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生疫苗狂欢背后的艾滋病研究暗战:一场名望和资本的博弈
近日,一条“强生宣布HIV疫苗临床试验结果:志愿者100%产生抗体”的新闻”引发热议,这场网络狂欢暴露出的,是人类等待HIV疫苗的焦灼。
截至2015年,在中国有57.1万名HIV感染者在头晕、恶心、厌食等药物反应中挣扎求生,更多人在全身衰竭的苦痛中死去。自1981年HIV首次被发现以来,人类从未停止与它的斗争。
研制HIV疫苗的数年间,研发人员的热情在希望与绝望的中一点点消耗。有人半途而废,有人继续前行,还有人甚至对HIV被治愈心生绝望。资本、名望的博弈使得这场斗争更加前路未卜。
挣扎求生
“感染 HIV 是一种怎样的经历?”
知乎上,这个问题获得了922个网友回答。这些感染者中,有抢救病人的医护者、有同性恋者、也有防艾中心志愿者,但恐惧是大多数人共同的情绪。
HIV把人体免疫系统中最重要的CD4T淋巴细胞作为主要攻击目标,大量破坏该细胞进而使人体丧失免疫功能。HIV在人体内的潜伏期可长达10年甚至更久,确诊前病人可以没有任何症状地生活和工作多年。一旦发展为艾滋病,病人会因机体抵抗力极度下降出现多种感染,如肺结核、脑炎等。后期常常发生恶性肿瘤,并发生长期消耗,以至全身衰竭而死亡。
HIV患病人数远远高于知乎上“922”这个数字。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发布的最新数据显示,截至2015年底,现存活15岁及以上的HIV感染者57.1万。经异性性传播病例占58.7%,经男男性行为传播占20.1%,经注射吸毒传播占13.6%。此外,艾滋病还可通过血液、母婴两种途径进行传播。
1981年6月5日,美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在《发病率与死亡率周刊》上登载了5例艾滋病病人的病例报告,这是世界上第一次有关HIV的正式记载。1985年,一位到中国旅游的外籍人士患病入住北京协和医院后很快死亡,这是我国首次发现HIV病例。
20世纪初,HIV在云南一些吸毒人群中出现,并迅速向周边省市蔓延。地下色情场所成为HIV传染的重灾区。据报道,这些病发者全身溃烂并流出暗黄脓液,风一吹身上会散发出死猪肉的恶臭。
关于HIV的治疗,目前全世界通用的临床标准是CD4细胞数。正常成人的CD4细胞在每立方毫米500个到1600个,但HIV病毒携带者的CD4细胞数会出现不规则地下降,数量越少代表免疫情况越差。
不知厄运何日将至,漫长的时间里HIV病毒携带者只能依靠每天定时服用药物来控制CD4细胞数。药物往往会带来头晕、恶心、厌食、乏力、腹泻等不适反应。
从2002年开始,我国不断推进对HIV感染者进行免费的抗病毒治疗。病毒携带者可免费领取十几种药物进行一线和二线治疗,每年也可以在当地的疾控中心进行免费的病毒载量、CD4 细胞和其他项检查。
治疗的标准也在不断放低。从以前的低于200个/mm³者放宽到500个/mm³,2016年6月8日,国家卫计委根据世界卫生组织最新发布的有关技术标准再次进行用药调整:对于所有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患者均建议实施抗病毒治疗。即不再设置CD4细胞门槛,一旦发现感染可立即进行治疗。
对于许多挣扎求生的HIV病毒携带者来说,政策的放宽或将是对他们生理和心理上莫大的支持。
名望与利润的博弈
人类从不甘心受制于疾病。自首次发现HIV病毒以来,全世界就开启了对HIV疫苗的研发。
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艾滋病首席专家邵一鸣在文章《艾滋病疫苗的科学挑战和应对策略》中指出,HIV的研发历史可以粗分为三代:第一代HIV疫苗主要研究抗体;第二代主要研究细胞免疫,但均以失败告终。第三代HIV疫苗主要研究各类疫苗的联合免疫应用。
对于科学家们来说,HIV疫苗的研发是职责所在,也是名望之争。据《三联生活周刊》报道,早在2002年,中国的战场就已硝烟四起。
彼时,何大一、邵一鸣、黄以静三人算得上是冲锋骑士。
何大一是美籍华裔艾滋病毒专家,因创造“鸡尾酒疗法”而名声大躁。当时他携300万美元的疫苗实验经费,部署即将在纽约和云南同步进行的艾滋病疫苗实验性接种。
这笔资金令人羡艳,当时邵一鸣的团队每年从政府863高科技计划得到的经费也才30万元人民币。但何大一此举却随即招致同行的指责:政府不该向国外研究机构开放中国的研究资源,中国很可能因此再次失去先机。
由于当时中国还没有艾滋病疫苗人体实验的先例,中国药品监督局没法拿出现成的审批标准。在云南的实验,何大一只能等待。当时,邵一鸣同样处于一期人体实验筹备阶段,但已经着手与有关官员考察商讨完善艾滋病疫苗人体实验的审批 程序 问题。
邵一鸣的对手不只何大一。另一位华人女科学家,美国医学科学院院士、著名病毒学家黄以静博士已经于2001年5月与广州一家生物技术有限公司达成共同研制开发艾滋病疫苗协议。
随后,越来越多的“掘金者”相继涌入。2002年12月24日,长春百克药业有限责任公司正式成立,注册资本500万元人民币。据《新京报》报道,当时吉林大学疫苗研究中心主任孔维任公司总经理。
