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中国女孩在霸屏苹果官网,我们和她聊了聊
倪传婧(Victo Ngai),这个年轻的中国女孩,因为给苹果官网设计中国农历新年的封面而成为岁末年初广受关注的人物。身在美国的她以邮件形式接受了澎湃新闻的独家专访。
倪传婧(Victo Ngai),这个年轻的中国女孩,因为给苹果官网设计中国农历新年的封面而成为岁末年初广受关注的人物。这篇在朋友圈大量被转发和传阅的文章名为“苹果首页,被这个90后中国姑娘霸屏了,18岁前没正经学过画,25岁却登上福布斯”。在中国和全球华人喜迎新年的时候,倪传婧已经回到美国洛杉矶开始了日常的工作。她在出差间隙以邮件形式接受了《澎湃新闻·艺术评论》的独家专访。
“我不是90后,”面对蜂拥而来的媒体关注,倪传婧对澎湃新闻表示,她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些事实,“我也不是25岁,福布斯上榜也已经是3年前的事情了,由于当初的报导帖子一直被翻出来传,导致了这个不老的神话。虽然永远25岁挺好的,可是我觉得这样追逐年轻有为的潮流不太健康,对于想入行的年轻人有可能产生不必要的压力或者急于求成的心理,每个人的事业都应该按照自己的步伐。”此外,“我不是妹子、靓女,我是插画师。”
倪传婧
倪传婧的作品拥有独特的风格,细密流畅的线条形成肆意蔓延的涡流,色彩选择雅淡而特异,仿佛是五音的宫商角徵羽,自然地流露出一股中国味。这种风格与其人生经历与背景密不可分。
在2014年登上福布斯“30 under 30”榜单之后,倪传婧的插画作品开始进入主流视野,“插画师”这个领域也在华人社会得到了更多普及。这次为苹果官网创作年画,对她来说更是一次独特的体验。
“从个人角度来说,这次的年画也非常有意义。这是我第一个在大中华地区的广告,第一次爸妈能参加到我以广东话进行的演讲,第一次他们在逛街的时候能够看到我的户外广告牌,第一次他们能以我的动画贺年卡来拜年。我妈妈刚好是属鸡的,今年是她的六十岁生日,所以在创作的过程中也带有给她祝贺的想法。虽然我一如往常地身在异地,没有办法回家跟父母过农历新年,但至少今年有我的作品陪伴著他们。”
倪传婧所作的鸡年画作
谈创作:希望这次作品能给历史悠久的年画带来新气象
澎湃新闻:你能否谈谈这次苹果公司委托作品的创作过程?
倪传婧:这次为Apple创作的年画前后大概花了两个多月,主要考虑角度有三个。第一是传统的中国新年元素,第二是现代的趣味,第三是与Apple品牌的关系。传统的中国新年元素当然有2017鸡年的公鸡、热闹的场面以及喜庆的暖色调。但除了为新年带来欢乐和祝福,我们还希望这次的作品能给历史悠久的年画带来新气象,能在以往的年画中鹤立鸡群,于是加入了富现代感的趣味。这主要体现在这幅年画的故事上:一群打扮成公鸡的小乐团成员在城市的屋顶上穿梭演奏,还引来两只大公鸡跟它们共同起舞。在用色上除了传统的金色和红色,也加入了更多现代感强烈的色彩。最后因为这是为Apple创作,Apple品牌里的音乐元素也不能少,这体现在乐器般的城市大楼设计上。
倪传婧利用电子产品进行创作
这次由于使用Apple的产品创作,所以整个过程是全电子化的。这样的模式也重新定义了“工作室”的概念。在这个项目进行的两个多月中,我身在洛杉矶、纽约、香港以及奥地利,但只要带着我的电子创作工具,任何地方都可以摇身一变为工作室,包括在飞机和火车上。
从个人角度来说,这次的年画也非常有意义。这是我第一个在大中华地区的广告,第一次爸妈能参加到我以广东话进行的演讲,第一次他们在逛街的时候能够看到我的户外广告牌,第一次他们能以我的动画贺年卡来拜年。我妈妈刚好是属鸡的,今年是她的六十岁生日,所以在创作的过程中也带有给她祝贺的想法。 虽然我一如往常地身在异地,没有办法回家跟父母过农历新年,但至少今年有我的作品陪伴著他们。
倪传婧插画作品(下同)
澎湃新闻:你在2014年获得福布斯“30 under 30”以后的生活和工作有什么变化?
