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贷养贷”的现金贷:借贷者称网贷就像赌博会上瘾
有借贷者通讯录被“爆”,被逼到“走投无路”,也有人强硬对抗,一分不还,诉诸法院
不少平台拨打骚扰电话,群发黄色、暴力图片、短信,涉嫌“恶意催债”。受访者供图
现金贷严监管政策出台后,不少小贷平台只入不出,暂停了放款业务。
这让不少“拆东补西”的借贷者一下子没了“东墙”,原本“以贷养贷”的生存模式难以为继。随着还款日一个个到来,多平台同时逾期的情况频繁发生。
不少贷款平台急于收回资金,采用极端催收手段,如打爆借款人通讯录、发布P S上债主头像的淫秽或暴力图片,甚至上门强催。这些做法为不少借款人深恶痛绝,甚至不计成本,坚持向法院以“侵犯人格尊严”为由提起诉讼。
这群“以贷养贷”的借贷者该何去何从?
“以贷养贷”模式难以为继
2017年11月24日下午,梁峰(化名)像往常一样在手机上还款,他从用钱宝平台借出的3000元于当日到期。不同往常的是,他还完款之后,平时5分钟已到账,而这次等了半小时都没收到到账提醒。
诧异中,梁峰检查了一下原因,结果显示“审核失败”。
对于“以贷养贷”的梁峰来说,借不到钱就有逾期的风险,那自己在网上借贷的秘密就可能被公布给通讯录好友。他又找到一家新平台,申请了约6000元的借款,用以支付第二天的“日常债务”。
25日清晨,他发现这笔借款再次被拒。这让他吓出一身冷汗。他意识到,接连两次被拒绝非偶然,“以贷养贷”的日子可能到头了。
2017年11月下旬至今,像梁峰这样被“套路”拒贷的人不在少数。现金贷监管的政策接连落地,不少小贷平台暂停放款业务,只进不出。这让不少“拆东补西”的借贷者一下子没了“东墙”,原本“以贷养贷”的借贷模式难以为继。随着还款日一一逼近,多平台大面积逾期的情况时有发生。
新年在即,他们也将在焦虑、愤怒、无奈和绝望中度过。他们最常讨论的,就是“你今天被爆通讯录了吗?”“XXX贷款又套路我了”,“今天又受到X X催债狗的微信了”,“哪里有可以撸的新口子”。。。。。。
在现金贷严监管政策出台前,不少人都周转于十几乃至上百个贷款平台“撸口子”,通过借出流动资金如期“还款”,拆东补西,以贷养贷,借以逃避平台方电话或者短信催债轰炸,力保通讯录安全。
现在,这个链条中断了。
身份证照片被PS成黑白遗照
“借钱的原因大都相似,结局却各自不同”。
这句话形象地描述了网贷人群的遭遇。一本财经公布的现金贷客群画像显示,超过68%的人把借款用于资金周转或生活急用,用于消费的仅18%。
在借贷人论坛和微信群中可以发现,确有部分人出于不良嗜好“恶意赖债”。更多人则是因一时急用“下水”,后因缺乏规划越借越多,直至还款无力。
用行内话来说,“一次逾期,拆东补西;百口压身,越陷越深。”
2017年11月底,监管政策一下子斩断了借贷者的“资金链”,“暴力催债”则成为压垮这些借贷者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时,木工陈伟(化名)同样遭遇了“东墙”危机,他一直用来“提款”的平台总显示“综合评分不够。”债务压力下为了资金周转,他转向了利率更高的借条贷。
这些平台借款方式简单,通过微信公号即可借款,没有文字协议。从下单到收款不到一个小时,但代价是利率奇高,按照借条贷的行规,“按周算,借1000到手700;续期费一周300,年利率高达2200%”。
国家规定年利率在36%以上即被认定为高利贷,不受法律保护。
因一次逾期,他苦苦死保的“通讯录”被爆了。他的朋友、同事开始接到电话、短信。礼貌点儿的,将欠债之事广而告之;粗鲁点儿的,则夹杂辱骂和恐吓。甚至,还有平台向他的通讯录以彩信的形式群发遗照。
陈伟无奈地说,“就是用我拿着身份证的照片PS成黑白遗照,旁边公布我亲戚的电话号码。”因为催债骚扰,他丢了福建漳州一家家具厂的工作。2018年1月,他背着一身债回到贵州铜仁老家,可亲戚朋友并不愿伸手帮一把。“现在亲戚朋友都不相信我了,更别提借给我钱了。”
2018年2月4日,陈伟找到当地农村信用社,希望申请针对农民的低息贷款,把现有债务一次性还清“上岸”。因家中已无亲人愿意担保,这一出路被堵死。陈伟说,“马上春节了,有点走投无路的感觉。”
与陈伟不同,同样被爆通讯录的生意人王延浩(化名)就强硬得多。
他说,“我通讯录400多个号码基本被爆了个遍,最少一二十次了。现在要想要我还钱,要么法院,要么先道歉再协商,否则别想从我身上拿走一分钱。”他准备年后去提起诉讼,要求几个“过分”的小贷公司先赔偿名誉损失。
