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英国“反转斗士”林纳斯：我为过去妖魔化转基因而道歉

2018年6月，英国科普作家马克·林纳斯（Mark Lynas）发表了新书《科学的种子：为什么我们在转基因生物上犯了这么大的错》(Seeds of Science: Why We Got It So Wrong on GMOs)。这本书详细地介绍了马克·林纳斯从反对转基因生物到支持转基因生物的过程。

马克·林纳斯是一位科普作家、记者、美国康奈尔大学科学联盟的客座研究员、环保人士，也曾是一名坚定的“反转基因斗士”。1990年代末转基因生物刚开始商业化发展时，林纳斯就曾带人闯入转基因作物试验田搞破坏，并游说禁止超市出售含有转基因成分的食品。

转基因是指利用现代生物技术，将某个生物的优良基因人工分离后导入另一个生物体的基因组中，从而改善生物的原有性状或赋予其新的优良性状。

但林纳斯在2013年从“反转”斗士变成了“挺转”人士，在那一年的牛津农业会议上，林纳斯公开为自己过去妖魔化转基因作物的行为道歉，并称其认识到转基因作物不仅可以安全食用，也能满足全球日益增长的人口对粮食的需求。

根据国际农业生物技术应用服务组织（ISAAA）发布的报告，2017年全球转基因作物的种植面积比1996年增长了112倍，共有67个国家和地区应用了转基因作物，26个转基因作物和476个转基因转化体在全球共获得4133项监管审批。中国的转基因作物种植面积位居全球第八。

近日，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专访了马克·林纳斯。林纳斯表示，自己从气候变化的争论中看到了自己“反转”的不科学之处，并感叹让更多公众相信科学是一件困难的事。

从“反转”到“挺转”：气候变化争论的同理心

林纳斯向澎湃新闻表示，自己曾经在转基因生物问题上的态度，很像现在一些否认气候变暖的人士。

否认气候变暖的人士质疑气候变暖这一现象主要是由人类活动造成的，并质疑气候变暖对自然和人类社会存在实质影响，但并不否认全球气候变暖这一现象。

“我意识到，我无法一边用科学依据去说服那些气候变暖否认者，一边自己又无视科学依据去反对转基因。”林纳斯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的采访时表示。

1996年林纳斯写了被认为是第一篇“揭露转基因食品罪恶”的文章，彼时正是转基因作物商业化发展的第一年，也是第一批转基因玉米和大豆从美国运到欧洲的一年。

尤其是针对公众担心的反转基因食品的安全性问题，林纳斯向澎湃新闻表示，“转基因生物和任何疾病之间都不存在实质的相关性。科学界在这个问题上已经达成了共识。”

当他意识到国际上关于转基因生物安全性的科学共识，和关于人类活动导致气候变暖的科学共识一样时，他半开玩笑地承认，自己“别无选择”，只能支持转基因。

他也承认，基因工程和其他一切技术一样，只是一项技术，必定是有好有坏的。人们需要确保的是如何有效且恰当地使用转基因技术。同样，传统的种植方式也只是一种技术，并不意味着它就能代表“健康绿色”。

林纳斯于2018年6月在《华尔街日报》发表的文章中，引用了一份综合了近150项相关研究的分析。该分析指出，种植转基因作物过程中使用的化学农药（即杀虫剂和除草剂），比用传统方法种植同类非转作物，减少了37％。

“（一个新技术）就像刀子一样，人们可以用刀刺死人，也可以用刀切食物给孩子们吃。”林纳斯说，“那刀子应该被禁止使用吗？”

林纳斯认为，这背后更深层次的问题是，人们依靠着主观意志，选择“我相信我认为对的科学”。然而，科学家就是在某一科学领域的专家，要么相信专家、相信科学家，要么就不相信。仅仅是因为与自己的主观意志相悖，而选择性地“不相信”生物学家，在林纳斯看来，是毫无逻辑的。

“如果你不相信科学家，那你就得拒绝所有的专家。”林纳斯说，“你拔牙的时候（也不应该找牙医），应该去找出租车司机。”

那么从“反转”到“挺转”的变化是否让林纳斯失去了很多当时一起“反转基因”的朋友？

对此，林纳斯告诉澎湃新闻，他和之前的很多朋友依然相处得很好，因为彼此都在做自己认为最好的事情。同样，现在也有越来越多的环保组织认为，环保也应当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上。不管是“反转”还是“挺转”，否认或是承认气候变化，大家对科学态度的立场都是一致的。

“相比科学，人们更容易相信神话和阴谋论”

尽管科学家在转基因技术的科普上做了很多努力，转基因生物依然面临着许多负面评价。林纳斯认为，要让公众相信科学事实和真相是十分困难的，相比之下，神话和阴谋论在情感上可能更具有说服力。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更爱听神话故事而非科学事实。

林纳斯向澎湃新闻解读了他在美国康奈尔大学科学联盟官网上发表的文章，解释了中国反转基因生物的现状。

他引用了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两位教授，曾对中国居民做过的一个“如何看待反转基因生物”的调查。该研究分析了来自中国31个省份193个城市的2000多位中国居民对转基因生物的认识。

其中，超过半数的受访者认为，转基因食品的安全性问题，比农药残留、食品添加剂等已知的食品安全问题更严重。

但这样的担忧是否是建立在科学的认知上呢？

调查结果显示，只有11.7%的受访者表示他们了解转基因技术的基本原理，49.5%的受访者表示“了解一点”，另外38.8%的受访者则对此表示“完全不了解”。而对于科学家给出的结论，只有23%的受访者认为他们相信生物学家的观点，而45.5%的受访者则表示不相信。

在公共知识方面，只有1.2%的受访者知道中国种植了哪些转基因作物。

根据ISAAA最新发布的报告，2017年中国的转基因作物种植面积为280万公顷，主要种植作物为棉花和木瓜。

此外，有13.8%的受访者认为转基因食品实质是美国针对中国的“生物恐怖主义”，应当抵制；另外54.4%的受访者则认为对转基因食品的态度应该建立在科学基础上。

中国的“反转基因潮”起源于军事评论家彭光谦于2013年，在环球时报上发表的文章《八问主粮转基因化》。其中不仅就转基因食物是否致癌、致不育表示担忧，更对长期对外封锁高新科技的美国唯独在转基因技术上例外这点，提出了质疑。

“如今，中国还有几百万人相信这些关于转基因的阴谋论，而每当我听到这些阴谋论，我就会想到，正是我15年前作为反转激进分子的行为，推动甚至导致了人们今天对于转基因技术的认识错得有多离谱。”林纳斯表示。