有长春市政府背景的上市公司长春高新以250万元现金入资成为最大股东;该公司控股的长春 长生生物 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入资50万元;隶属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美国VITAL公司,则以艾滋病疫苗的非专利技术成果作为无形资产出资200万元。
2005年,孔维团队制造出“复合型抗艾滋病毒疫苗”,在广西给8名志愿者分别接种了艾滋病疫苗或安慰剂。这是我国首支国产并进入临床试验的艾滋病疫苗,在当时被称为是破冰之举。
2007年,百克药业获准进入第二期临床试验,直到2009年才征集到30名志愿者在广西疾控中心进行二期临床试验。2015年,长春高新在全景网互动平台上表示,目前预防用艾滋病疫苗II期临床试验的第二阶段总结报告已经完成并基本达到预期的研究目标,第三阶段的试验工作尚没有具体安排,之后再无消息更新。
虽然疫苗研发无进展,但HIV概念却让长春高新股价上涨了至少17倍。据《华夏时报》报道,2008年11月3日长春高新最低股价为4.88元,2013年3月22日股价收盘达到90.32元,成为A股最贵的3只股票之一。
比尔·盖茨和高盛也参加到这场HIV疫苗的资本赌局中,耗资上亿元潜伏北京 天坛生物 制品股份有限公司。天坛生物的发起方北京生物制品研究所与邵一鸣合作研发的DNA和“天坛株”艾滋病疫苗,2014年已在北京佑安医院完成二期临床试验。
相比之下,何大一的态度变得异常悲观。2015年4月香港《明报》刊文称,何大一在受访时断言,即使是下一代的科学家,都无法彻底治愈艾滋病,即使是最新潮的“基因疗法”也仍然停留在“科幻小说”阶段。
悬而未决之战
在这场疫苗之战中,中国科学家的竞争对手不仅是本土团队,国门外的战场同样喧嚣。
8月9日,一条“强生宣布HIV疫苗临床试验结果:志愿者100%产生抗体”的新闻引发热议,部分媒体直接解读称,艾滋病疫苗已经研制成功并且可以让人类有效抵御病毒入侵。网友欢呼:“艾滋病快要被攻克了”。
AI财经社通过查询强生官网资料和咨询有关专家发现,这是一场媒体与公众的双重误读。
国家卫生计生委疾病预防控制专家委员会委员卢洪洲向AI财经社表示,病毒的有效成分刺激人体后也会产生抗体,有抗体并不代表能够起到保护作用,也不代表能防止HIV感染与复制。
此外,据媒体报道,这款疫苗能让受试者单次暴露于艾滋病病毒下感染风险减少94%,并且有66%的人在6次暴露于HIV下时受到全面保护。
AI财经社查询强生官方网站发现,这句话针对的不是HIV,而是一个类似的病毒SHIV。这里所指的受试者也不是人,而是猴子。
这场网络狂欢暴露出的,是人类等待艾滋病疫苗的焦虑。
据报道,截至2012年,只有4个艾滋病疫苗项目进入临床后期,其中3个宣告失败,1个总体保护率仅为31.2%。这最后一个“星火”就是“HVTN 702”(原名为“RV144”)。
卢洪洲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从本质上说,HVTN702与目前强生研制的都属于马赛克疫苗,即把不同病毒抗原的有效成分整合在一起,作为嵌合体装到病毒上,从而刺激人体产生抗体。
早在2003年,美国军方HIV研究所和泰国卫生部艾滋病研究中心联合在泰国开展临床试验。2009年,“HVTN 702”在南非招募了5400名志愿者,开展了一场大规模的临床试验。结果显示,该疫苗能够防御HIV病毒感染。这曾被看好是HIV疫苗研发的希望之光。然而接种后的3.5年随访结果显示,疫苗的保护率仅为31.2%。
同年,美国国家级医学机构“国立过敏反应与传染病研究院”也曾开始探索研制HIV治疗药物,并抽选志愿者进行了临床实验。但到2013年,由于临床试验失败,该项目被暂停。
最新的成果出现在2017年2月。在美国西雅图举行的逆转录病毒和机会型感染会议上,西班牙IrsiCaixa HIV研究院贝阿德里斯·莫塞公布了一项令人惊喜的临床试验结果:在15名HIV感染者中,5位HIV病毒携带者体内病毒复制不仅被成功抑制,且停止服用抗逆转录病毒药物(ART)的时间首次超过4周,其中一位甚至达到7个月之久。但欣喜之后必须正视的是,其中10人体内病毒含量快速反弹,不得不重新服用ART。
公开资料显示,美国Vax Gen公司研制的重组gp120蛋白疫苗是唯一已进入人体Ⅲ期临床试验的HIV-1疫苗。但该疫苗由于刺激产生的中和抗体谱较窄,抗 HIV-1野生株的攻击力有限。科学家们还将继续研制接近天然HIV-1的重组糖蛋白。
卢洪洲告诉AI财经社,疫苗在人体试验后还需要做广泛的对照性研究,即把高危人群分成接种组和未接种组,如果接种了疫苗的人群不会感染,跟对照组相比有明显差别,才能证明疫苗是有保护作用的。观察周期需要数年甚至可长达10年,短期内不可能有明显的效果。
“强生研制出疫苗是研究领域的进步。这一小步意义是重大的,但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卢洪洲表示。
HIV病毒的复杂性,昭示着人类还将同这一终极顽症进行漫长对抗。这也预示着,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HIV疫苗的研发仍将是一场悬而未决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