债务更难催,工资已涨三次
现金贷监管风波起于2017年11月底。
当月,网络小贷牌照新批、增批被叫停;12月1日,另一则通知划出现金贷行业三大门槛,即综合利率36%以下、有牌照和有场景依托。
在政策出台前,不少公司没有现金贷经营牌照,只是借别的公司“套牌”操作。
这两项政策让互联网现金贷行业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潮期,不但很多平台开始停止放贷,有些公司甚至开始着手解散团队。与此同时,为控制风险,不少公司开始对放出去的款项变本加厉地追债。
在小额贷款公司工作的王娟(化名)告诉南都记者,2018年1月,自己所在公司的催债团队工资已涨了三回。
“我们工资是底薪+提成:底薪3000元,提成以前是20个点,后来25,现在涨到30。”不过,提成比率的增加没有带来收入增长,因为逾期不还的人越来越多。王娟说,“以前月薪过万很容易,现在越来越难催了。”
据王娟介绍,线上催债的主要渠道是通讯录。比如,打1分钟骚扰电话,把借贷短信或电话向其亲朋好友广而告之;再者,把借贷人头像PS合成黄暴图片群发,发伪造律师函、法院传票图片等。
南都记者了解到,获取借贷人的通讯录是网贷申请的必要环节。如果是通过APP借款,借贷人需同意A pp读取通讯录;如果通过电话或其他社交平台借款,借贷人需下载QQ同步助手或网盘,将通讯录同步给对方。不少网贷广告还特意标注申请人手机号须实名,使用时间不低于3个月。审核人也会随机拨打检验审核,确保联系人真实。
不过,资金方关于“暴力催债”似乎也有收敛趋势。
一方面是第三方外包业务受限。王娟称,以前常有把公司业务外包给第三方催债公司,但最近查得严,公司老板对外包业务有所忌惮。另一方面,借贷者对现金贷公司发起的诉讼时有发生,不少借贷者也开始学着用法律维护自身合法权益。比如,反诉平台方“恶意催债”、拒不偿还过高的利息等。
王娟觉得,催债这一行有点“危险”。有次她不小心用自己的手机发了催债短信,结果反被老赖们轰炸好几次,晚上睡觉都只能关机。虽然公司老板一直在晨会上强调,“出事有公司兜底”,但她觉得这是在“洗脑”。
2018年1月底,王娟辞职了。
“网贷就像赌博,会上瘾”
梁峰在网贷群里算是导师级别,群友有问题都会跑来问他。
巅峰的时候,他曾借了上百个平台的贷款,光半个月期的就有80多个,“百口压身”实至名归。他对网贷平台如数家珍,各项申请流程、审核漏洞摸得门儿清。梁峰说,“我们网贷群里有很多中介,经常发布一些新口子,诱惑缺钱的人找他咨询,可在我面前都是渣渣。”
梁峰的借款一般是1000元-3000元的小额贷款,借款原因起初是治病急用,后来是资金周转,再后来就变成“以贷养贷”的循环。
梁峰并非不知道自己借的其实是“高利贷”,但网贷申请、审核、放款的便捷性让他欲罢不能。“在别的贷款渠道申请需要很多条件,从审核到放款的时间也比较长。一开始只是救急用,所以就算利息高点也能接受。”
而且,梁峰发现只要借了一家,随后每天都会收到一二十个广告,称其符合借款资格。这种广告无形中又让借贷人产生了依赖心理。
与此同时,每一笔按期还款都会增加借款人的信用度,进而增加贷款额度。他有次还了3000元,额度一下子涨到3400元。这样还进去3000元,还可以借3400元出来,不仅没有亏,反而有种赚了的感觉。梁峰“上岸”后,才发现这不过是平台方诱导借款的伎俩。“倒来倒去,借贷人损失的还是利息。”
虚幻的贷款额度让贷款者透支了2-3倍的未来财富。梁峰坦承,借了网贷后,自己花钱越来越大方了,钱变成了手机里一串增减的数字。晚上去酒吧玩花钱也不会太心疼,觉得第二天再找个新口子就好了。开始拿“花呗”套现一次要花80元手续费,都感到心疼不已的他,最后也能坦然接受千元20%的半月息。梁峰说,“网贷就像赌博,会上瘾,一沾上就很难离开。”
2017年11月25日,在发现借款异常的第二天,梁峰就及时向好朋友们坦白。但他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欠了多少钱,估摸着有个十几万。最后细算下来,他的欠债比预想数字要多出10万。
靠着朋友的帮助,梁峰暂时渡过了难关。他借过的百来家平台没有留下一个逾期记录,他决心从此“上岸”。但朋友的债务还是要慢慢还,年底工资和奖金都拿去还,梁峰还在焦虑怎么回家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