倪传婧:最大的分别应该是上榜后我的作品被主流化了。比如说以前关注我东西的人多是行内以及热爱插画的人,采访的媒体也都是业内的。现在因为福布斯这个头衔比较能抓眼球,一些报道新闻或者人物的媒体渠道也有了对我的报道,这让一些平常未必会留意插画的人也看到我的东西。印象很深的是,上榜不久后我收到了一个国内高中生的邮件,说她爸妈因为看了关于我的报道,改变了原本认为“插画”是不务正业的偏见。记得十年前留美的时候,香港没有一家大学设有插画专业,我自己也是去了罗德岛设计学院以后才搞清楚了插画跟平面设计的分别,出来工作后,还有亲戚误以为我是插花师。上榜当然也会带来可量化的利益,特别是在拿商业广告上,可是我觉得更大的收获在于能多多少少地在华人圈普及插画,给想进入这行的人更多的资讯,甚至勇气。现在,至少跟亲戚吃饭的时候,不会被追问为什么我不去找一份“正当”的工作。
谈个人背景与社会参与:艺术的 生命 来源于艺术家自己的经历
澎湃新闻:移民身份如何影响了你的艺术家工作?
倪传婧:生活在国外,实际上是迫使我离开自己的舒适区,作为个体、作为艺术家,得到成长。文化冲击给我带来的迷失感,也让我有机会以崭新的视野去看待原本熟悉的事物。这些经验帮助我跳脱出来,呈现一种结合了东西方意象的视觉效果。毕竟,艺术的生命来源于艺术家自己的经历。
澎湃新闻:在中国的成长经验对你的设计和审美有没有影响?
倪传婧:我成长于亚洲,曾在不同国家生活,旅行、阅读,也涉足过其他创意活动。很难确定哪件事情最重要,我的作品是我的经验和我自己的延伸。
我出生于广东省,随父母搬到香港,在那里长大,香港有我很多童年回忆,也影响了我的插画风格。这个城市的街道总是拥有熙熙攘攘的人流,高耸的建筑、拥堵的交通,或许这和我在作品中偏好细节和丰富性有关联。
澎湃新闻:有没有什么文学作品启发了你?
倪传婧:我喜欢科幻和奇幻小说,包括《指环王》、《美国众神》、《雪崩》、《权力的游戏》、《银河系漫游指南》。我也喜欢那种富有隐喻和象征意义的故事,包括希腊神话、伊索寓言、中国童话,还有像《1984》、《美丽新世界》、《变形记》、《荒原狼》等作品。
澎湃新闻:你认为艺术可以成为社会变革的手段吗?
倪传婧:当然。好的艺术不仅是讲故事,也会赋予其鲜艳色彩。当我们利用艺术来进行传播,观念可以通过情绪来传递。因此,读者不仅在理性上理解了这份信息,也从内心中对其留下了深刻印象。这就是为什么,艺术经常被运用于政治宣传和商业广告。出于同样的原因,艺术也可以成为社会变革的有力手段。
澎湃新闻:有没有参与或关注最近的女权大游行?
倪传婧:我参加了洛杉矶的游行。我一直很幸运生活在插画这个圈子里,虽然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但都因为热爱插画而互相理解和欣赏。我很幸运大家一直以来都是以专业插画师的角度来看待我、要求我。我从来没有被亚洲人、中国人、移民或者女人这些身分而牵绊过。这次美国大选揭露了很多民粹排外以及男权至上的现象,这提醒了我自己的幸运并不是理所当然的,也不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作为享受平等待遇的既得利益者,我有责任去为这份来之不易的平等站岗。
谈职业选择:自由插画师不仅是一项工作,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澎湃新闻: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想做插画师吗?
倪传婧:当我还是小孩子,我一直很喜欢运用画画的方式讲故事、沟通想法,但是我到了罗德岛设计学院才真正听说“插画”这个词。我进校的时候,对于艺术充满热忱,但对于毕业之后能干什么并不那么清晰。新生年下学期选专业的时候,我一开始选了平面设计,但后来我意识到,我真正想做的是插画。
澎湃新闻:有没有哪位导师影响激励了你?
