平说。他的专车公司除了租车费用,另一个收入来源是总体进账的返点,而出租车司机们从来没有让他失望:他们能吃苦,习惯长时间作战,同等时间往往能赚到更多钱——他们知道哪里是订单高发区。在招募员工时,他对其他行业的人会慎重选择,但对出租司机——夏正武至少介绍了十几个人,来者不拒。

  2016年年初,一篇微信公号的文章让夏正武在村里再次红了一把。因为服务好、用户评分高,也因为那段转型故事,滴滴公司将他树为模范人物,并以他为主角拍摄,发布了一组图文,在网络上传播很火。他因此被 同行 们笑称为“滴滴村村长”。采访的邀请纷至沓来,有几个星期,手机被记者打爆了。

夏正武并不开心,拒绝了几乎所有采访。“每天接电话的时间都多过我做生意了,”他向汪国平抱怨,但又不能设置拒绝陌生来电,“我不是靠出名吃饭的,我是靠干活吃饭的。”他告诉《博客天下》,“你们是第三家采访到我的媒体”,并发誓这将是最后一家。

一次,有个乘客看了他半天说,好像在新闻里见过他。他装作不知道,敷衍了过去。“因为很多人心态不平衡,”他后来解释,“你服务好?你出名?我给你打个一星(即最低分)试试?会有这种人。”

转型之后,许多事情都随之改变。座驾售价近20万元,手刹变成自动挡,开起来轻松得多。

但他也失去了一些以往的乐趣,载客需全程静音,他钟爱的草原歌曲,没什么机会播放了。出车时间全由自己掌控,想休息随时休息,没有交接班的捆绑。在街上不停兜转的接客方式已经成了过去式,现在他把车停靠路边,等待平台派单即可,没有订单时,还可以睡上一觉。“现在比原来更自由了。”夏正武反复强调。

然而有一些事情,是恒久不变的。

  按照新公司规定,每月有4天假期,提前报备即可获批,不过夏正武、谢学文从未休息过。在出租车行业,主班司机比副班司机更吃香,摊的份钱少是其次,主要在于无需跑夜班,“睡眠质量会好一些”,但现在,熬夜是常态。他们通常每天上午10点出门——为了避过早 高峰 堵车,夜里一两点回家,如果订单多,则可能跑到三四点,工作时间远远超过了以往开出租。出租司机夏正武,在交班后吃过晚饭,保持着在公园散步的习惯,但专车司机夏正武,想散步唯有绕着车走几圈。

他没有机会和妻子、女儿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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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12点后,专车陆续回村,一旦过了3点,找车位将非常困难

日入1000元是夏正武的平均收入,但看起来惊人的数字,是要经扣减的,每天租车费用200元,21.77%的流水额需上缴平台,油耗也要一百多元。

没有任何人强迫他,他自愿委身在那个逼仄空间里,成为车的囚徒。“你要是觉得,随便玩玩就能赚到钱,劝你不要搞。都是靠时间熬出来的。”夏正武笑了,“我们所谓的自由,不是你们所谓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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