倪传婧:对我插画生涯影响最大的是我在罗德岛设计学院的老师Chris Buzelli。不仅是因为通过他我获得了第一份工作。当我因为学校成绩、比赛而分心,当我试图“画得更专业”,Chris提醒我对于绘画的热忱源自何处。他向我指出,“风格只是一个人绘画的习惯,每个人天生就有自己的特色风格,每个人天生就是独一无二的”。这使我意识到,对自己诚实,是发掘自身独特声音的关键。
我的人生榜样是我的母亲。她成长于中国“文革”时期,自学成才,在高考恢复后进入大学。我母亲这辈子干过很多不同的工作,有一些工作比较卑微,但她总是尽自己所能,把每一项工作都干得很出色。40岁时,她决定回到大学,修一个需要10年时间修完的中医专业。每个人都说她太老了不适合做出这么大的改变,但她现在已经是一位著名的医生了。她教会我梦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做一个有行动力的女人。如果我能有她一半这么好,我会很高兴。
澎湃新闻:作为自由插画师,最好的一点是什么?
倪传婧:做喜欢的事来养活自己。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工作的自由。
澎湃新闻:自由职业适合所有人吗?
倪传婧:自由插画师不仅是一项工作,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自由职业者需要身兼数职,老板、艺术家、会计、公关,甚至是工作室清洁工。你必须非常自律,无论是工作的时候,还是休息的时候。对我来说,有时候很难将工作和生活分开。我经常不得不取消一些计划,因为要赶一些工作。如果没有正式的工作时间,也很容易长时间工作。与此同时,自由职业者的名字和所有的作品联系在一起,那是他思维过程、习惯、品位和偏好的产品。因此,当工作并不顺利的时候,很难让自己置身其外。
澎湃新闻:你认为插画的未来会是怎样?
倪传婧:无论是挂毯,还是平板电脑,媒介会变,但我认为插画永远都在。
谈个人创作与大众反馈:互联网的流行度不能作为衡量一个艺术家的标准
澎湃新闻:至今为止,最得意的作品是什么?
倪传婧:我觉得作品都像是自己的小孩一样,所以尽量不会偏心,也的确是喜欢它们每个的不同之处。也像所有的家长,可能还是会对最小的那个稍微宠爱一点。所以现在来说,最近期发表的作品就是为Apple创作的那幅鸡年年画“吉星高照”。看它短短几个月从一个铅笔稿变成活泼乱跳的动画贺年卡,然后长成了8层楼高站在北京CCTV大楼旁边的大鸡,也真是让人感慨万千,老泪纵横。
澎湃新闻:商业插画之外,有没有别的创作或计划?
倪传婧:那要看怎么定义“商业”。“商业”可以是说项目的性质,像是广告、封面设计、杂志配图等,如果这样理解的话,我没有不是商业的插画,因为就算是非邀稿的、不命题的作品,也可以被拿来制成版画或者周边商品出售,这些个人作品有时候也可能被客户看中,购买版权作为其他商业用途。“商业”也可以是一种创作态度,这样理解的话,我所有的作品多多少少都是个人作品。我会坚持自己的调调创作好的插画,并满足客户的需要。我觉得商业不商业并不是非黑即白,比如说绘本可以算是个人作品,但出版了还是离不开市场和销量;广告相对的商业比分(客户指定的东西)会比绘本更高,但也不乏创意人的个人风格和输出。我认为任何出色的创意人都不会把商业项目完全商业化,也不会把客户当成上帝,而是跟客户保持合作的平等关系。
澎湃新闻:社交媒体是否会影响你创作的内容,你在创作作品时是否会想到你的观众?
倪传婧:我非常感谢关注我的人。但我工作的时候不会想到社交媒介。社交媒介相当不可预测,有时候,一些普通的作品被广泛传播,一些我最骄傲的作品,或是屡获殊荣的作品,却反响平平。这其中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发布时间、转发的人、艺术家的网络形象,还有流行文化。对我来说,互联网上的流行度并不能作为衡量一个艺术家的标准。
澎湃新闻:你最不喜欢艺术的哪个部分?
倪传婧:炒作。
澎湃新闻:你最喜欢艺术的哪个部分?
倪传婧:它可以超越语言的藩篱,传达情感,沟通思想,唤起同情。
澎湃新闻:在工作中,你遇到最奇怪的内容是什么?
倪传婧:我曾受雇于一本护理杂志,其中有一篇文章是谈论在医院发生的困难和尴尬的事。其中有一个故事,是关于一个痴迷粪便的病人,他喜欢偷自己的粪便,当护士不注意的时候,就会把它们藏起来。有一次,护士在病人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种棕色的物质,以为那是病人吃剩的布朗尼。但其实并不是。不过,杂志希望我画得更有格调一些,不要恶心到读者,所以我没有画很多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